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阿修之後我繼續活了很久,久到變成一種習慣,不管願不願意,事情就是會這樣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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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醒來南北韓已經開打,戰場就在我的腦袋,一顆重型炮彈自天靈蓋砸向我的鼻腔,千萬發子彈從耳骨穿透眼窩,擦邊到腦殼又反彈,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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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片零零散散在腦液上載浮載沉,少部份半途就掉落扎進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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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手托著腦勺把自己從躺平的狀態扶起來。脖子被擰得又細又乾,載著這顆盛滿酒精的腦袋,隨眼前的家具在房間裡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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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把頭正擺在腦後的木質床板,強迫自己忽略耳朵裡迴響的戰機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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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停下之後我意識到阿修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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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著曉色從一家夜總會頂樓掉下來,天亮前我們一起走到店門口,在門口的攝影機前他對著我的額頭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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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摟著妳了。」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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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對著磁磚上的焦距走到廚房,兩手捧著熱水瓶把剩下的水倒進被哨煙燒乾的喉嚨,隨手把瓶口的口紅印沖掉後,我給今天的第一餐又煮了一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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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短訊音提示了幾次,大部份都是客人的問候,最近一封是昨晚最後一桌客人,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沒人會在意漫長生命裡泡在酒裡的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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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包廂之前我就已經喝了很多,裡面總共有四個人還是五個人,我坐在某個人身邊,沒有接下來的記憶,反正玩遊戲、唱歌、喝酒,總之就那樣,也許我讓某個人吻了,所以他才有我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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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電話給小芭,那個酒品最差,卻也是我在店裡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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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了啊?妳今天有報班嗎?」沒等我出聲她就扯著沒開嗓的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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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昨天喝到掛,我快要把自己喝成個智障。」走進廁所我看到馬桶裡卡著一隻高跟鞋,沒看到另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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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也是欸,我今天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在誰家的床上,房子裡都沒人,太可怕了,穿好衣服我就閃人了。」小芭調轉了音量,只用我們兩個聽得到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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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太扯,搞不好還給人睡免錢的,有沒有翻翻看現金拿了再走啊。」我用衣架把那隻鞋子勾出來,在水龍頭下面淋了一會兒,然後扔到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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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事,這下我真的虧大了,我現在還得倒貼錢去買避孕藥,我的天啊。」電話那頭她重重拍了一下,罵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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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麵吃不到三口,我衝到廁所抱著馬桶將近十五分鐘,剛塞進嘴裡的麵條和混著胃液的威士忌嘔完之後,水面上開始游出血絲,我把手肘撐在座墊邊緣,閉上眼睛等著其中一方先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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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扶著牆壁地站起身來沖了個澡,戴不上隱形眼鏡時才發現前一天的眼鏡還黏在眼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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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的另一隻鞋呢?」剛過中午的辦公室只有幾個助理,我跟夏姐提到想要休息幾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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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啊,我有穿回家嗎?」我想像自己跳著回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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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要休息多久?」夏姐問得開山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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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我緊捏著皮包一角,幾乎快把上面的皮給剝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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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還清了嗎?」夏姐翻找著小姐們的借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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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可以清掉,所以想下禮拜開始休。」我瞄了她一眼,一邊滑著手機訊息,看著小芭買不到事後避孕藥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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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不到半小時我離開了辦公室,阿修掉落的地方突兀地擋在我走到店裡的途中,兩顆樹幹上懸吊著警示帶,地上深色的血跡沒有被清掉,染在粉色的紅磚道上,不仔細看就只是從誰嘴裡倒下的檳榔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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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樓頂,阿修正露出半截上身往下看,轉瞬即逝。他有喝酒還是吃藥嗎?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不小心爬上半身高的圍牆,接著又不小心掉下來?天剛亮的那時候,沒有人能發現他吧,他是有意識的死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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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深吸了一口氣,想試試能不能聞到他的香水味,知道他平時工作都會噴香水,什麼牌子什麼調性聞不出來,礙於規定我們無法距離彼此太近,平時身上也都摻和著空調、酒精、檳榔、毒品的氣味,只有偶爾在走廊上交會時能聞到那股擦肩而過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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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在泊車台輪守時,會在我進入店裡前從泊車台下伸出手來,和我擺出一個擊掌的姿勢,再憑視線陪著我走進店里,這時間他身上還沒有被店裡的氣息沾染,我甚至可以聞到他背心剛熨燙好的蒸氣味,如果有下次我想靠近他好好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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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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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怎樣,妳有跟夏姐講了嗎?她怎麼說?」我衣服換到一半小芭就湊過來問道,她今晚抹上誇張的亮藍色眼影,假睫毛貼了兩層,眼尾的部份還黏了一根羽毛,很像早期歌舞廳的歌者造型,即腰的長髮上了整頭的大波浪,還有兩撮像蟑螂鬚一樣的髮絲從兩頰旁邊垂下來,口紅已被晚餐褪去,看痕跡也許是橘紅色的,我一直很慶幸沒有去她介紹的造型師那邊打理我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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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一個星期啊,夏姐說可以。」我試著把小芭的蟑螂鬚塞到她的耳後,但強效的髮膠已經把它們完全固定在了臉頰兩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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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是有預支,都還完了?」小芭端起她兩邊的髮鬚看了一眼,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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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可以還清,休息回來後應該會再預支一點。」我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一下準備走去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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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對了,上禮拜那個老胖子晚點要框我出去吃飯,還有他朋友,我慫恿看他朋友能不能點妳,這樣今天就可以不用喝那麼多了。」小芭對前一晚的遭遇還是心有餘悸,打完卡我們一起走去包廂看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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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純出場我OK啊,看他們吧。」我看向幾個拿托盤走來走去的少爺,阿修不在大廳,酒櫃跟吧檯那邊也沒有,走廊上只有幾個幹部守在包廂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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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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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姐站在包廂門口招呼我們快進去看檯,靠近後她一手把我擋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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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芭,妳進去看就好,小蝶不能看我的檯。」我轉過身翻了白眼,走回控台回報,接著進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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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茉莉姐為什麼不讓妳看她的檯?」小芭沒有被點上,她小跑步回到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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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跟她客人嗆起來,之後她就不讓我上她的檯了,有幾個月了吧,反正她的好客人也沒幾個,不坐就不坐呀。」我拿起桌上的薯條戳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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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姐的客人整晚大概佔了三成吧,這樣損失超大的欸,妳有道歉嗎?」小芭試探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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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為了要留住那個客人,所以把我犧牲了,沒有誰對誰錯,而且,我在其他幹部那邊還是很搶手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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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我噘著嘴被趕出包廂時,阿修剛好也在同一條走廊,他尋問我一把火氣一把眼淚出來的原因,隨後「靠」了一聲捲起袖子就要進到包廂找道理,被東哥給攔下,當時我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誰,還以為他們原本就有過節,那個時候我沒來得及說謝謝,到現在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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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牌上寫著他的名字叫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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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九點來了個老客人,通常他會和另一個嗓門很大的朋友一起過來,今天只有他一個人,他敞開了上身的襯衫,進門時見他正把九宮格裡的酒杯斟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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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心情很不好。」看我進來他隨手拿起一個酒杯就往嘴裡澆,隨後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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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那麼巧,兩個心情不好的人一起喝酒,那不就負負得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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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旁邊坐下,右手順勢滑進他的襯衫,側過身子環抱住他,下巴靠在他的鎖骨,讓他鬍子在我額頭上撕磨,我習慣坐在客人的右手邊,他們的左手通常沒有右手來得靈活,而他們也懶得抽出被我死死抱住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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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紅牌也會心情不好?是今天還沒喝吧?」他拿出兩個酒杯敲在我面前的桌上,我一手一杯灌進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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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呀?」我對著他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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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樣每個禮拜來找妳,太累也太麻煩了,妳看我都還沒找到地方住,就先過來找妳了,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偷情,可是男未婚女未嫁,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為什麼要這樣。」我看著角落邊的行李,他剛就是這樣扛著兩大箱行李進到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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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我也不太想做了,想要跟你定下來。」我沒有完全騙他,我是真的想要定下來,只是不是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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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妳可不要騙我,妳想好了嗎?是要我到台北我們一起找個房子,還是妳來桃園跟我住?」他的反應像是中了彩票的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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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哪我還沒想好,可能我下去跟你住吧,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整理,反正我下檔前一定會你說的啊。」我邊說邊給他遞上了酒,再探出舌尖把他嘴裡的酒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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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兩個小時後我離開包廂,用大廳的鏡子補了口紅,再用粉底稍微蓋住頸邊的吻痕,回到休息室,小芭九點多就傳過訊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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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純出,下次有局再找妳,我今天不回店了哦,高跟鞋記得要穿好。」我鬆了口氣,今天突然很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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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檯也都是老客的桌,酒喝不多,阿修沒有進來送過濕毛巾。走廊上冰櫃的位子一個少爺彎著腰在撈冰塊,完事後他轉頭看到我後低下頭朝著另一邊走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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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邊有兩個少爺在用台語說著什麼,好像說到阿修的名字,另外還說了「四個人」跟「丟下去」,我轉彎探頭看了過去,是兩個常見的少爺,沒說過話,我見過阿修跟他們把濕毛巾互相扔來扔去,他當時隨手也扔了一條在我身上,那兩個少爺看到了我沒有再繼續說剛的話題,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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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姐的事情過後幾天,阿修拿著兩個冰桶在這邊瓦著冰,我排隊等著看檯,正好就排到他身後的位子,他轉頭看向我,用很急,很快的速度對我說:
「要是有人再欺負妳就跟我說,以後我罩妳。」說完後他隨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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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特別想要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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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其他小姐去控台報了下班,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和賣花的阿姨買了朵紅色玫瑰,回家前我想再去看看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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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帶一端已經掉落,淺黃色的膠帶被幾隻鞋印踩踏,紅磚上的血漬顏色明顯淡了許多,面積稍微向外擴張,看來兩旁的店家有做過潑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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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血漬邊緣,伸出一隻手浮蓋在血印上頭,這是我和他目前為止最近的距離。我把玫瑰刺進樹下的土壤,雙手合十想說些什麼,但我腦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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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阿修。」最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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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得睡了好覺,誰也沒有夢到,在太陽還沒爬到正上空就醒了過來。下床前就應付完幾封短訊,隨後撥通小芭的電話,昨天那雙臨時湊合的鞋擠得雙腳實在脹痛,我得在上班之前給自己換雙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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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起來好嗎,陪我去買高跟鞋,我還要去吃飯,我餓。」我拿著話筒撒嬌,用的是對客人那招,小芭也吃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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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吃,我從昨天晚上九點多吃到早上八點欸,我胃裡的東西都還沒吐出來又要吃啊。」小芭說話的嗓音還很沙啞,咕嚕咕嚕的喝水聲沿著電話線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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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陪我吃就好,我真的很餓,我還沒有鞋子穿,上不了檯怎麼辦呢?」其實我也沒有那麼餓,但我覺得很空,,試試看如果吃下去的東西夠多,那它們會不會滿到我的心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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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我來到小芭家樓下,也是另一家酒店門口等她,我避開了酒店放在天花板的監控器,選擇了牆柱旁邊的位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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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上妝,那天也是這樣,突然想吃這裡的拉麵,一起床就走過來了,經過這裡時阿修從這間酒店的樓梯上一蹦一跳下來,他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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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看那畫面就知道是妳,妳素顏我也看得出來,我就知道是妳。」他張開手擋在我的面前,穿著那件酒店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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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時候在這裡啊?」我指著他納悶,馬上察覺自己是素顏狀態,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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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快點,妳來,跟我上來。」如同一隻討到香蕉的猴子一樣雀躍,阿修歡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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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他走上了樓梯,樓面上只有一張類似吧檯的桌子,上面擺了四個螢幕,每個螢幕都切割成四格監視畫面,還有兩張紅色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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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這邊,就這邊,對,今天妳就坐在這裡,我坐妳旁邊,我坐這邊,嘿嘿,妳今天走不掉了,可是我們不能離太近,我要拉開妳一點,就這樣,好,就這樣看螢幕就好,反正這時間也不會有臨檢。」阿修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忙著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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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這邊幹麻?」雖然困惑,我還是聽話盯著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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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他簡短兩個字,沒了剛才的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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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可是我很餓,我是出來找吃的。」我摸著肚子說。原本已經坐在椅子上的阿修跳了起來,十分鐘後一碗麵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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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常看妳都一個人。」阿修托著腮側頭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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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要幾個人?」我邊吃麵不解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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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就覺得妳很孤單,所以我才想要保護妳。」阿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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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夢想是做超級英雄?」原來保護我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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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夢想是變富有,離開這裡,可是還是會繼續保護妳。」阿修的個子不高,穿上高跟鞋的我大概跟他一般高,但他的嗓音跟志氣卻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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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負擔家計嗎?」通常同行間不太會過問彼此進來這行的原因,一是怕抓破對方的傷口,二是怕抓破自己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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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啊,我們哪個人不是為了要負擔家計。」阿修把頭轉向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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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啊,應該說不完全是。」我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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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為什麼要做這個?為了找個男人嫁了?」阿修又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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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之前男人的賭債。」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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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人呢?」他問得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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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了。可是他家裡還有媽媽在,我如果不幫他還,那些人就會去找他媽媽。」我邊說邊盤算著還剩下多少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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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家怎麼說?」阿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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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孤兒。」我從來都不知道父母是誰,所以我更在乎每個階段陪伴我走過的人,當時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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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誇張了吧,這關妳什麼事啊。」阿修的耳機裡面傳出嘶嘶的雜音,他把耳機拿下來放進背心胸前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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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為什麼要做這個?」除了夏姐之外,我沒跟誰提過這件事,連小芭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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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需要錢,我白天在這家盯著這些螢幕兼差,晚上去妳那家做少爺,這邊白天就妳看到的沒什麼事,只要注意有沒有臨檢,還可以稍微小瞇一下,不要被發現就好。」阿修聳聳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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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需要很多錢嗎?」我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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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可能賺一輩子都不夠用吧。」阿修把衛生紙推到我面前,幫我把吃完的餐具收拾拿去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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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交女朋友嗎?私底下?」我知道有些少爺私下會跟小姐有往來,甚至同居,只要檯面上不被發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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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賺錢都來不及了,沒空搞那些有的沒的。」他用一種輕視愛情的口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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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放心我沒有要追妳,我只是覺得妳跟我很像,有著一些秘密。」他馬上又搶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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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沒有秘密啊,何況是在這種行業。」那瞬間我覺得阿修比他外表顯露出來的還要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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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覺得在那裡我要保護好妳,好像妳是我妹妹那樣,妳只要出事,就像我自己出事一樣,搞不好我們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哦。」阿修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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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辦法再保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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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絮回到身體裡,我走到攝影機下方,直視著鏡頭,阿修沒有再衝下樓來找我,跑來的是扶著額頭的小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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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寶貝,我的頭真的太痛了,我們可以速戰速決嗎?」小芭哀求說,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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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買鞋就好,我自己買東西回家吃吧。」我一邊說一邊快速走到了不遠處的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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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妳知道我們店裡有個少爺前兩天跳樓嗎?」隨意看了幾雙鞋,小芭八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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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聽東哥說。」我好奇小芭怎麼知道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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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小芭吊起我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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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就說了跳樓嗎。」我不想說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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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跳樓,但他不是自願的,好像是抓到詐賭被人丟下去的。」小芭說,表情誇張地在描述一部驚悚的電影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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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那顆未爆彈被按下了按鈕,阿修大笑的樣子浮現出來,彷彿按下按鈕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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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知道?」我問小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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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昨天胖子帶出去的那群有一個人在場啊,是賭博的現場,他們在包廂裡賭,但不是他丟的,他說有四個人把那個人帶到頂樓,然後隔天那人就死了,摔死的。」小芭說著隨便拿起一雙鞋子套到腳上,對鏡子照了一會兒又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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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警察沒找他們?」我盡量裝作不在意的口吻問道,一邊翻開鞋子確認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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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監視器找到那四個人,那四個人把他帶到頂樓,不是硬押那種,就是那個人跟著他們,到頂樓後就沒有監視器了,他們說只打了他一頓,但沒有丟他下去,打完他們就走了,那人也沒有跟他們下來,之後他就掉下去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四個人都是這樣說,超邪門的。」小芭對著鏡子紮起凌亂的頭髮,一邊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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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可是胖子那朋友說八成是那幾個人丟的,他們做事從來都不手軟,何況詐賭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講大忌,他們不會放過他的,只是沒有監視器,他們又統一口徑,警方暫時也沒辦法拿他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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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芭還在繼續沒完沒了的說著,沒注意我手上的顫抖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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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內心兵慌馬亂,我想過各種阿修跳樓的原因,但沒有想過是這樣,原來他不是自己要丟下我的,而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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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停了下來,一個小孩全身髒兮兮的在戰場中央,一步摔一步跌翻找親人的蹤跡,身體染上士兵和百姓的血污,快跟她一般高的箭矢戳到已經凹陷的臉頰,最後被斷肢撲倒在城門邊上,雙眼掏空瞪著放眼望去的屍首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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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挑了兩雙鞋,我就放小芭回家補眠了,一個人來到阿修最後躺著的地方,和昨晚沒什麼不一樣,除了警示帶已經變成灰黑色的,除了依然站立在土中的玫瑰,這裡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它確實發生過什麼,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會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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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一年後,阿修這個人就從這世界完全抹除,好像他不曾來過那樣,原來一個人要消失那麼簡單,只要「砰」的一聲,他就不再存在,回憶呢?約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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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要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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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早就到了店裡,阿修不在泊車台,我走進東哥的休息室,他正在吃飯,來之前我已經打好草稿,想著該怎麼讓東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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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哥,我可以問你些事情嗎?」我走到東哥身邊的椅子坐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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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啊。」東哥俐落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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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阿修的事情,可以嗎?」我有些不帶底氣的問,畢竟這種事情,幹部一般不太會讓小姐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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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什麼事情?」東哥遲疑了一下,把盒飯蓋起來轉身面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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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是怎麼死的?是被推下去的嗎?你認識推他的人嗎?」我一次把想問的都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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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妳有關係嗎?」東哥看了一下手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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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朋友是他的乾妹,我答應要幫她問清楚,只是想知道原委而已。」我直視著東哥的眼睛說,想要得到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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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也不多,我那時候是看妳們有些交情才跟妳說他過世的,警方那邊是用不慎墜樓結案的,有幾個人有嫌疑不過都被排除了,應該是吃了藥,頭暈才掉下去,這件事妳也不需要到處去說,好好上班就好。」東哥說,我真的不知道阿修有吃藥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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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道嫌疑人都有誰嗎,有我們店裡的嗎?」我不放棄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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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是幾家店跑來跑去的,好像有兩個是包子哥的客人,常常來,昨天也有來,好了,我要去帶檯了,妳知道就好了,沒事了,人已經死了,叫妳朋友也放寬心。」說完東哥就拿起對講機起身就往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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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是包子哥,不是茉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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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整第一桌就是搖桌,也就是吃搖頭丸的桌,上班時間我不反對自己吃藥,藥會醒,比宿醉好。今天吞了一顆等大半個鐘頭還沒什麼反應,只有手微微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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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裡的燈已經全暗了下來,電視沒有畫面,一開始放的還是古典輕音樂,桌上點了三支蠟燭,牆壁上可以看到蠟燭忽高忽低的剪影,大家都沒有說話,牽著身邊那隻手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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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客人六個小姐,四十分鐘後他們逐漸失去理智,好像只有我還清醒,不到一個小時已經有一個男人在地上爬,可能是正在征服百岳,他手指在地上挖著,想從石縫中固定自己向上爬去,一個小姐蹲在旁邊摸著他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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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小姐坐在客人腿上,上半身向前扶著空氣,那個客人把身子左右大力搖晃,發出嗚嗚的聲音,陡然停下來後,沒一秒再上下抖動,小姐俯首閉眼,腦袋不經意的跟著晃動,嘴巴開開的但沒有發出聲音,原來是在坐雲霄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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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邊這位看起來才二十初頭歲,他一手抓著我的大腿,手腳拼命抖動,他閉著眼睛擺來擺去,嘴裡喃喃的說著什麼,我靠近去聽,他正在說「北七哦,伶北每乎啊,卡緊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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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腿被他捏到全都是水汗。我用煙管勺些K粉做了根煙塞到他嘴裡,他吸了一口又把煙拿給我,我也吸了一口,腦袋裡的泡泡紙「啵」一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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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那扇小窗戶,一扇我每回吃藥就會出現的窗戶,在兩層樓梯之間,又好像是最上一層,窗戶外面陽光很大,但我走不到那裡,我就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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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都想著只要我能看到那扇窗戶外面的景,我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層次,但這次一樣看不到,我退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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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回到燭光忽明忽暗的包廂內,我看到阿修拿著煙灰缸還有可樂進來,他沒有抬頭,但我知道是他,就是阿修,他說「老板好,送可樂。」,沒有人理他,我幫他把拖盤上的可樂還有煙灰缸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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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出現他彎下腰的影子,他瞟了我一眼,手背輕輕碰觸到我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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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我問他,他的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沒有表情,隨後拿上裝滿煙蒂的煙灰缸低下頭退到了門口,我沒見到他走出去,就覺得他一直站在包廂門口,在那邊看我,好像機器人那樣,走到門口就沒有電了,沮喪地把頭低垂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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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著他,他身上沒有傷痕,制服也像剛燙好的那樣,即使包廂光線不明,我仍然能看得清楚他,也只看得清楚他,看不到包廂裡的其他人,其他人都不見了,這包廂裡只剩下我和站在門口的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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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吸了一口煙,接著把煙熄在他剛換新的煙灰缸裡頭,再抬頭,他已經不見了,其他人又回到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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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再爬行,他躺在地上處大字型,腦袋還在晃動,也許他已經到了峰頂,他身旁的小姐回到了沙發上,拿著可樂喝著,視線卻沒有離開登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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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靠近門口的那對男女正在擁吻,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裙子裡面胡亂搜尋,像在家門口翻著包包找鑰匙,女人一邊吻著他,一邊想把他的手挪開,但沒有力氣,最後身子只能軟綿的任他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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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纏起旁邊那個男人的手,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還在咕噥著什麼,是台語,我聽不清,我跟他說「你醒醒」,他撇頭看了我一眼,又把半顆藥丸塞給我,他以為我醒了,我猶豫了一下,又吞下了那半顆,也許這次阿修會跟我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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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我全身都開始出汗,手腳開始有麻痺感,我沒有感覺我觸摸到的任何東西,我也不知道現在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那扇窗又出現了,可我一樣沒有往前,我還是站在那裡想著,有一天我會看到窗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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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走的樓梯變得含糊不清,下面隱約也出現了一扇窗戶,那扇窗戶外面是黑的,我不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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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有幾個人從樓梯下面往上走的聲音,我看到他們了,有五個人,阿修走在最前面,他的全身都在搖動,眼睛閉著,樣子像觸了電的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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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音樂讓樓梯跟他們五個人都觸電了,他們一蹬一蹬的走上來,然後在上層那扇窗戶停下來,他們節拍性的把阿修按在窗戶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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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坐下來了,盤腿坐著,身子仍在上下震動,隨後那四個人就往回走,下了樓梯,剩下我跟阿修,阿修沒看到我,我又退了出來,還關上了通往樓梯間的防盜門,我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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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很想抱住什麼,於是身體繞上了身邊的人,我跨坐在他腿上,緊緊抱住他,他也很用力抱著我,我覺得很舒服,不去想剛剛的事了,我的身子禁不住的蠕動,嘴裡也不受控的呻吟,真的太舒服了,好像冬天裡被熱水包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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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起手把自己蜷曲成一個嬰兒的樣子,男人環抱我邊拍著我的背,之後他的手緊緊抓著我的頭髮,但我沒有感覺,只知道他正在揉捏我的髮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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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姐突然尖叫了起來,很大聲,比音樂聲還大,我聽出來了她是在唱歌,旁邊那個男的搖著鈴鼓配合著他,還一邊拿鈴鼓敲著自己的頭,大家都笑了,笑得傻里傻氣的,我也笑了,這是我這幾天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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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的燈突然大亮,電視出現畫面,一首中文流行音樂的廣告,所有人被喚回現實,時間到了,我看了旁邊那人的手錶,已經過了午夜,在這包廂待了快五個小時,我見到阿修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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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休息室喝了華姐買來的牛奶,大口大口灌下,然後就到廁所去挖吐,其實也不用挖,牛奶很快就把毒品從胃裡推了出來,我聽到廣播在叫我的名字,有人來點檯,我又嘔了兩分多鐘才出去,在包子哥的催促下進了包廂,是包子哥的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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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個老客人了,我的藥還沒完全退,撲向了其中一個客人的懷里,他拿了杯水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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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嗑藥了啊,是不是還好我們今天有來,不然妳不知道會被誰給帶走了。」他叫小四,身材很瘦,抱起來都是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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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哥,我好想你呀,你們上禮拜沒來,我整整醉了一個禮拜呢,還好你來了。」我把他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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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來了吧,你四哥哥每天都在唸妳,妳平常也不會打電話給他,要他親自過來才能見妳一面,一點誠意都沒有。」旁邊一個老頭說道,他是小四的親哥哥,兩個人形影不離,工作休假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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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哥,他兇我。」我把頭埋進小四的胸膛,抓著他兩隻手抱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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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之後我們就住在一起了,現在我來找他有什麼關係。」小四順勢把我摟住,我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隨著音樂晃動,對著他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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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音樂和燈光的加持,藥很快退得差不多了,和小四對唱了幾首情歌後我開始喝酒,包子哥也進到包廂一起參與,幾人玩起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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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怎麼樣了,還要跑管區嗎?」老頭今晚輸得最多,把酒乾了他問包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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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還有去,應該是沒事了,本來就不關我的事,我只是給他們開桌。」包子哥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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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不都你熟客,到底是不是他們幹的你不知道?」老頭把骰子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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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近有帳一直收不回來,可能是這樣心情很不好,才想沒事找事,林容修又不是真的詐賭,他們只是找藉口拿個人出氣而已,那幾個又不笨,沒事殺人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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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哥骰出了豹子,拍一下桌子大吼一聲「喝」,我們其餘四人拿起酒杯倒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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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在說我們店的少爺嗎?」坐老頭身邊的那個小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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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認識啊?」老頭狐疑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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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有聽說,人家說是嗑藥墜樓,不過不知道和你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那小姐看了一眼包子哥,不太確定此話該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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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嗑藥?」這次換小四說話了,我拿起水杯遞給小四,小四推開我的手,吻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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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沒看他吃過,他白天晚上都要上班,那天倒是有吃,其他人沒吃,所以他們才想要整他,因為只有他腦袋不清楚。」包子哥倒是沒怪那小姐亂講話,把他知道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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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都沒吃,突然來一顆,難怪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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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那是他的幸運藥丸,吃了會帶來好運,你們看,果然就帶來好運了吧。」包子哥嘲諷地說著,把碗公推到一邊,靠在椅背上翹起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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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吃藥多不好,以後藥桌就不要上了吧,不然真的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藥效退了嗎?」小四低頭看了看我,從桌上拿一顆蕃茄塞到我的嘴裡,我點點頭,僵硬地擠出笑容朝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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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也是查出他有毒品反應,所以我那幾個客人才會沒事,他嗑嗨了,自己跳下去,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所以小蝶妳要注意,妳常上的幾桌藥都吃得很兇。」包子哥很認同小四的話,轉頭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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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常吃的話搞不好還沒事,他那是平常沒吃,所以控制不了自己才這樣吧。」另一個小姐說道,她拿起搖控器點起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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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麼有經驗,我現在餵妳吃藥然後把妳帶到窗戶邊看妳能不能控制得了自己。」老頭瞪了她一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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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吃了藥不要跑到窗戶旁邊或頂樓就對了。」包子哥哈哈大笑,刻意打了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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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微亮的時候走出店裡,泊車台是空的,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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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阿修最後待過的那棟樓,一些客人彼此攙扶在門口或站或坐,還有些妝已經暈開的小姐憔悴向外走出來,和剛上班時的光鮮亮麗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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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了電梯到最頂層,然後再往上走去,調查也許才剛結束,防盜門沒有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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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了一些力才推開防盜門走出天台,踢開門口一塊長滿黑斑的紅磚塊,拿出一顆下班前和其他小姐買的藥丸吞下,靠著水塔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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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一袋檳榔包裝,用過的毒品針筒被丟棄在靠近門口的金爐旁,一張報紙在地上被風嘶嘶地磨擦滑動,在水窪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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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對面被風吹到褪色的廣告看板,此刻擠身世上最後一塊島嶼,最終我也會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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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大亮,我的眼皮被曬得下垂,全身毛孔都在吸收著熱氣,水泥地已經被煮沸,咕嚕嚕地冒著水泡,靠近圍牆的地方還有一波一波被燒灼的浪。我看到了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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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阿修、兩個阿修、三個阿修、四個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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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從各個角落走出來,還有一個艱難地從水塔裡往外爬,他們有的坐在地上搖晃,有的坐在圍牆看著樓下,有的拿著撲克牌在發牌,有的捧著拖盤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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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我最近的阿修站在面前背對著我,他的前面擺著一張泊車台,他的手從背後朝我伸來,比劃出了一個「來」的姿勢,我把手伸向他,站了起來,然後我們一起走到天台邊緣,他單手張開擋住了我,不讓我再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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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外看去,大樓已經變成了一座一座的燈塔,泊油上都是熱浪。阿修撐起手坐在圍牆上俯看著我,其他阿修都不見了,這座孤島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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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說「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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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麼會沒事,我甩著頭,從今往後我都得一個人在那種地方活著,不會再有人說要保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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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整件事情都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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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搖頭對著我苦笑,一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死了,把滿滿的負罪感留在我往後的生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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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他本來就應該要死去。」阿修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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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圍牆上跳下來,沒有再靠近我,他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我抬起頭,島上只剩下我自己,從此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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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輪到阿修站在泊車台,下班前那桌我吃了兩顆藥還有一些K粉,結果那桌只坐了不到三個小時,藥效都沒有退就下檯了,離開包廂前客人把剩下的藥丸分給了在場的小姐,我也被分到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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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清醒的時候,我是不會那麼做的,我不會把那顆藥丸拿給阿修,我可能會拿給有在用藥的小姐,或是丟到垃圾桶,可是我當天渾渾噩噩,又急著想要跟他有什麼互動,藥丸就這樣落到了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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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藥便成了他幾個小時後的「幸運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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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沒有再吃過藥,我讓阿修徹底的從我的生活中離開了,留下來的都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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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個禮拜後我繼續回到那所地獄折磨自己,即便阿修不再站在泊車台,即便他不再進包廂遞送熱毛巾和酒,可是他還是在我心裡無限穿梭著,一直到下個輪迴,也許可以換我保護他,不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