燈光,只有數隻飛蟲在街燈下不斷飛動,沒有人能認出來那些到底是什麼蟲類。只知道應該不是飛棍這種神祕生物。兩個體型巨大的男人,坐在公園長椅的兩端。即便坐在兩端,兩人的肩膀還是碰在了一起。光是聽這描述就知道,這兩個男人非等閒之輩。好厲害的肉體,左邊的男人誇獎右邊的男人。他表示,右邊男人的右手臂上的槍傷,竟然沒讓他看起來虛弱,反倒更加壯碩且巨大。怪物,他是這樣形容身旁這個男人的。
左邊的男人表示,他在日本比賽相撲的時候,曾遊歷過整個日本,進行武者修行。當時,他在伊吹山的山腳下看到了那浮世繪。那個曾經襲擾整座日本的大妖怪,酒吞童子的浮世繪。男人認為,右邊的男人陳國重絕對就是酒吞童子轉世。因為是大妖怪,才能不斷贏過強敵,在黑拳比賽中得到橫綱的稱號。他特意強調,陳國重是酒吞童子,而不是坂田金時。因為現在,陳國重處在的位置,是反派的一方,是要強取豪奪他本人巨關山的出賽權的挑戰者!
「你不會感到羞恥嗎?做這樣的事情,還把素不相識的我拉下水。」對於巨關山的抱怨,陳國重並沒有避重就輕。他告訴巨關山,他很羞恥,也覺得自己很蠢。但他無法放棄,也無法不去幻想,不去幻想在土俵上跟力士戰鬥的日子。無論是白鵬也好,巨關山也罷,他都想要在力士的土俵上,一決勝負!所謂的男人,在一輩子的人生中一定會幻想過一次,成為世界最強!因為男人就是這樣的生物。
巨關山詢問陳國重,他是否後悔過,後悔離開土俵。陳國重答得相當乾脆,他後悔過,很不理解日本相撲協會的作法,也無法理解上帝。為什麼是他遇上奪槍事件?為什麼讓他丟了飯碗與尊嚴?為什麼所有的壞事都找上了他?他相當不理解,不理解所謂的命運為何物。剛回到台灣的他,仍舊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沒有目標與夢想,只是一味地假裝自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很不滿,那段時期的他,訓練不在心上,吃東西也是,只是想假裝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當然後悔過,也對張安樂這號人物感到生氣。但我已經釋懷了,無論是黑拳比賽也好,正規競賽也罷,還有奪槍事件等等。這些種種加起來,才是陳國重這號人物。」陳國重表示,自己也想過殺了張安樂這件事,但要是真做了,他就只是一個罪犯,而不是力士了吧!身為人的自尊、驕傲,還有不愧對力士之名。簡單來說,他怕了。
「怕了的意思是?」巨關山不懂這話的意思,想知道所謂的害怕為何物。陳國重告訴巨關山,那些種種不只是陳國重這號人物,更是代表了他的價值。他害怕將那些勝利捨棄,所以持續參加黑拳比賽。他害怕人生留下汙點,所以不願意殺人或者下死手。他害怕自己的過往都煙消雲散,所以想盡辦法要再次進入賽場上。簡單來說,他很幸福,所以不願意放手。
「你知道何謂幸福嗎?所謂的幸福就是,每天早上起來都能刷牙洗臉,吃一個自己喜歡的麵包,慢跑時跟鄰居打招呼。這種日常生活的小小喜悅,就是幸福。」巨關山不理解,他詢問了對方,是不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幸福?陳國重點了點頭,他告訴巨關山,雖然很常見到生死與紛爭,但那些都不甘他的事情,他只要在黑拳比賽中取勝就行了。那種單純的日常,就好像回到了土俵一樣,所以他很幸福。
他告訴巨關山,黑貓仔就好像親方一樣,奪得了他的信任。不是親方造就了陳國重,而是陳國重造就了親方。他表示,現在台灣有許多紛紛擾擾,很多人死去,但同樣的也很多人出世。活下來的人多,死的人也多,或許就是為了給台灣這片土地換血,人們才開始紛爭吧。不管是黑拳比賽,或者體育競技。它們的源頭都是紛爭啊!
「你一定聽過這個故事吧。野見宿彌跟當麻蹴速在天皇面前比出勝負,輸的一方會死。」這個故事也是起於紛爭,因為這兩人都想要知道,誰才是最強,才會拚盡全力去表現。為了爭奪最強稱號的紛爭,就是一切紛爭的源頭!
陳國重表示,人類比賽、競爭、戰鬥的理由,往往是為了決出高低。原本想說,爭高低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但巨關山並沒有說出來。他思考了自己成為力士的原因,不也是為了得到眾人讚賞、名利,還有金錢嗎?他告訴陳國重,在台灣有很大一部份人,學習相撲的目的就是因為憧憬他。若聽到自己憧憬的陳國重,只因為小小的日常幸福感而滿足,他們會怎麼想?
「誰知道呢?或許會生氣吧,也或許會斥之以鼻。我想,只要那些人年紀到了,自然會認為所謂的幸福就是日常生活一事吧!這些幸福,是支撐我挑戰最強的力量。」巨關山無法理解,他不喜歡小確幸一詞,這詞讓人失去努力的動力,但陳國重卻將這些日常種種,當成自己的寶貝。很是噁心!果然,他是必須排除掉的對手。當巨關山看向陳國重時,嘆了口氣。雖然曾認為過對方是失去獠牙的獵犬,但眼神卻不是如此。那種人是巨關山最討厭的,被上帝眷顧的天才。
「我很想說,我的種種都是上帝的禮物,即便以前不曾這樣認為也是。」陳國重告訴巨關山,他內心想說的。他一直都是幸福的人,捲入各種事件,逃出生天,還跟喜歡的偶像幹了一架。他已經很滿足了,滿足到就算不跟白鵬一戰也行。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還有人看著他,還有人希望他往前,成為頂點。這些緩慢支撐他的種種,就是他的一切。在他的世界中,他是擁抱著所有人的。而巨關山不是,他的世界中只有其他人,沒有自己的存在。
「我想說的是,就連我都會感到迷惘了,你也可以。可以離開土俵,去看看這個世界。」當陳國重知曉巨關山這號人物時,就已經查明過了他的過去。勝敗、行事作風、日常坐臥等等,每一件事都一絲不苟,相信親方也相信自己的力量,結果變成了盲區。陳國重告訴巨關山,他必須做到陳國重做不到的事情,而不是一味追求他的腳步。這個時代的台灣相撲力士,都是因為憧憬陳國重才加入的,巨關山也不例外。而陳國重要巨關山做到的事情只有一個,探明何謂台灣的相撲力士。
「這是仍在競技賽場上的你,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不是我。」只有仍沐浴在相撲環境中的巨關山,才能夠探明台灣的相撲力士。或許這夢想有些許可笑,遙不可及,但陳國重是真認為巨關山能讓台灣相撲往前飛躍!
「說到底全都是一件事吧,那就是爭奪最強的稱號。」巨關山將前面種種做了總結,陳國重笑了出來。確實如此,無論用多棒的詞藻來形容,或者用各種修飾詞語,都無法掩飾這兩人都想要贏得最強的稱號,跟白鵬一戰。他們沒有對話,只是走到了公園的中央,用腳畫出了土俵,並且對其膜拜。
兩人脫掉了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說好了,在他倆衣服下面,都穿了兜襠布。進場,安靜無聲,就好像殺手降臨的黑夜。即便有野貓在發春狂叫,這座公園卻仍然是寧靜到,讓人感到一絲詭譎。心臟跳動的聲音大到,如同那戰爭時期震天的鼓響一樣,昭示一場死鬥的開始。兩人做出撒鹽、塵洗手、四股、蹲踞、仕切的動作,兩人的動作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成分,相當精煉,甚至讓人以為是舞蹈表演。
他倆互相望著對方,沒有人敢先起頭,只是用極為專注的眼神,盯著對方看。下盤很穩,這是陳國重對於巨關山的想法。另個一個人則看見了他手臂上的肌肉,那雙手經過千錘百鍊,打磨成鈍器一般的武器。若被那雙手的鐵炮擊中,非死即傷。兩人吐氣的瞬間,衝撞在了一起。陳國重知道自己的足技不會對巨關山起作用,所以他打算先用鐵炮來消耗對方體力。之後再趁其不備,鎖住對方的手,逼對方認輸。
鐵炮一出,卻沒有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反倒只有打中棉花的聲音出現。怎麼回事?陳國重無法理解,他繼續使出鐵炮,而對方則笑了出來。使用的數量很多,但造成的傷害卻極小。當陳國重從一連串的攻擊中冷靜下來時,才發現他的手竟然開始出血了!完蛋,這到底是什麼招式?不解的陳國重看向巨關山,巨關山也沒有隱藏自己招式的打算,告訴對方,這是反傷盔甲。
「只要將你預期的打擊時間,和真實的打擊時間錯開,你的手就會因此產生巨大的違和感。這些違和感加起來,就會變成一種傷害。」簡單來講,就是拿雞蛋砸石頭,無論怎麼努力,碎掉的終究會是雞蛋。在知道自己的攻擊無法造成傷害後,陳國重則改將自己的心思專注於摔倒對方。他不會輕易出現破綻的,陳國重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大意。
衝刺,巨關山決定用衝刺與撞擊作為攻擊手段。兩人糾纏在一起,看起來巨關山知道了陳國重想做什麼。他刻意讓自己的手不要被抓住,所以不打算攻擊陳國重的腰間以及兜襠布的位置。他看見了陳國重的槍傷,立刻用一招鐵炮,打在傷口上,讓傷口流血裂開。但就好像神靈附體一樣,陳國重竟然預料到了對方要攻擊傷口位置。在攻擊的瞬間,反手將巨關山的手扭轉了一百八十度,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現在,陳國重的右手有傷,巨關山的左手無法動彈,兩人的狀況可說是同樣差勁。現在的狀況對巨關山有利,他知道陳國重的小指會跟不上反應,所以若變成了摔技的對抗,他可以勝出。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陳國重就是要讓他這樣思考。這樣他才可以使出假動作,用出三點同時使用的摔技,陳國重知道,若三點同時使用的摔技失敗了,就意味敗北,所以他必須引導對方使出摔技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巨關山察覺到了什麼,他始終不肯抓住陳國重的兜襠布,試圖使用摔技。反而,他不斷使出鐵炮,來消耗陳國重的體力。陳國重知道巨關山無法使用左手,所以很簡單就擋下了攻擊。他使用鐵炮還以顏色,雖然效果不大還會讓自己受傷,但仍舊能夠消耗巨關山的體力。陳國重沒有想到會變成持久戰,他知道現役選手的耐力肯定比他強,若再不出手,就會因為體力透支而倒地。
陳國重試圖拋摔對方,小指頭的破綻也在此刻刻意露了出來。然而,對方卻沒有強行進攻,反而攻擊下盤。陳國重試圖躲開踢技,知道對方的目標是弱點的膝蓋。比下盤,巨關山不會輸人。所以陳國重將重心下移,做出了類似蹲踞的姿勢。眼見踢技不起成效,巨關山只能與陳國重纏抱在一起,他在豪賭。他在賭陳國重露出小指的破綻,但沒有注意到的瞬間。在大量時間的纏鬥下,陳國重的毅力一定比現役選手的巨關山弱小。所以只要不斷耗費對方體力,陳國重就必輸無疑!
看準機會,巨關山瞬間發力,試圖將陳國重摔出去。然而,對方好似也料到了這一手,同樣使出摔技。才纏鬥在一起不到一分鐘,兩人就同時落地。勝負到底該判給誰?老實說,在沒有裁判的情況下說不準。他倆看了看身上的泥土,兩人的後背、手掌都是泥土,所以也無法論定勝敗。就這樣,兩人又重新坐到了一起。他們看著天空的星星,總感覺打了一場後,誰出賽奧運都不是很重要了。坐在地上喝著罐裝咖啡,這樣的人生確實很幸福。
話題又回到了最強上頭,巨關山開始能夠理解,陳國重所謂的日常即幸福的觀點。他告訴陳國重,他為了參加奧運失去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但那種付出到底是為什麼?今天的他為其畫上了一個問號。他曾以為,為了國家出戰是理所應當。若能看見總統為自己加油、將獎狀與獎金遞交到自己手上的話,也就死而無憾了吧!
「但我開始在想,這些名聲的意義。說到底,我不應該是為了國家而戰才是,在那些戰鬥之中,沒有我個人的心在裡頭。」巨關山表示,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很多人誇讚他的實力,就連親方也表示巨關山會是下一個橫綱。但經過今天的交流與戰鬥,他知道了一件事,最接近橫綱的人不是他或者鯤鵬,而是陳國重。原因很簡單,因為陳國重總是為自己而戰!
「這裡說的自己,不是表示你沒有為誰戰鬥的想法,而是在這些凌亂的想法之中,你我的差距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有沒有自己存在。」巨關山在這場比試中,找到了一種無可替代的信念。他看了看手錶,時間大概是凌晨兩點,或許台灣相撲協會的人還醒著。是時候提醒他們,讓陳國重代替巨關山出戰了!
「你確定嗎?」陳國重重新詢問巨關山的意見,巨關山則很是理性的回答。若由他出戰,會瞬間輸給白鵬,在那樣的比賽中是什麼也學不到的。至於陳國重,或許能從白鵬那邊學到些什麼。除此之外,他左手的傷不是現在剩餘時間內可以修復好的,而陳國重的傷則可以。利害權衡下得出的答案,就是讓陳國重出賽。
「等你哪天成為了橫綱,我也能炫耀一番,自己曾跟自己的偶像兩者相踏過。」陳國重仍望著天空,他還在猶豫,若現在放棄這機會,巨關山仍然能夠進入奧運的殿堂。但此刻,巨關山不樂意了。他告訴陳國重,在這場比賽中他們雙方已經表現出了自己的全部,既然說要讓給他,就代表自己認可對方,不是嗎?
「若現在退縮的話,就無法爭奪最強的稱號了。我想你無論是在黑拳比賽中,或者正規比賽中,都想跟強者切磋吧!那就不要猶豫了,只管往前就好!」巨關山表示,奧運那天他會去幫忙陳國重的。或許能在戰術上、心理戰上找出打倒白鵬的答案也說不定!
此刻,流星經過,但也可能是飛機信號燈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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