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昇玟抿着嘴巴的时候唇角会小幅度的勾起来,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过头用很严肃的语气问旁边的梁精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
他的声音透过玻璃面罩上的扬声器,显得闷闷的。
“光我们两个去过现场的已经有五次了。”梁精寅眯起狭长的眼睛看了一眼金昇玟,轻量的隔离服在冷色调的灯光底下有些反光,金昇玟的表情隔着玻璃看不太清,但应该和他一样沉重。
抓着头顶的栏杆,金昇玟靠着惯性往前跃了一大步,面前的飞船内部已经完全真空了,走廊尽头的船体破开了一个大口,他看到一些生活用品因为失去了重力而不停的从破损处向宇宙飘去,远处的白炽灯忽明忽灭。在银河系的边界,一搜搭载着商人、出差的律师和游客的民用飞船遭到未知人士有目的性的袭击,火力直接聚焦在氧气阀附近,船舱内几乎一瞬间就被抽成了真空状态,这情况造成的惨状不难想象。
用破釜沉舟的决心拉开乘客区的大门,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了,金昇玟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尘埃失重般的漂浮在空气中,梁精寅在背后越过金昇玟的肩膀,看到真空环境下死状惨烈的被害者们——干瘪的、苍白的,他们的神情甚至来不及惊讶就已经平缓的在窒息中死亡,同身边的零碎摆设一起在半空中浮动,时间在这一刻流淌得很慢,金昇玟睁开眼睛,甚至能看到花瓶里装饰的鲜花在失去氧气后枯萎,从他的眼前由左至右的顺着空洞飘向宇宙。
多少年过去了,人类的征途甚至不再是星辰大海,宇宙的文明不断被发掘开来,银河系的外面有其他的星系,地球只是广袤的宇宙空间里的小小一隅,地球上的人类移民四散到其他宜居的星球,开始和外太空的所谓高等生命打交道,经过了几场历史上记载得下来的战争,终于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可是仍然不能改变的是,金昇玟摆正了有些脱落的氧气面罩,地球人依然不能离开氧气存活,一旦大部分的肌肤碰到真空环境,就会像眼前的受害者一样迅速脱水死亡。金昇玟身上穿了特制的隔离服,纯白的,只有手部和一双微微有些下垂的漂亮眼睛露在外面,他的头发顺着他歪头的动作在半空中飘了一下,看向梁精寅——轻装出发的梁精寅,不用空气也可以存活的彗哲星系人。精灵般的狭长眼睛也看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眼,薄嘴唇抿了抿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对他说:“你应该已经习惯了,那开始吧?”
金昇玟点了点头,小腿用力点了点就跃到室内去,把全息照相机黏在天花板就跳了出来,机械运转的声音开始,记录现场,梁精寅找了个能搭手的台子,一边对着微型的输入型电脑录音,一边查看摄像头的录制情况。
“死者七名,全部都是地球人。”
“和上次一样,接触真空之后窒息死亡。没有反击的迹象,我们查看了一下被攻击的氧气舱,大概能推测出是改装武器造成的破坏。”
嘀的一声响起来,全息照相机记录完毕,被金昇玟轻巧地卸下来。他凑近梁精寅的耳麦,继续说:“目前还确定不了是冲着什么来的,值钱的行李都......好像还在。”
透过残破的船体向外看去远处有一片绛紫色的星云,无垠宇宙中星尘点点,人类曾经仰望的这一片宇宙,如今被他们踏在脚下,可仍然宿命论般的不可摆脱死亡的来临。
金昇玟在室内的时候已经换下了隔离服,墨绿色的收腰军装上闪闪发光的肩章代表他隶属于银河系联邦军团,军舰停泊在太阳系土星的宇宙港外,自成一派,像一片独立散发冰冷光芒的土地。
他和梁精寅回到军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还是直接换上衣服来了会议室。钢制自动大门开合之后,金昇玟看到基本上校以下的军官全部在场,这次命案终于被上面的人重视了起来。短短地敬礼之后他就站在全息投影前给长官报告刚刚收集到的信息,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低音大提琴一样温柔又缓慢的陈述着残酷的现实——连续因为未知袭击而死亡的地球人数量已经快要接近三位数。
“这是针对一个种族的恐怖袭击,必须彻查到底!”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绿皮肤军官蜷起手指把眼前的全息投影转了一圈,最后一脸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去。
“又是发生在边陲,那边一直都在打仗,谁知道是不是哪个飞船盯上了过路人,开始无差别攻击。”一个看似年轻一点的军官反驳道,他胸前的勋章比身边看似年长于他的绿皮肤军官还要多。
“只攻击来自地球的过路人?这未免太有针对性了。”
梁精寅瘪着嘴巴看了一眼金昇玟,后者正捏着鼻梁听他们争论,于是他也低下头装作在思考的样子看着全息投影里漂浮着的死者,心里默默地数星星,一个地球人,两个地球人......
“等一等,”他们的争吵突然被打断,坐在侧边一直没插话的年轻军官说道:“既然是改装武器,没准是军方的人泄露出去的吧?有能耐给飞船批准改装零件的都有谁啊长官们?”
他说话的时候,漂亮的丹凤眼一直盯着金昇玟,微微有些上挑的眼尾显得他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轻佻,但他说出的话的确足够一针见血——偌大的会议室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才重新在他语气轻松的玩笑话里活跃起来:“不过看上去就是星盗吧,看这里。”
他纤长的手腾空穿过虚拟成像的破旧民用飞船内部,金昇玟看到他指尖穿透那一束枯萎的花,在半空中点了点破碎的舱门。
“并没办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因为钱......”金昇玟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撇了撇眉头看他,因为年轻军官非得捏着手指转动全息投影,看上去并没有要好好跟他争论的意思,指尖晃来晃去,在金昇玟要去暂停投影给其他人看的时候,虚空般的蹭过他的小指。
金昇玟收回手,干巴巴地说:“黄铉辰......少校,不要闹了。”
黄铉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终于看了一眼绿皮肤的军官,说:“星盗那一伙人在边陲神出鬼没,地球人依赖氧气生存,因此大多从商,口袋自然比别人要满一些。不过金昇玟说得对,看起来的确没有财产被抢劫的迹象,所以,”他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又是毫无头绪的一段对话,可金昇玟好像隐隐从中抓住了什么线索。他低头看记录的时候,长官们挥挥手表示散会,一个二个全部回自己的宿舍片区睡觉去了,他被梁精寅叫了两声,回过神来才发现黄铉辰还没走。
假装没看到,金昇玟转头让梁精寅等着他一起出门,梁精寅就只得站在门口乖乖地跟黄铉辰说了一句少校再见,而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关掉全息投影,把播放器塞进书包里。
于是黄铉辰只能跨了几步上前,拉住金昇玟的手肘,侧头问他:“你又去边陲干什么?那边很危险。”
他比金昇玟稍微高了一点,说话的时候要微微低头,笑闹的神色敛了就只剩下严肃,黑色的短发下的脸有些异域的美艳,他看着金昇玟,一副必须得到回答的样子。
稍微用了点力挣脱出桎梏,金昇玟瞥了一眼他,继续低头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刚才不是已经报告过了吗?麻烦不要占用下属的私人时间。”
“金昇玟!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对我的,以我们的关系......”
“少校,我们已经毕业了,现在唯一的关系可能,”金昇玟打断黄铉辰,又好似思考了一下才继续说:“只是校友。”
黄铉辰眼底颤了颤,突然就没了底气,他小声说:“起码还有前室友的关系。”
“嗯,”金昇玟冷下来的时候总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他就只是浅浅地嗯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所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应付,黄铉辰轻轻地松开了手,金昇玟也没想到他会看上去如此受伤,至少表面看上去的确挫败极了,所以稍微抬了头看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今天还是谢谢你了,不然不知道他们会吵到什么时候去。”
正是因为太了解黄铉辰的性格,好不容易狠下心来的金昇玟又退让了一次。他没敢看黄铉辰的表情,兀自跟梁精寅离开了。
指尖还留有一丝温度,黄铉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从前也会被牙尖嘴利的金昇玟伤到的——金昇玟常有嘴下不留情的时候,表情很温顺,唇边甚至带着些可爱的弧度,嘴上却会说着刀子一样的话。
但第一次,黄铉辰感受到他的态度冷下来,是真心的想把自己推开。
他想起以前还在军校的时候,作为同期很巧合的成为了室友,金昇玟每堂课都会准时准点的去参加,他有时候在宿舍里睡过了头,睁开眼睛就会是金昇玟蹲在自己的床前勾着嘴角让他起床的模样。
那个时候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意气风发的黄铉辰遇到像流水一样缓和但是坚定的金昇玟,被温柔地包裹住了所有锋利的棱角。
金昇玟的身板很薄,不穿军装的时候如果只套一件白衬衫,锁骨就会很明显的突出来,平时都被紧紧包裹在制服的领口下面,所以这种时候黄铉辰就格外的喜欢从后面抱着他,怀里是硬朗的、骨架甚至会稍微硌人的身体,因为实在是太瘦了。可是头发却是毛茸茸的,靠在自己的怀里看书。他背联邦条例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功夫,恨不得每天每夜都在重复那几条规定,黄铉辰到现在也背不下来,但是很喜欢他在自己旁边念叨,只要他说,黄铉辰就愿意合上眼睛听。
他讲话的时候温吞吞的,像含了一口水,撒娇般的咬着舌尖说出来,好像从来不会大声骂人似的,所以黄铉辰喜欢逼他多说点话,随便什么都好,如果是做爱的时候就更好了。有的时候金昇玟下了课就和他一起躲在宿舍,谁也不见,军校作息要求比一般学校严格很多,但是关了灯黄铉辰就会摸到他的床上去。
宿舍的隔音很差,是那种太空舱般的小房间,一个连着一个,两个人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格子,金昇玟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陪黄铉辰把坏事都做尽了,或者说是纵容他把坏事都在自己的身上实现了。
联邦的军舰很大,黄铉辰在两年前和银河系边界压制反叛军的战役中立功,连升两级,搬到了舰桥上层,穿过一片两侧均是半透明的舰桥,能看到窗外浩瀚的宇宙,远方是燃烧着的太阳。他还是喜欢住在太阳系,在这里他们一起参加过军校,它的所在地土星经过几百年前的星球改造,气候已经完全趋向于地球,四季分明。
尽管他从来没去过地球,但从金昇玟的嘴里总是听见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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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韩知城坐在床上吃薯片,“你说要去找星盗,但是不知道在哪?不是,星盗怎么可能会被你找到啊中尉大人!”
金昇玟抱着枕头坐在窗边,尽量忽视韩知城嘴边不停往下掉的薯片屑,“总会有点线索的吧,他们不是总在边陲那边活动吗,我们先去那边探探口风。”
韩知城抱着头,一副痛苦的样子:“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那里一直在战乱,很多星球都是未开化的样子,这要怎么找?”
银河系里面有太阳系,然后光是太阳系就有那么多星球,更不用提终年战火纷飞的边界了。金昇玟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勾起嘴角,说:“我们去找梁精寅吧,他一定知道。”
梁精寅正握着激光笔修全方位信息增强眼镜,被半路跳出来的韩知城吓了一跳,激光发出刺的一声,射偏了,眼镜变成了两半。
他满脸无语的抬起头,对上一脸笑容的韩知城,问:“什么事?”
韩知城指了指金昇玟。
金昇玟指了指韩知城。
梁精寅说:“到底干嘛?”
“他找你去边陲。”韩知城说,“你去我就去。”
“啊?”梁精寅看了看金昇玟,后者一脸淡定自若地微笑,不知为何他从那笑容里琢磨出一点意味深长的感情,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要被卖了。
“你有没有办法定位一下星盗,或者筛选一下边界有生命体活动的星球列表,我想去找找看。”
梁精寅问:“你还真的信了黄铉辰的话啊?”结果这个名字一脱口,韩知城就立刻满脸“什么什么”的表情凑过来。
“不是他!”金昇玟立刻说,“是我自己想去的!”
梁精寅举起手,装得一副不敢忤逆他的样子说:“好的好的,我给你筛一下。”
结果只是边界就有足足五十六个星球有生物特征,更不用提其中有多少是体积比太阳还大的恒星了。
“嗯……”梁精寅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知不知道徐彰彬?”
“谁?”韩知城问。
“退役了,以前在银河联邦811分区服役的,他好像去过很多边陲星球,可能是个人爱好之一吧,如果能找到他的话也许能问到一些线索,之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有给我们讲过,你还记得吗,方灿,一直说他和徐彰彬是战友啊什么的。”
没可能在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的韩知城和没上过信息防御课的金昇玟一起摇摇头。
“那他现在在哪?”金昇玟问。
梁精寅:“他在……”
反正一回过神的时候,韩知城已经抱着行李箱被扔上飞船了,在还没有搞清楚到底要去哪的前提下被推推到了主驾驶的位置,金昇玟腰板挺得很直,把副驾驶的安全带端正地扣好,他们眼前是一整片前窗玻璃和复杂的操控台,在后面的空间里,梁精寅戴着眼镜正盘腿坐在乘客区看电脑。
“坐标发到控制台了。”梁精寅说。
“系好安全带!”金昇玟提醒道。
于是梁精寅不情不愿地拉着带子扣到自己身前,咔地一声合好扣子,还没坐稳飞船就从舰体腾空,逐渐上升,他们的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然后是豁然开朗的一片太空景象,瑰丽的星云在远处旋转。
“目前坐标太阳系34-29-19-30,木星宇宙港范围内,即将迁跃到2400光年外的银河系边界区域。”
韩知城平时乐呵呵的,人一坐在驾驶位就突然正经起来,他眼睛里映着的是闪烁的银河,手上调整着坐标,数百个按键在他面前闪烁,他把手柄往前一推,伟大的迁跃技术使得数万光年的距离一瞬间缩短,正因为此宇宙旅行才不再是梦想,金昇玟的眼前是万丈星辰转瞬而去的光景,流光溢彩的轨道成倍速地向后划去,刹那间他们就来到了另一片星域。
这里比起明亮的太阳系更像是一片混沌,韩知城皱了皱眉头,把飞船调成了手动模式。
身边是浓雾般呈丝状的黑色物质在流动着,能见度不超过百米,韩知城操控着飞船,时不时躲开漂浮在空中的陨石。
“看看开过这一片会不会好一些,”梁精寅走过来,手里握着的平板上有坐标图,“我们的坐标是对的。”
“好像都是暗物质啊,”金昇玟脸都快贴到侧面的窗户上了,张着嘴巴往外看去,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睛在操纵台按键的灯光下亮晶晶的,“这里的时间跟太阳系的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吧,”韩知城眼睛盯着前面大声说,“我可不想回去以后我的朋友们都变成老头子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昇玟哥,麻烦你淡定一点。”
但是迁跃掉进暗物质还是第一次!金昇玟本来想这么说,但是突然被眼前的光点吸引走了注意力。
眼前的光点越来越大,他们三人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浓稠黑暗,飞船像是遇到气流般开始大幅度地晃动,梁精寅在颠簸中重新回到座位系上了安全带,他不爱坐飞船的原因就是在这里,他会晕船啊!
紧紧抓着扶手,金昇玟说:“好像遇到风暴了!”
“向左转向45度,”韩知城扳动头顶的开关,金昇玟立刻配合他,飞船外立刻覆上了一层浅蓝色的涂层,是护盾被开启了。
船体开始剧烈的晃动,金昇玟甚至能听到类似风声在摩擦飞船外的护盾,他看到眼前无数陨石快速地向他们冲撞而来,砰地一声撞在前玻璃上,身边韩知城紧紧咬着下唇,腮帮子稍微鼓起来,一副相当认真的样子看着前方。
这时候,前方有一颗体型明显不一般的陨石正挟着气流直愣愣地冲向他们,韩知城连忙调转方向,可是已经晚了——宇宙风暴的风向不可预知,他们躲过了前方的障碍,却未曾料到飞船的尾侧撞到了什么东西,一瞬间警铃大作,红灯闪烁,进入了紧急模式。
梁精寅紧紧闭着眼睛,感受到飞船以急速下降的速度向前方俯冲去,在呼啸间,金昇玟看到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冲出了暗物质层,掉进了一个星球的上空,但飞船不受控地一直下坠,不管韩知城怎么控制都不听使唤。
“完蛋了完蛋了,要死了要死了。”韩知城嘴里嘟囔着,最后一摊手:“听天由命吧。”
飞船在颠簸异常中冲破了大气层向地面坠去,金昇玟也闭上了眼睛,只听见轰隆的一声,飞船撞破了大地,在警鸣声中冒出烟雾,彻底报废。
梁精寅半条命都快被晃没了,抬头看见飞船的尾部凹陷进来了一大半,侧面露了一整个大洞,可怜兮兮的铁皮在半空中抖动着。
但万幸,“感谢强大的银河系联邦,尽管飞船损坏了,可是我们还安全!”韩知城睁开眼睛说。
“好像不是吧,”梁精寅忍着极大的恶心,在储备架上摘下来氧气面罩,往金昇玟的副驾驶位走去。
突然之间的坠落让他们毫无准备,而这之中唯一需要氧气的地球人金昇玟还处于迷糊的阶段,梁精寅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崭新的星球是没有氧气的,下意识就要给金昇玟套上防护服,结果金昇玟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声,在一串咳嗽中醒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梁精寅问:“能呼吸吗?”
金昇玟说:“能,不过这里氧气好稀薄。”
梁精寅很惊讶,按理说边界的星球大多没有进行改造,不应该存在氧气才对。韩知城查看了一番飞船,最后无奈地说:“幸好有氧气,飞船报废了,我们得出去找办法离开。”
但是坐标是对的,梁精寅拿出被他保护得完整无损的电脑,啪嗒啪嗒地输入了一些东西。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金昇玟站起身来,理了理制服,挑了些随身可以携带的工具,和他们一同走出了飞船。
一走出船体他们就一齐长大了嘴巴,只见眼前的星球整个弥漫着粉紫色的淡淡烟雾,天空是粉红色的,而围绕他们四周的巨大植物像是菌类一般,但是完全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模样,五彩斑斓。
而稍稍远一点的前方,他们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仿古建筑,像金字塔一样矗立在高墙之中,土色的墙体外闪烁着发光的异域字体,而尖锐的顶端上竟然立着一个霓虹灯牌,上面写着大大的一排字:Casino
“什么情况?”韩知城问。
梁精寅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一堆,最后合上屏幕看着远方说:“米尔赫兹星,三百年前被依靠晶矿发家的独立商人莱克斯收购,建造成占据整个独立星球的巨大赌场。难怪这里会有氧气,地球人可能是他们的大客户啊!”
“徐彰彬在这里干什么?”金昇玟皱了皱眉头。
梁精寅耸了耸肩,说:“不知道,进去看看吧。”
结果他们三个人被蓝色皮肤的泰坦星人保安拦在大门外,原因是军人没有邀请函不可以入内,联邦立下的规矩。
“什么鬼规矩,”韩知城蹲在巨大建筑群的墙体下说,“我看就是嫌弃我们军衔不够没有钱!”
金昇玟问:“那现在怎么办?”
在澄粉色的天空映照下,梁精寅眯起眼睛,朝前方看了看,又戴上加强眼睛,薄薄的镜片上光体文字浮现起来,他说:“你们看那是谁!”
“谁?”韩知城朝着他望去的方向看,墨绿色的长款制服披在身上,张扬无比的黑发和五官分明的侧脸,不是黄铉辰还能是谁。
“他还赌博啊!昇玟,我看你和他分得对。”韩知城直接下定义。
金昇玟抿着嘴没说话。
梁精寅瞥了瞥韩知城,示意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然后说道:“不过他怎么进去的?”
金昇玟点了点自己的肩章,说话的语气很平稳:“等级够了吧。”
韩知城撇嘴,梁精寅知道金昇玟又要开始低气压了,连忙提起任务的事情:“不是说要找徐彰彬吗,不要管黄铉辰了,我们先找个办法混进去吧。”
金昇玟低头看着脚边绛紫色的诡异植物,长长的藤条向外有生命般的支棱着,沉默了半刻,突然张口说道:“不如我们剑走偏锋一次。”
万变不离其宗,果然就算是外星的赌场也要有侍者,他们三个人在后门蹲了小半天,终于找到几个身形差不多的侍者,韩知城下手没个轻重,直接掏出激光枪打昏了一排,扒了衣服扔到草丛里。
梁精寅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太好吧?”
金昇玟挑挑拣拣拿了几件干净的衣服,脱下有些严谨的制服,换上白色的雪纺衬衫配上丝带般的小领带,显得可爱极了。梁精寅和他穿得像双胞胎,唯一的不同就是他领口是一个漂亮的领结。
“为什么我的这么普通,”韩知城把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你们就很漂亮。”
金昇玟一边给自己打领带,一边毫无灵魂地称赞:“你的也很漂亮啊。”
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他们发现别人对韩知城的态度和另两人完全不一样,几乎是一进了后厨,韩知城就被拎着后领子拉走了,他只能用眼神示意着:一会儿大厅见。
一个头型是倒三角,看上去很势力的外星人走过来,他腋下还夹着一个账本形状的东西,看见梁精寅和金昇玟走过来,连忙抓住他们说:“你们又在偷懒!快去前厅工作了。”然后推着他们打开了前往大厅的门。
原来外星人也分不清其他种族的长相,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边这样想着,金昇玟被推出大门,高耸的高层内部是金碧辉煌的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掺杂着各种肤色和各种人种的外星人,在不同的赌桌前围成一圈,不知道是谁塞给金昇玟一个托盘,上面码着一排杯子,香槟色的液体混杂着酒精散发着果香,他认出这是来自地球的气泡酒。
有些酸甜,随后是满满的葡萄香气,金昇玟回想到这个味道,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往人群中走去。
梁精寅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在这么多年的默契基础上,金昇玟知道他并不需要担心什么。
不停地穿梭在人流中,只要有人朝他招手,他就自动捧着托盘走过去,好像是不太复杂的任务,可他同时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徐彰彬的身影——梁精寅早些时候给他们讲了,根据方灿的描述,徐彰彬是眉眼稍微有些锋利的样子,单眼皮,高鼻梁,硬要说特点的话感觉说话挺有气势的。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地球人。
通过这一项估计就能筛掉一大半了,金昇玟盯着眼前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想。但问题是他在不在这个赌场都不知道,外面有那么大的一片森林,难免他可能躲在哪片蘑菇底下当野人。
略过一排正叽叽喳喳想要下注的矮小外星人,金昇玟的眼神迅速瞟过牌桌,何止是地球人了,连一个正常形状的人都没有。
他低头往前走着,眼前是一张巨大的牌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的观众,他视线一一扫过,看到末端站着的身影时心脏还是没出息地迅速跳动了几下——黄铉辰正笑着和身边长着牛角似的兽人勾肩搭背的下注,他同样的也换下了制服,设计感十足的缎面天鹅绒拼接西装外套内搭一串华丽的项链,整个人在嘈杂的赌场里像华丽的贵公子。
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在金昇玟的耳边隔绝开来,他仿佛看到学生时代和朋友有说有笑地朝他走过来的黄铉辰,用同样的笑容和挺拔的身姿同自己打招呼,忽近忽远的距离让他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攥住一般不得安宁。
黄铉辰就这么笑着低头,抬头,在人群中眼眸流转着和金昇玟对视,他的唇角突然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漂亮的丹凤眼就立刻又弯了回去。
金昇玟眨了眨眼定下心神,黄铉辰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不是吗,所以没关系的,他这样告诉自己,捧着托盘慢慢向赌桌内侧靠近,在那里他可以更清晰地观察到人群内的情况,保不齐徐彰彬就藏在赌桌里和黄铉辰一起下注呢。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附了上来,熟悉的气息涌到他身边,是黄铉辰走过来,在他身边不着痕迹地把筹码推到池子里去。
“你怎么在这里?”黄铉辰皱了皱眉头,歪头小声问金昇玟。
“来做任务。”金昇玟低着头递给黄铉辰一杯气泡酒,诚实地回答。
“做什么任务要乔装打扮进来赌场,”黄铉辰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穿成这样。”
黄铉辰半环着金昇玟,从远处看像是要吃侍者豆腐的纨绔子弟似的,于是金昇玟推着黄铉辰的手臂说:“长官,发牌了,请你专注一点。”
周遭是熙熙攘攘的叫牌声、聊天声,有些语言金昇玟听得懂,有些则像是不同音波的吟诵声,反正进到耳朵里就都成了一些无意义的内容。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金昇玟从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但是视线飘飘荡荡的,从黄铉辰俯身往桌前推牌时候露出的后脖颈看向长着好多只手的外星发牌人,没有,都不是,他现在急切的需要徐彰彬从哪个角落跳出来,这样就可以很快地逃离黄铉辰的身边。
金昇玟想转身探出去,起码找个空荡的角落呼吸一下,却发现外层又被围满了,他的身后正好是几个身形高大的赌徒,正高呼着让桌上的人赶快翻牌。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黄铉辰没回头,还低头看着牌桌,轻轻巧巧地说:“跟着我。”
跟着我,又是跟着我。
黄铉辰封衔的那天晚上,肩章上的流苏金线般的垂下来,胸前的功章流光溢彩,他也是这样,靠近金昇玟,吻他的嘴角,他说:“金昇玟,跟我走吧,以后当我的副官,我的荣耀有你的一半。”
不可否认的是黄铉辰似乎永远都非常浪漫,可就是这样的时刻——金昇玟当然是为他开心的,发自内心的为他喜悦。当然了,爱黄铉辰好像已经融成了他在军校学到的所有法例中最重要的那一条,变成了习惯,变成了每次任务归来的清晨、能呼吸到氧气之后下一秒最想见的人。
“我发自衷心的祝贺你,但是分手吧,铉辰。”
但是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窗外是夜晚的星空,能看到土星环棕褐色的影子正绕着这个巨大的星球缓慢旋转,一切都变得很安静,黄铉辰不理解的时候瞳孔会微微放大,但事实上他那么细心,早就应该察觉到的,可他还是选择忽视一些根本的东西,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相配。
就像轨道上永远不会交叠的恒星与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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