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開始前進得像分秒必爭一樣窸窣喧騰,心都被逼的靜不下來。不知道事情的轉變如何能到達更出人意表的地步,伊哲開始回想每一項改變所循進的方向,到最後都只得到一個反想:他到底瞭不瞭解知亞呢。
直到知亞的身體挪動了一下,才暫時停止搜索枯腸,一直站在一旁的他,開始小心的趨步靠近。
知亞已經坐在日光室的搖椅上睡了兩個小時之久,伊哲趁機讓一組醫護人員進來幫他做簡單的檢查。連原本的心律不整的問題都沒有,血壓也正常,抽血檢查?
他們問:「秦先生看起來一切正常,我們若還要進一步檢查,就得執行抽血的程序。」
伊哲很快拒絕了。
抽血不是他的一句話就可以准許的,那牽涉到許多層級。
問題是如果知亞一切正常,為什麼還會有那些奇怪的狀況?
他突如其來的喪失心智,明明醒著,睜開眼,喊他卻毫無反應;清醒後,表現出來判若兩人的態度,這些伊哲得一一報告上去,才能獲得「醫療」以外的允許。
現在,知亞會變得如何,根本無從預料,伊哲只能暗自拜託自己,千萬鎮定。
「秦先生?」伊哲先露出淡淡的笑意,確定知亞沒有排斥,反而詢問的看過來,才放心的說下去。「你在這裡睡太久了,脖子會不舒服的。」
知亞的神態看起來很自然,像沒發生過什麼特別事情。
「什麼時候了?」知亞抹抹臉,順手往後梳過這頭還不習慣的短髮,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不自覺的搖動搖椅。
「午後四點了。」
「下午了?」知亞納悶的望著眼前一叢茂密的金盞花,又盯著其它常綠植物一會兒,然後把視線放遠,冰藍色的天空像是濛上了一層灰,焦距擴散,他想了很久,想不起自己一早都做了些什麼,怎麼會在這裡。
半晌後,他決定放棄思索,把搖椅停了住。
「可以先吃飯嗎?」
知亞若不經心的問,伸伸腳站起。
「好,我知道了。」伊哲沒有懷疑,知亞一整天都還沒有吃東西。
伊哲最後一次將餐桌上的盤餘收入托盤,準備進去洗滌時,還透過山水琉璃屏風轉頭看了知亞一眼。
知亞幾乎把所有東西都吃完了,這是這些天來唯一的好轉。少有的情形,讓伊哲失掉戒心。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趁著知亞熟睡迅速完成了基本的身體檢查,這讓伊哲幾日以來難得放心。自那天起他無一刻不膽戰心驚,偏偏又得慎重起來,不能表現出和以往不同的態度。
也許知亞只是一時精神……衰弱?
搖著頭停止胡猜亂想。緩緩的深呼吸幾次後,因為知亞有好轉起來,伊哲連日來的憂思都沉澱下來了,他真的開始覺得那天知亞失常的事情可以過去了。
他將泡好的淡茶端出來時,起居室的沙發座上卻不見人影。
上樓去了嗎?他第一個念頭想。
目光巡視到門口,發現門開了,他還小心的放好手上的茶組。
直到他走出去時間經過不到半分鐘,他順手戴上聽訊耳機,瞬間對講機和手機同時叫了起來。
逼人的警示音不斷加大,他有點回不過神來,好久才將對講機的響音調到無,再接起手機,對方未等他問話就迫切的說:「報告雷先生,從白堡回來的醫護人員當中——少了一個!」還聽得見背景細碎雜亂的喧囂,可想見基地已經動員起來在調查,而且場面相當混亂。
「我知道了。」鼻翼飄來一股陌生的香氣,伊哲的視線從知亞臉上移到把臉深埋他胸膛的長髮少女。他有些游移不定,直到下屬重複了好幾次:「雷先生,您聽見了嗎?要派人過去調查嗎?」
「暫時…不要。」伊哲窒息的說。
「但是——」
「我知道,」伊哲用盡力量說話的同時,眼光正好跟她的視線對上。
鎖人的目光。她沒有理會知亞低喃不休的私語,意有所指的看過來。伊哲與她對視,不確定自己該以什麼表情,卻還是本能的給予微笑,他覺得,不論怎麼樣的心情,笑容是一扇絕對防禦之門,同時也是一把萬能鑰匙。
對她明目伸張的敵意回以善意的笑容,這不是在防備,也不是在試探,也許,他在保護自己不只是心生畏懼,還更複雜的心理。
她怎麼來了這問題,是一柄強大的法杖,在他腦裡施魔法,在他心中下咒語,把能理解的事物都抽離,還有知亞毫不懷疑的接納了她紅衣赤足的降臨,宛如事情本該是這樣的。還有的,是最後伊哲才反應過來的真正防禦。
一股異能磁場撞擊他心間受制的約束令——絕對的法門,突襲的撼動造成意志上的搖擺不定;起先他只是有一點懷疑,他專心的想著是否對知亞而言這女孩真的很重要,還認真的想著傳統的年齡限制問題,思考她留在這裡合不合宜。
不如,讓他們在一起?
我…我該撤離……?
力量一開始轉變為攻擊,就有一陣陣刺鼻的濃郁香氣,伊哲忍不住憋著氣,退到影之間,本只是想遠離塵擾,卻無意中看見了知亞胸口隱隱散出藏青色的光暈,這是被控制的光象,更凝定心神去看,所幸還有一些自由意識的純然澄光。
伊哲沉心一定,看見來自楚香香的異磁能量,強大得像是純紅的光環,這才發現她是一位特殊能力者。
從影之間回到塵世,立刻加強了意志張開磁場,準備進擊,還未開始,她的異能氣場頓時收回,臉上一度出現顫悸失望的表情。
知亞已經重複了幾次問話:「香香,怎麼不跟我說話?香香?怎麼啦?」低磁的嗓音熱絡溫柔,知亞看起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好像攬在懷中的是經年累月共同生活的重要的人。伊哲靠近時他正好抬眼看過來,目光一對上伊哲,先是愣了一下,就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知亞倉惶提問:「伊哲,你快,她為什麼都不說話?」說的好像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伊哲轉而緊盯著她,香香早已閃轉的避開他的注目。
「伊哲,」知亞又呼喚他的時候,她忽然身體癱軟,雙眼一闔,知亞趕緊抱住她的身軀,失聲問:「香香,妳怎麼了?」
她一副失去知覺的樣子,雖然知道她在演戲,但知亞根本不清楚狀況,為了避免傷害到他,伊哲只好說:「秦先生,先帶她進去躺下!」知亞一把將她抱起,往大門快步走去。因為從沒見過知亞體力這麼強勁的一面,伊哲不禁嘆息自己是真的不了解他。跟在後面一段距離,趁知亞不注意,伊哲向手機那頭輕聲下了一道指令:「這邊的狀況我會處理,把設備重新檢查。」囑咐完,跟進屋裡去。
知亞一口氣把香香抱上二樓,到他寢室才放下,他看來不喘不累,只顧著關心香香的狀況,嘴裡還反覆焦急地說:「香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眼前這是怎麼發生的呢。
伊哲掌心的痛覺直通心底,彷彿在懲罰自己,他想起下屬曾向他詳細報告楚香香的事情,他們是怎麼說的?他為何不注意聽?他們一定早就注意到她有問題。
「伊哲,香香可能還沒有痊癒,你找個醫生過來幫她檢查。」
伊哲看著知亞的側臉,觀察他的神態,他並沒有完全被控制。
「伊哲?」知亞不耐煩的轉向他。「你聽見了沒?」
伊哲咬緊牙關,緊握雙手,他不能讓知亞深陷下去,要立刻做個了斷。之前只以為知亞的問題是情傷所致,現在才明白這是她在他身上設下了影響意識的暗示。她是個二級以上的催化者,身為首席,他竟然沒有一開始就察覺,他的失職,是否馬上補救?錯位法門,雖然會讓知亞受兩天苦頭,但他終究會忘記一切。
決定後,伊哲準備強硬執行這件事,不自覺表現出冷冽的態度,他以一種必須處置的眼神看著她,整個人散發出了肅然陌生的氣息。看見他顯露出不同以往的面目,知亞的臉色慢慢的、慢慢的變了,他眉間皺出一痕刻紋,有種心痛,但他分不清到底為誰,只想打斷他,震聲開口說:「伊哲,香香的事情,」他看向伊哲的眼神有道受傷的陰影。「*?無論如何*,先請個醫生過來幫她檢查看看。」
伊哲不得不用詢問的表情回問,因為知亞顯然明白她的到來不合情理,才會這麼說。姑且不論她是如何穿越重重防線來到禁區內的白堡,這趟草原之行,除了被派遣來此鎮守的部屬以外,連秦王都沒有被告知呀!
「我只希望她好好的。」但是知亞懇求的語氣這般柔軟虔誠,彷彿伊哲有辦法解決所有矛盾,並承載他的抉擇。
清醒的眼神像兩盞燭火,篤定的心願不願被風吹動。這麼沉重的請求、託付,怎麼會是以這樣的理由跟方式呈現在他們之間?或許楚香香使了詭計,多少暗示或引導,但這不是知亞執意要她的根源,知亞是自己選擇了她。他很清醒,他用對她的信仰來傷害了伊哲,卻毫無所知。
這使伊哲的意志瞬間崩散、潰堤,重創。知亞沒看見自己如何傷害對方,急切地把視線收回去注意香香的狀況,也聽不出他的語氣如何衰弱:「我知道了,秦先生。」
用眼神表達、鋪設,聲音是心的第二塊敲門磚。
伊哲面容悄愴失色,心的意念無法聚集,無法再演進。
鬆開失去知覺的手心,像一縷幽魂,像透明的光曲不被記取,息影皆無,不存在。
他必須去控制知亞,逼他離開,當知亞露出非她不可的眼神時,他做不到。
伊哲一退到知亞房外,難擋的視線模糊,好久不能平復情緒。
心的鴻溝越跨越大,難道他真的失去了知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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