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我從立春到現在,第六十七次打開電腦,然後丟棄三十七片口罩,在五十五度夕陽斜射下,投的第十九篇稿子了。
今年的自己跟這個世界一樣,都沒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開始,而是延續著去年的喪氣持續地生活著。跨年的新希望,也只是抱著「只要比去年稍微好一些,就可以了」的想法,「大概再往前走十公分,或許就會看到目標了吧。」於是我繼續埋頭走著,五十公分、一百公分、一百五十公分,我從冬天一路來到了春天,然後在油菜花開的時候,聽到了那個聲音:「不過你怎麼不去投稿呢?」
我不知道讀者清不清楚,當你從很高很高、例如高雄的85大樓那麼高的建築往下跳的時候(你想問為什麼不是101大樓嗎?因為101門票比較貴。)延途你會出現很多很多念頭,從小時候奶奶抱著我摔下手扶梯、到讀書被同學欺負、談戀愛被劈腿、工作被資遺等等,但當你到了越底層,想法會變得越來越正面,腦子會彈跳出還站在身邊的父母、那個嘲笑你卻仍一直陪伴你的閨蜜、想到至少錢包還有足夠的零錢足夠你溫飽三餐,之類讓你想繼續活下去的念頭,我現在就在這個階段,可幸的是雖然我還在跌,但是我不會死,而且我剛好臨界在有著正面聲音那一個段落,那個聲音告訴我去投稿,於是我就開始這麼做了。
起初我不清楚審稿所需要的時間,我以為只要按下傳送,編輯馬上就會看到我寄過去的東西,如同我接收所有推銷信函和提交刷卡交易那樣的容易,好像那些廣告商和賣場只為了我一個人而存在一樣。於是我等了一天、兩天、一週、兩週,當然這期間我還在跌落,那個聲音卻越來越虛,他好像都不確定自己之前說了什麼。我會在凌晨三點不斷按著重新整理的按鈕,然後一再的確認是不是把電郵地址弄錯,也許郵件正落在了不知名某某的電腦畫面,他此刻一邊看著我的稿子一邊嘲笑我。那段時間我的心思每分每秒都被投出去的稿子翻扯,不經意地就忘了什麼才是自己原本正在煩惱的事情。
要說有什麼事情是幸運的,大概就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回信,竟然是一封留稿信,「我是不是要出運了!」我對著那個聲音讚嘆,不是讚嘆他,而是讚嘆我自己。「就告訴你要去投稿吧!」他驕傲地說。於是我一屁股把自己丟在宜家試坐了好多遍的椅子上,揭開螢幕,想像我已然成為了一個作家,奮奮地又開始疾筆。
「天吶,我太佩服我自己了,你說我會不會其實是個天才?」
「以作家來說,我起步會不會太晚了?我怎麼不再早個二十年去做這件事呢?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呀!」他說我那時忙著墜落,還不到時候。
「所以我接下來應該投哪裡?世副?聯副?自由?還是投出版社好了,以我的天賦異稟應該可以直接出書!」我傻笑起來,得意忘形到不能自己。
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已經猜到了,之後連續三個禮拜的退稿函把我的信心刺得瓦解桑落,我一度懷疑現在比我還要討厭我的,大概就是那些編輯了,他們是不是直接把我的名字設成垃圾郵件,然後點進去貼上憾未留用,再不留餘地的點下發送。這個時候身邊總會有人口不對心地跟我說「你要愈挫愈勇」,即使很弱,我最後還是憑著這個念頭把自己強壓在椅子上──然後對著螢幕開始發呆。
「到底是有寫得有多差,才能搜集到那麼多的退稿信?」每一封我都留了 下來,然後決定退稿最多的那家,將再也得不到我的青睞。
「說得好像你很厲害。」那聲音不再高亢,他開始發出睥睨。
「我高中可是連續四年作文比賽都拿第一呢!」為什麼高中有四年?因為是夜間部!於是他說這不是因為我強,是因為對手都太弱。
「各式各樣的,婉轉的、直白的、毫無懸念的,我把這些直接丟到出版社也能集結成書了。」然後你知道嗎,還真的有這本名叫「退稿信」的書,原來被退稿,也能變成一種藝術。
到目前為止,我被退了九成的稿子,沒有原因,當然,編輯不是我的國文老師,不需要給我原因,不過退稿信卻已經成為了我生活上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份,即便我還在向下墜著,但雜草也是風景,從一開始的「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到現在的「至少他們還花了時間給我回退稿信」,不同以往的是,我每天都能擁有一個目標在生活下去,白天寫稿,晚上收退稿信,收退稿信變成了一種期待,是一種「我就看你能退幾次」的小淘氣,而我原本面對生活的困境,已經在這書信地一來一往間,越發渺小模糊。
「退就退唄,大不了我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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