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尼斯‧R·馮用力緊閉雙眼，額上的皺紋、高挺的鼻子和性感的簿唇都皺在一起，其模樣十足在擂台吃了一記直拳的拳擊手。
對面坐的戴夫刑警看在眼裡，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傢夥自踏入辦公室，看到畫作的照片開始——便繃緊臉上所有肌肉整整十分鐘，面對任何發問也沒有反應。看到他脹紅的臉漸漸泛紫，相比起「你沒事嗎？」，戴夫更想發問「你不累嗎？」
終於，克尼斯睜大雙眼，拼了命吸氣。戴夫遞上一杯溫水，他連連點頭道謝，然後往自己的臉上潑水。
「呼～清醒多了。」
換作平常，他早就懷疑對方是否盤算著藉精神病來減輕刑罰，但眼前的男士不是罪犯，只是行為有點怪異的藝術家。
「抱歉，其他畫作暫且不談，唯獨這幅畫⋯⋯我必須率先說服自己，才有勇氣去評論。」克尼斯笑了笑。
戴夫線視朝下，看著桌面中央上下顛倒的照片。照片裡的畫作只有黑白兩色，身穿貴族服裝的小女孩站在中央，雙手懸空捧著一朵玫瑰花，身後有一個頭顱骨，左右兩側還有一雙十指微張、看似要襲擊女孩的手骨。而空白處則由不規則的幾何圖形將其填滿。
儘管戴夫對作畫一竅不通，依然對眼前的畫作湧起一股嚴肅敬仰的心情，原因無他，因為是現今年輕畫家的代表人物——雅各·哈維的遺作。
一星期前，年僅23歲的雅各被發現於自宅上吊自殺，驗屍報告死因無可疑。其養母艾琳·哈維稱養子遇上創作瓶頸，曾閉關兩個月創作，遺憾作品仍然未如理想，且面對畫展的催趕，承受巨大的壓力，久而久之患上抑鬱病，繼而沉寂了3年。
聚眼一看，雅各因情緒病自殺，並無可疑。然而兩天前，艾琳向外界公布將會舉辦雅各的個人畫展，並即場舉行拍賣會。此舉不禁讓戴夫懷疑，艾琳是否在失落的年輕畫家身上看不見未來，於是有計劃地教唆雅各自殺，從而大賺一筆？
可惜的是，這樣的猜想並無助證，雅各沒有留下任何日記，短暫的一生只留下200多幅畫，其中猶如照片拍攝，被譽為「超寫實派」的畫作佔據9成。餘下1成只是普通的風景畫，要從中理出艾琳如何教唆自殺可謂不可能。
唯獨上吊前完成的黑白畫，首次以不同的方式完成。
直覺告訴戴夫，這幅遺作極有可能透露出一些訊息。但是，他左看看右看看也解讀不了，無奈之下，只好向業界的評論家幫助，或許會有什麼得著。
「外界認為雅各已經江郎才盡，是一剎那的花火，但我並不認同。」克尼斯用手背擦乾臉上的水滴，而沾濕的髮絲則往左右兩邊撥開。「他的作品每每都是大師級，只是處女作『倒轉的水龍頭』太過耀眼，才會掩蓋掉其他光芒。」
「遺作呢？」
克尼斯直勾勾看著戴夫，語氣相當平淡。「如硬要配上『雅各』這名號，老實說根本不入流。」
——什麼？
「首先，他是個細節狂，燈光陰影的處理絕不馬虎，如有兩個或以上的光源，定會畫出其來源。」
克尼斯的姆指和食指按著照片的上下兩端，手掌一扭轉，讓照片正向戴夫。然後指著頭顱骨和女孩。
「此兩處也做了亮部處理，女孩的部分可以硬說是玫瑰花正在發亮，而頭顱骨就怎樣也說不通了。」
「會不會是⋯⋯玫瑰花同樣照亮了身後的頭顱骨？抑或女孩背後正在發亮？」
克尼斯吃驚得睜大雙眼。
「說什麼蠢話。」
「什麼？」
「光源一樣的話，女孩的影子會投射到頭顱骨之上。至於女孩背後正在發光也說不通，頭顱骨的亮部處理在額頭偏右及雙耳附近，換言之光源至少在女孩的頭上。」
戴夫以食指托頭，說：「這麼看來，女孩的前臂也沒有投射手指的影子呢。」
克尼斯頻頻點頭。
「其二，雅各只會畫真實的東西，畫中的一草一木皆符合物理法則。
「玫瑰何解發光？如何懸空在胸前？這些都可以用魔術道具跟手法來解釋，而巨型的漂浮頭顱骨⋯⋯唉，它在女孩的背後，不能用攝影的遠近技巧來解釋，因為接近鏡頭的一方一向都是需要放大的物品，但畫中前方的女孩卻顯然更細小。
「另一方面，只要畫出連接頭顱骨的軀體和脖子，以及連接前肢的手臂的話，畫作將會完整得多。雖然比例上仍有問題，至少可以解決無故漂浮的詭異現象。可惜畫面沒有任何將其合理化的線索，說白了，頭顱骨就是那些了無新意的電影海報中，並列在標題下方的巨型漂浮人頭。
「再來是女孩側的手骨。人類的掌骨裡，排除手根骨之後，組成手指的中手骨與末、中、基節骨的總和是１９塊骨頭。簡單點說，姆指有３塊，其餘４根手指各有４塊骨頭。反觀畫中的手骨……我不說了，你自己數數看吧。」
——數骨頭嗎？
戴夫認真數著畫中手骨的數目，其右手的食指顯然缺少了一塊，左手更嚴重，食指和中指也有所缺失。4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7iVerc8Y4
「的而且確，世上有人罹患少節症——亦即缺少其中一塊或兩個骨節合二為一的先天性基因缺憾，但這樣的人少之又少，且同時符合以上條件，更是少中之少。以上種種⋯⋯或許一切都可以歸咎於作畫失誤。」
克尼斯頓了頓。
「不，如果是其他畫家的創作，我的評論會到此為止。但這是雅各的遺作，我重申一次——雅各只會畫真實的東西——如果畫中出現手指有缺陷的人，那麼此人必定存在。警長，你要找到他，要理清楚這幅畫的意思，你就要找到他。」
＊＊＊
艾琳·哈維對於「猴子夫人」的稱號不太反感，畢竟獲得國家允許飼養寵物猴的人十分稀少，再來這個噱頭有助她拓展上流社會的人脈。
寵物猴以半放養的方式飼養。數個月前，她發現寵物猴的肚子日漸脤大，一開始不以為然，後來才知道她懷孕。她決定親自幫懷孕的猴子接生，且為嬰兒取命為雅各，以作懷念死去的養子。
比起人類，她覺得猴子更好相處。整天只會吃喝拉睡，發情期稍為嘈一點的生物，並不會背叛。
她想起誘惑雅各的女魔頭，還想起甘願捨棄一切，決定遠走高飛的雅各。
那天晚上，她用盡金錢和人脈，犯下完美犯罪，將誘惑人心的魅魔人間蒸發。事後為了阻止雅各出外尋找，強行囚禁了他兩個月。
沒料到，兩個月後的雅各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不但沈默寡言，還完全創作不出驚豔的超寫實畫。那一刻，她意識到心愛的雅各已一去不復返。
於是乎，艾琳·哈維選擇飼養猴子。
因為猴子不會背叛。
＊＊＊
克尼斯走後，戴夫完全陷入了沉思。他看著照片一面回想與克尼斯方才的對話，「真實」的部份已揭開半張面紗，但仍舊抱有一堆疑問。
突然，下屬推門而進，年輕的小伙子失去平日的稚氣，慌張得不斷冒汗。
「警長，剛剛接到通報，『猴子夫人』艾琳·哈維，被發現陳屍在自宅。」
數十分鐘後，戴夫來到案發現場。艾琳·哈維坐在椅子上，她的脖子被利器割開，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血液沿頸項往下流，在胸前染了一片紅，其沾染的形狀酷似一朵玫瑰花。
「警長，請到這邊看看。」
隨下屬的指示，戴夫來到衛生間。甫一探頭，他立即跟下屬一樣皺起眉頭。洗手盆躺著一具雌性獼猴的屍體，她被剖腹，死因顯然是失血過多。
「還有……死者的手裡握著一些奇怪的東西……」
戴夫折返客廳，在屍體旁跪下，艾琳·哈維的右手握成拳頭，驟眼一看，她手裡握著的東西酷似人形玩偶——但那是一具血淋淋的白骨。零碎的骨頭之間由小量的肌肉組織接連在一起，頭顱骨跟雙臂都擠出指縫間，除了小得有點過份之外，根本與人類的骨骼別無差異。
戴夫定神一看，開始仔細檢查手指骨體的數目。
然後倏地冒出一身冷汗。
雖然疑問不減反增，他卻在此刻搞清楚一件事——雅各‧哈維的而且確只會在畫布上繪畫真實事物。
ns 172.70.130.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