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帛女王完成她的心願了,終於將領土擴張到基朗一帶。權力達到巔峰的她,往後的心力只需專注在北方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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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殺戮引發的血腥並未從此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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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野蠻人,觸犯了偉大的天之靈!聽令啊,我可愛的子民,明天日初開始,日落結束,你們要提著兩百顆哥瑪人的頭顱回來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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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的權杖敲響大鼓,杖首銅環叮叮噹噹,大地上的勇士紛紛舉起石斧,以雷聲般的戰吼回應女王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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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帛女王轉身回到神殿,坐下後看到自己的瞎眼母親便不悅地撇頭,但沉默果然不能阻止老傢伙的囉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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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啊,我心疼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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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啦,沒用的老太婆,我做的決定妳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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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不想看到妳再殺人啊,收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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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哪隻眼睛看到我殺了人?老太婆,去睡覺,這裡沒妳的事。老人不睡覺小心被上天處罰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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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妳這孩子從小就愛胡言亂語,我們一樣都是人,妳若是王,大家都是王,妳有的煩惱我又怎麼不能體會?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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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眼婆正要再向前一步,卻被女兒的權杖推開,然後慘遭一陣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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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妳懂個屁,我是女王,上天賦予我絕無僅有的神力,知道妳現在是和說話嗎?女王啊,征服整個玳帛和基朗的女王,滾吧,我不想看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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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帛女王舉起銅環權杖,敲敲地板,呼喚兩個祭司抬走半死不活的老母親,想了想再囑咐他們給她押進地牢。罪名——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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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安靜之後,女王再次怨恨那個從前無論有什麼心事都告訴那位瞎婆子的自己。現在一想到她的腦裡肯定還在盤算些什麼鬼話就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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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已經沒有人可以訴說心裡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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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王,孤獨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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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為了那個男人,女王根本沒有稱王的念頭,如今擁有的一切皆為相遇和離別之後的一連串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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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王座,今年十八歲的女王隨手來一根香蕉,剝著皮,吃著香甜,陷入了由嘆息構成的回憶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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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從小就是個喜歡胡言亂語的孩子,而且更喜歡到處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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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那一年她十五歲左右,由於追著不同角度的火山美景,又因為沿途避雨,竟然一路跑到基朗,看見大海,然後站在岩岸近距離體會眼界擴展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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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沒有回去,隔天也是,後天也是,過了七次日昇日落依然留在基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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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位無名男子的相遇非常突然,彷彿從天而降伴隨在她身邊,共渡好幾夜的春宵,嘗盡無數次的魚水之歡,緊緊貼著,依偎著彼此,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兩顆心的熱烈距離沒有多餘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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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離開的時候,留給未來的女王一支權杖和聚集人心的信念,要她等著,要她盡情地統治世界,如此一來,當他再次從大海返回的時候就能繼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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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部落之後,接受權杖的無名女孩用盡心思讓眼前所見的人們相信她代表上天的意志,並且賦予他們職務,同時殺光那些不服從的野蠻人。透過豐盛的獎賞與嚴厲的處罰,女孩得到眾人的瘋狂擁立,成為了玳帛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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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季,為了守護將來與心愛之人重逢的那片海岸,勢必要取得基朗的絕對控制權,因此玳帛女王發動一場大戰,將邪惡粗魯無禮的哥瑪人驅離基朗,這樣就能隨時取得海上動態的最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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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居然不知好歹地選擇復仇。女王決定這次要趕盡殺絕,直接定他們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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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歸來了,成果令人振奮不已。遠遠超過兩百顆頭顱,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全都堆在廣場任由烈火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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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看著空前絕後的超級晚會,女王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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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牢隱隱約約傳來瞎眼婆的聲音,女王想起母親曾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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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思念看不到的愛人,就將這份感情織成布織成圖案,然後找個願意留在妳身邊的男人度過餘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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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妳就快死了,安靜一點不行嗎?好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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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對著牢籠裡的母親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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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的喋喋不休總算中斷了,女王露出得救的笑容,但像在嘲諷她一樣,瞎眼婆又開始嘮嘮叨叨,含糊不清,難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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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繼續囉唆下去,從今以後妳的三餐就吃綠香蕉、半生不熟的大芋頭,還有比葉子還要小的扁貝,然後別妄想吃到豬肉了,連豬皮都沒有!聽懂了嗎?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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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女兒啊,我要把妳寫進歷史,這樣不管多久以後,人人都會知道妳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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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頭殼燒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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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母親突如其來的清晰語調所震懾,女王踢了牢門好幾腳才勉強壓下瞬間的毛骨悚然。傳說,老人是個靈魂很可怕的生物,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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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出土的貝塚陶片文記載,玳帛女王在她十九歲那一年率領勇士往南征服,遇到湍急的溪水確定無法越過才停下,返回後動員所有人力伐木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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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出海,遭遇鯨魚的襲擊,經過損失大半船隊的苦戰才將這巨無霸拖回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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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玳帛女王自稱「內湖大海貝帝」,要在湖泊中心建造貝殼巨塔,用來召喚偉大的神靈,預計高度總共一百零一層,但尚未完工就因為天乾物燥,意外引起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勢,倉庫、房舍、宮殿、湖面、貝殼塔全部陷入一片鯨油火海。死的死,逃的逃,數千人口的榮景竟然一夜之間化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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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持續焚燒了三天三夜,鳥獸四散,連湖水都沸騰了,遠處的火山非常不安寧,轟隆轟隆的。究竟出於偶然還是必然?難道大自然會因為渺小的人類而動怒嗎?可是這樣的災難很難讓人不去相信神靈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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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能在無助之中卑微地祈求原諒,我們總是在短暫的安逸忘掉殘酷的天理,我們以不自覺的傲慢取代應有的敬畏,於是當熟悉的生活徹底面目全非的時候,我們靜靜地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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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殘破的玳帛女王站在湖邊凝視遠方,唱出無法以言語描述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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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是在哭泣嗎?她從出生開始就不曾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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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是在悲傷嗎?她說生離死別只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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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唱歌好聽嗎?她不像部落裡其它的孩子天生擁有美妙的嗓音,更從未跟著節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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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現在彷彿穿透天空、遍佈大地的嘹亮旋律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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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又一遍,玳帛女王的歌聲充滿這段生命旅程的眷戀。活在人世間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只是終將歸於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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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細雨平息猖狂的惡火,她抱著權杖獨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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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想來點水煮芋頭配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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