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紫禁城的長街上走著,女孩想著也許浣衣局是個好去處,如今她的主子五公主去了,父親曾經的恩澤之人也靠不住了,在紫禁城裏能有個差事當也算是有個去處。走著走著,不遠處傳來像是個姑娘的啼哭聲,再往前走,看見有個身形瘦弱的小宮女在長街上跪著,臉上有一個深深的紅印,大概是做事不利索被掌事姑姑大嘴了吧,女孩看得毛骨悚然,那水靈靈的眼睛沒離開過那個心裏充滿委屈又束手無策,也許在怨恨自己爲什麽不是出身就擁有榮華富貴的格格,或者是責怪自己沒能為家人爭取更好的生活。女孩在想要是再這深宮裏卑微無比的也要遵守規矩、看著掌事的眼色辦事,那麽那些像是被囚禁在鳥籠裏的妃嬪又是怎樣的?女孩不知道,可她只是知道宮女總有一天也是回家的,而這些嬪妃只能一輩子被關在這個看上去融化無比、偌大卻空虛寂寞的鳥籠中。女孩不敢想,只是規規矩矩地跟著嬤嬤走。
走到了浣衣局裏,見到一個個水井、洗衣池,還有個涼曬場。一個個宮女像是排好隊似的,一個跟一個地去送衣服。有一個領事太監走了過來,那個太監是個中年胖子,該是在紫禁城裏做久了。當他看見如花似月的女孩,不像是一個卑微的小宮女,卻有一股官家小姐的謹慎與大氣,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睛一直盯著女孩看。待嬤嬤走後,那個太監靠近,獰笑:「丫頭叫什麽名字?我是這裏的大太監祿康進,在這裏凡是都是我説了算!」女孩把無處可放的雙手藏到身後,戰戰兢兢的說:「祿公公,奴婢...奴婢沒有名字,奴婢姓曹,嬤嬤和宮女們都叫我阿曹和曹丫頭。」祿康進想了想:「阿曹?這宮裏姓曹的人多得是,你就叫蹙兒吧,丫頭這雙皺起的蹙眉看上去鬼靈精得很哪!」蹙兒聼到這個奇怪的名字甚是抗拒,可看見眼前掌管浣衣局大太監也不敢多言:「謝...謝祿公公給奴婢取的名字。」
蹙兒剛來到浣衣局,就被太監們調戲,被派去做跑腿送衣。這個時辰本是工人們用膳的時候,太監們卻讓蹙兒跟另外兩個新來的丫頭去送衣裳。蹙兒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但不敢有怨氣,把藤編提盒拿起轉身就走。蹙兒看著提盒上的紙條「慈寧宮七公主」,心裏疑惑道:「皇子公主的衣裳不該是那些管事嬤嬤親自押送的嗎?」旁邊的小丫頭像是平常事般說:「前些日子浣衣局的掌事嬤嬤回老家服喪了,現在這些活也沒人幹,慈寧宮又偏遠,那些太監不就給我們這些新來的做嘛。」
丫頭們眼見就到了慈寧宮,可這時七公主和令妃經過此處,按規矩,蹙兒他們立刻面壁跪伏地「避貴人」。待公主和令妃走遠後,慈寧宮的掌事太監瞧見了衣裳上的污跡,怒斥:「公主的衣裳,你這個奴才怎敢玷污?誰弄的!」蹙兒嚇慌了,只見黃陵下衣裳的污跡,想起浣衣局的兩個太監非要她送那個藤編提盒裏的衣裳,慌張地說:「是...是奴婢毛手毛脚的,自己弄髒了主子的衣裳...」掌事太監哼了一聲:「算你識趣,另外兩個丫頭送完衣服就回去吧,不然你們也要跟她受罰嗎?來人,把這個丫頭拖下去,罰十個板子。」蹙兒不想連累浣衣局裏其他的丫頭,便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下來了。
七公主聽到身後的太監說什麼罰宮女的事,回頭看一眼,怎知要罰竟是一個懵懂的小女孩,年齡與她相若,便請求額娘讓她把女孩帶回慈寧宮。怎料,令妃想來膽小怕事,她怕惹上麻煩,就拒絕道:「蘅芷,聽額娘的話,咱們不要多管閒事好麼?」七公主無奈地看著身後故作堅強又默默發抖的小身軀,忍不住走了過去:「李公公,這丫頭本公主要了!」掌事太監當場懵了,疑惑地跪著說:「公主要了?可這丫頭弄髒了公主的衣裳啊。」七公主把蹙兒扶起,對著她微笑說:「請問李公公,這衣裳難道是公公的?這丫頭我說要了就是本公主的!」蹙兒的眼神中充滿感激,像是對深宮有了希望般。李公公慌忙地說:「公主說得是,是奴才愚鈍!」
蹙兒謹慎地端著提盒跟著七公主。走到身形苗條、皮膚白皙,配著一個眼皮低垂卻明亮的杏眼,袖中的細手總是緊緊的抓著手帕,顯得有股拘束和恐懼。聼令妃娘娘喊七公主蘅芷,大概是公主的閨名,七公主身上透露出一股自然散發的傲氣,身子裏的傲骨又不失孩童應有的活潑可愛,七公主眉目清秀,眼珠子靈動可愛,臉蛋透紅的,率真可愛極了。七公主溫柔地牽著我的手,溫柔道:「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呢?以後你便是我的人了,再也不怕有人欺負你。」蹙兒嚇得鬆開手:「主子,這樣不合規矩。奴婢...奴婢叫蹙兒,是宮裏人改的名字,奴婢本沒有名字,只知自己姓曹。」蹙兒雖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卻不想再添事,也就沒説出來。「蹙兒?這名字很好聼呢。這是我額娘,是宮裏的令妃娘娘,待下人格外寬厚,你不用害怕。」七公主走到令妃娘娘身旁説到。蹙兒見令妃隆起的腹部,肉眼可見的心身疲憊,蹙兒立刻下跪:「謝令妃娘娘和七公主對奴婢的恩情,奴婢永身難忘!奴婢見娘娘面容憔悴,奴婢的母親教過奴婢煮酸棗仁粥,那是個安神養心的好東西。」令妃娘娘笑著點頭:「好,你母親怎會做這些精緻的膳食?可是曾在宮裏伺候過?」蹙兒想起兒時母親總在官舍煮給散衙的父親喝:「沒有,只是奴婢父親散衙回來總是很累,母親總會熬酸棗仁粥給父親喝。」令妃心不在焉地點頭。
七公主回到慈寧宮,令妃就説要回永壽宮了。七公主拉著額娘的手撒嬌:「額娘,好不容易才能見您,您多陪陪女兒吧,每次都只送女兒到宮門就走了。」令妃緩緩地蹲下,安撫著女兒:「蘅芷乖,額娘累了,額娘既然把你托付了給太后,經常來看你也不是一回事,額娘就先回去吧。」七公主失落地看著額娘離去,可又懂事地自己走回慈寧宮,蹙兒以爲七公主傷心了:「公主,令妃娘娘累了就先回宮休息,明日我們再去永壽宮好麽?」七公主微笑裏藏著一絲失望:「蹙兒,我都習慣了。額娘的出身低微,額娘說皇阿瑪納她為妃已是這輩子最大的殊榮了,所以我和十四弟從小就是由太后和婉妃撫養的,恐怕額娘肚子裏的弟弟妹妹也要給其他妃嬪撫養了。」
蹙兒扶著公主到慈寧宮正殿給太后請安,殿内奢華無比,傳出淡淡的檀香木的熏香味,往前瞧就看見一個晶瑩剔透的翡翠觀音和琺琅供器。皇太后靜靜地坐在羅漢床上,手裏緊握著佛經,口裏聲聲佛號。太后如此端莊念佛,不知爲何有一種莫名的神秘感。七公主立馬親切地依偎在太后懷裏:「皇瑪嬤!孫女回來了。」看上去嚴厲嚇人,身型膀大腰圓的太后,見到小公主撲向自己的懷裏,瞬間露出慈祥的笑容:「蘅芷怎麽現在才回來呀?哀家都備好你素日愛吃的甜碗子。」七公主立馬給太后行了禮:「孫女多謝太后賞賜!」「怎麽突然拘束著呢。阿蕙,把甜碗子端上來。」太后緊緊地抱著七公主說。「皇瑪嬤,我明日可以去跟十四弟看望額娘嗎?」七公主小心翼翼地看著太后問道。太后嘆氣道:「當然可以,但你自己去就好了。永璐一直身子弱,現在快要立冬了,別讓他到外面着了風寒才好。」十四阿哥一向體弱多病,是令妃的心頭肉,婉妃也是格外悉心照料。「皇瑪嬤,孫女不明白爲什麽其他阿哥公主都能撫養在自己的額娘身邊,而孫女和十四弟卻不能?」七公主天真地問。太后苦口婆心地說:「令妃自生育完你和永璐後身子一直虛弱,所以才托付你們給我和婉妃,如今又懷上龍子,只怕是虛上加虛了。六公主額娘的父兄是朝廷重臣,十二阿哥又嫡子,自然就養在生母膝下。」這種答復七公主已經聽過無數遍了,她只是想回到額娘身邊,蹙兒見七公主失望又不敢表達的樣子,就拍著七公主的肩膀,輕聲說:「沒事的,公主明天去看令妃娘娘吧。」太后見蹙兒眼生的,就問道:「丫頭,你是誰,怎沒見過你似的?」蹙兒緊張地櫃下,謹慎地説:「奴婢本在浣衣局當差,是公主可憐奴婢,讓奴婢跟著公主,在跟前伺候,還望太后不嫌棄奴婢手脚不利索,讓奴婢好好伺候公主太后。」太后皺著眉,揮了揮手,示意蹙兒過來。蹙兒戰戰兢兢地走近太后,太后打量著蹙兒說:「爲何能到宮裏當差?看著這嬌小的身子不過五六嵗的丫頭片子罷了。」「奴婢叫蹙兒,初是皇后娘娘為五公主選來伺候的,可奴婢剛進宮五公主就夭折了,就被分發到浣衣局幹活。」蹙兒不敢抬頭,一直跪在地上說。「罷了罷了,以後就好好看著公主,讓她早點回來,別在夜裡去御花園,會著涼的。」太后提醒著說。「皇瑪嬤,孫女先回去了,有點睏。」七公主眼珠子一轉,嘴角忍不住上揚地說,裝出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樣。太后像是看穿了公主的心思,招了招手:「去吧,早點回來歇息便是,蹙兒替我盯著她!」七公主行了禮後便溜走了。
七公主高興地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沒半點公主該有的樣子,殘葉落到了公主整潔的髮髻上,乳母皺著眉上前為公主整理頭髮,不禁怨道:「蘅芷,小心點,衣裳都弄髒了,太后會責怪奴才的。」七公主每當是一回事,還悄悄地在蹙兒耳邊說:「咱們偷偷溜去額娘的院子裏吧,從後門入!」蹙兒怕會惹出事端來,便搖了搖頭。七公主拉著蹙兒的手撒嬌:「就去一次嘛,不會出事的,額娘不會怪我的!」蹙兒無奈妥協,七公主見狀,立馬拉著蹙兒往永壽宮的方向跑去。
「公主慢點,乳母們都跟不上了。哎!這是去永壽宮的路嗎?」蹙兒喘氣道,七公主笑道:「我這是在繞路,乳母們跟不上才好呢,免得把這事通報給額娘。」兩個小小的身影跑到御花園,藏到假山後面去,乳母們都看不見了,急得回去找太后。七公主見乳母們都走了,便趕忙往永壽宮的方向跑。
七公主熟悉地溜進永壽宮的偏門,像不是第一次了。奇怪了,從窗裏看進去,燭火還亮著,裏面好像有兩個人在聊天似的,難道令妃還未睡麽?七公主輕聲說:「額娘旁邊的是婉娘娘,婉娘娘是撫養十四弟的養母。」仔細聼,屋子裏傳出陣陣的啼哭聲:「姐姐,我把永璐托付給您了,還望姐姐能讓我時常來看望他,這孩子每到冬天就會發風寒,如今又病重了,讓我這個做額娘的擔心得很。」七公主顫抖著:「十四弟病了?」蹙兒輕輕的拍著公主的肩膀,看著她為額娘和弟弟擔憂的模樣。
這時太后的儀仗到了,一個尖銳的聲音傳出:「太后駕到!七公主,太后找您了!」七公主認出李公公的聲音,急忙躲起來:「蹙兒怎麽辦,皇瑪嬤都找這裏來了。」令妃和婉妃聞聲也出來了,令妃跪下,道:「敢問太后,蘅芷是不是又惹出什麽麻煩來了?」李公公高聲説:「倒也沒有,只是七公主像是到了永壽宮玩去了。」七公主眼見怕是瞞不住了,便顫抖著走出來:「皇瑪嬤,孫女錯了,這就回去。」令妃緊張地摳指尖,忍不住上前:「太后,就讓孩子在永壽宮睡一晚吧,孩子都累着了...」太后甩著手中的佛珠:「再不好好教她規矩,還有半點公主的模樣嗎?」太后命阿蕙跟著七公主回去。
到了慈寧宮,太厚緩緩地坐回羅漢床上,靜靜地翻開佛經,手裏卻已急躁地甩動佛珠。七公主咬緊牙,嚇得立即下跪:「孫女知罪了,任憑皇瑪嬤責罰。」「任憑責罰?」太后冷笑一聲:「七公主即日起禁足一月。」七公主慌得立刻抬起頭,可憐兮兮地懇求太后。太后嘆氣道:「公主就該有公主的規矩,不要仗著哀家和皇帝的寵愛就我行我素,紫禁城的規矩、哀家的規矩定來就是用來守的。你這般胡鬧,要是被皇帝瞧見可真是麻煩了。」阿蕙把公主送回偏殿,鎖好了大門。
「紫禁城本來就小,這下好了,又要困在更小的屋子裏了!」七公主氣得在皇上轉悠著。七公主趴在窗戶旁,看著高高的紅墻見露出的一丁點星空,自己呻吟道:「蹙兒你看,你知道外面有多大嗎,額娘說江南很美,可我沒去過,別人總説紫禁城很大,我卻早早就看膩了。」蹙兒跪在地上想著江麗府:「奴婢也沒去過江南游玩,奴婢的家鄉在麗江府,那裏建了個玉泉龍王廟,潭水清澈倒映雪山,奴婢小時候常隨著爺爺到那裏祭司祈福。」「額娘說我這一輩子大概是困在這個紫禁城的了,除非我嫁與京城中的額駙...可那都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七公主嘆惋。蹙兒看著年幼卻無法享受孩童該有的快樂的七公主,安慰道:「即使七公主將來要出嫁了,奴婢也會隨公主去看看外面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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