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聲鼎沸與人間煉獄僅是一牆之隔。
外頭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行人們的歡聲笑語也不惶多讓,京城的午後十分熱鬧鮮活。
這些聲音傳入牆內,卻只代表著無盡的絕望。
這是一座恢弘的大院。白牆青瓦,沉甸甸的紅木門門扉緊掩,只有兩頭石獅子銅鈴大的眼珠子惡狠狠地注視著熙熙攘攘的人們,牠們守衛著這座宅子已數十年,從葉老太爺那時算起,到現在小少爺正值總角之年。
這裡是——宰相府。自葉老太爺位至宰相賜府,爾後是葉老爺,葉家兩代承大梁皇帝福澤,葉家繁盛至今。
卻偏偏今日天要亡葉氏,堂堂宰相府一朝化為煉獄,莫可奈何。
十來位武者在半個時辰前闖進宰相府,憑著高強武藝,將葉家上下含家僕、護衛三百餘人全數擒拿,以粗麻繩綑綁手腳,再用布條塞口,丟在大堂前的廣場中央。黑衣人在宅子四處翻箱倒櫃起來,全程手腳麻利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出了如此大的變故,外頭的人沒發現一點異樣,只覺這座莊嚴的宅院比平日更安靜了些許,無人起疑。
葉老爺一身冷汗,暗自思忖這群不速之客的目的,卻徒勞無功。為錢?理應趁著夜黑風高的時候來偷,不可能如此高調,除非自恃能全身而退,否則若是在大白天行搶,見著他們真容的葉家人是可以逕行報官的......等等!或許他們根本沒想著要全身而退......
而是想殺人滅口!
葉老爺掙扎起來,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與家人就此死去!
負責看守葉家老小的黑衣武者察覺葉老爺的舉動,俯身至葉老爺面前,道:「爾等,今日必死,勿作無用功。」驚得葉老爺向後仰倒,腦袋喀著了青石磚,暈了過去。其餘葉家人見了,心中大駭,面上卻只是蒼白了些許,並未有人再輕舉妄動。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武者陸續回到了那名黑衣武者身邊。
「如何?」黑衣武者挑了挑眉。
一眾武者皆搖了搖頭。
黑衣武者面色一肅。本以為那東西藏在宰相府,卻一點蛛絲馬跡也無,回去怕是要被大人興師問罪了。
「如此,這葉家人留著也無甚用處。」黑衣人甩甩袍袖,運起輕功,化作一抹黑影自房頂掠去,轉瞬間便沒了蹤影。
餘下的武者得令,紛紛自腰間抽出軟劍,對著地上面如死灰的葉家人們,就是心口一刀,霎時鮮紅的血花開了一地,是無雙的豔麗,也如此怵目驚心。
就在一個普通的午後,位高權重的宰相一家被人滅了門。兩任宰相在朝堂上說話擲地有聲,如今卻死得無聲無息,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在一片死寂裡,本應氣絕的葉家小少爺手指幾不可見地抽了下。
一片喧囂中,一個少年尤其醒目,他身著錦衣華服、面如冠玉,攏袖一立,便成一道人間風景。
只是這人間風景,委實過於聒噪張揚了些。
「唷!沈大爺,今日賣得是燒餅啊!」
「是啊!是啊!難得今日天氣好,遊人多,便趕緊出來活動活動,順便賺幾個小錢,給囝囝買個糖人玩玩兒!」
「沈大爺可真勤快!給我來塊餅唄!」
「唷!江嫂子!近來怎地不見江哥?」
「你江哥前陣子病啦!在家好生養著呢!」
「啊!那我可得帶點兒果子去瞧瞧!別又是染了風寒啦!」
諸如此類的寒暄,早已讓人見怪不怪。人人皆知,那少年是姬將軍府上的二少爺,還是個小娃兒時就隨姬老將軍戍守邊疆,好些年才回京城,如今已是志學之年,卻還保有邊關大老爺們的不拘小節,讓書院裡的先生們好氣又好笑。
沿路閒庭信步,宛若逛著自家後花園的姬承硯,走走停停,像往常一樣路過宰相府前,卻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姬承硯抽了抽鼻子,確認繚繞在鼻前的腥氣是血味兒無誤。雖然極淺淡,卻瞞不過打小在邊關嗅慣了鐵鏽味的姬二少爺。他立刻警惕起來,看了看四周,發現暫無行人後,一個閃進了一旁的窄巷裡,搓了搓手,翻身就躍進牆裡。
他一邊朝著血腥味最濃的地方前進,一邊觀察著四周,除了警惕有無危險外,還順帶觀察了其他可疑之處。
很快他就發現,除了凌亂的物什,偌大的宰相府裡沒有一點生氣。平日裡就算再安靜,也偶有若干丫環、小廝低頭快步走過,但今日卻靜得非比尋常。
隨著氣味,他來到大堂前,卻赫然發現滿地半乾的鮮血,葉家人屍橫遍野,每個人不論老幼皆被捆得結實,眼睛瞪大,彷彿不敢置信有人竟不懼牽連京城上百大小權貴,斗膽滅葉家滿門;嘴巴被布條死死堵上,但那聲聲瀕死的慘嚎,卻掙脫了嘴裡布條的禁錮,在這個無聲的空間裡迴盪,不甘永無寧日。
姬承硯第一次在死人面前愣了,他記憶裡,曾經慈祥地抱著他逗他玩的葉老太爺,如今側倒在青石板上,同一旁的家丁無異;一旁的葉老夫人,一雙沉澱著智慧與和藹的眼眸如今目眥欲裂,仰望著湛藍的天,卻再也沒了昔日的光彩......
他正出著神,卻耳尖地聽見一旁屍堆裡的響動,他立刻戒備起來,盯著那個發出聲音的方向......
「嗚......」一聲細如幼貓的哀嚎自屍堆裡傳出,他趕忙爬過去將聲源上屍體扒拉開。
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兒,肉嘟嘟的臉頰證明他在葉家被養得極好,但一身講究的衣著卻浸滿了鮮血,一看,小孩的左前襟一道劍傷貫穿,這是一個尋常人撐不過一刻的傷勢,這小孩卻命大活下來了。
「咳......救......救我......」小孩兒終於掙扎著張開眼睛,驚惶又祈求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姬承硯伸手一探,驚訝地發現這小孩竟是個極罕見的「鏡面人」,心臟是生在右側胸膛的,難怪能挺過這劫難。趕忙撤下幾片棉布給人紮了傷口,將小孩兜進懷裡,運起輕功急奔回將軍府去。
自此,那小孩——葉陌永遠不會忘記,將自己拯救出冰冷黏膩的屍堆的那雙溫暖的手,以及那個幫他擺脫周圍血腥、給他新生的那個人——
姬承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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