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嗅到沙粒間的血腥味,奴隸不由得地感到緊繃。但那並不是精神上的。緊緊束縛住四肢與各處要害的硬皮甲,以及在部分重點上額外覆蓋的熟鐵皮,讓奴隸必須十分謹慎地移動才能避免自己弄壞這些由於是覆蓋在自己身上才顯得多餘的精良裝備。不過奴隸很快就發現這束縛一身的無用之物,在特定的動作下有著舒適的伸展空間。她很快便以超人的身體適應了這些精巧的設計。不出幾步,奴隸的步伐不再彆扭僵硬,輕盈而開闊地令她不禁昂首。
奴隸昂首挺胸,以角鬥士的身份踏上了染血的沙地。她停下,雙腳分肩而立,皮革面具下一對宛若草原的綠眼,正凝視著強光盡頭處震耳欲聾的轟鳴。
「位於角落──來自遙遠的山城天國──冷血無情的屠戮機器!他是塞利妲人中頂尖的殺手!此人正是已經收到聯盟五次警告──善於佈下陷阱的死神蜘蛛!截肢者──凱利莫斯!」
觀眾席嗜血的呼喊,隨著司儀的抑揚頓挫而起伏,野蠻地圍繞著血腥的篝火起舞。前一場比賽的清掃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血跡與碎牙被隨意地掩埋到沙子裡,斷肢在被挑起後一一扔到身邊的下水道中。
「今天──截肢者也依然渴求著為自己的藏品庫添上新的肢體!儘管對他不幸的對手們而言,凱利莫斯就是他職業生涯的噩夢,但大競技場從不嫌棄瘋狂的傢伙!只求多濺些鮮血!這番積極的獻身,想必雙子也會為之動容吧?而今天,他倒楣的對手究竟會成為大競技場的牲禮,還是反過來為了雙子獻上收割截肢者響亮的名號?」
競技場司儀準確地抓住了停頓的瞬間,恰到好處的沉默讓這一瞬間幾乎漫長得猶如永恆。在停滯的時間中,奴隸化身為角鬥士。她深吸了口氣,踏入間歇的轟鳴。時間再度流動,塞莫達斯熱辣的陽光與嗜血的歡呼彷若化為實物,直接的刺激著所有感官。
「容我隆重介紹──位於挑戰者角落──初出茅廬即擊敗老將『屠夫』──過往的經歷如同她的外貌般充滿謎團,唯一可知的,就是她出身於荒蠻無法的共和國南八區!而現在,她將要在贖身決鬥中親手奪回自己的自由!請以熱烈的歡呼迎接來自毒塵之地的奇蹟之女,菲爾──阿貝特!」
司儀激昂的高呼在上揚到頂點的一瞬中倏然收止,隨後,震耳欲聾的呼喊傾瀉而下,君臨了整座大競技場。
菲爾凝視著強光的盡頭,感受著空氣中傳來的震顫。她將附有綁腿的長靴紮實地踩入沙地之中。在對強光的短暫適應中,通道盡頭的人影浮現,與之伴隨的則是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念頭閃過腦海──
可以殺掉嗎?菲爾回過頭,用眼神替代言語朝身後通道盡頭處的高大男人發起詢問。而後者似乎早已讀透了她的心,毫無遲疑地對她的要求給予了回絕。
反正還是我說了算。菲爾一言不吭,思緒隨浮現的過往緩慢運轉。
-.-.-
利剪的聲音在飄著肥皂香的空氣中銳利地開闔,每一剪都像裁下了意識的殘片,在恍惚間牽曳著時間走動。落下的一搓搓棕髮被泡沫濕黏地沾在肩頭與胸口赤裸的肌膚上。少女詫異地望向手中由兩片刀刃組成的簡單機構,彷若對它能完成的工作感到不可思議。
「這樣就夠了,洗乾淨吧。」
少女悶哼一聲,將大剪置於身側,拎起最後一桶水便往自己的頭上傾洩而下,冰冷的地下水滑過少女淺褐色的皮膚,帶起一陣疙瘩,髮屑在起伏的肌肉間順水遊走,很快就和著變了色的肥皂泡沫一路被沖刷到地上。冰水讓少女不由得一陣哆嗦。她很快起身,逕直走向一旁取下浴巾,將仿若掛上了釉彩般發亮的皮膚從腋下緊緊裹住。
完成了一切後的少女抬頭,無不掩飾鄙夷地直視在一旁觀賞了一切過程的高大北方男人。
「沒太多時間幫妳洗漱換裝,只能先這麼將就了。」男人的歉意看上去比他的行為要真誠得多,「妳的裝備還在整理,只能從現品中挑選。或許會不太合身,但如果妳有任何需要的東西,布克商團的支援都一定能滿足──」
「如果這是自言自語,也該適可而止了,人類。」
菲爾.阿貝特粗魯地打斷眼前的男人,琥珀色的雙眼像是埋藏在石縫之間流動的熔岩。歐克利停頓片刻,隨即不介意地笑了笑。
「也是。但我還是認為讓妳知道比較好。」歐克利將一條捲好的毛巾拋向菲爾。菲爾冷淡地接下,解開後隨意地披在頭頂。
「明天的比賽是至關重要的──它除了能叩響錦標賽的大門,也是妳贖回正式身份的一場決鬥。當然,我們可以直接幫妳買回身份,可是這樣就不夠引人注目了。為此,我需要妳辦到兩件事情。」歐克利推開通風的扇葉,積鬱的濕氣頓時奔逃遁去,在狹窄的屠宰車間裡揚起一絲微風。
歐克利伸出兩隻手指,接著收起了其中一隻。
「首先,妳不能殺人。」
菲爾眉頭一皺。
「正確來說,妳不能殺害索姆市的公民角鬥士。尤其妳還是一位奴隸。」歐克利接著說:「要想成為錦標賽的邀請者,妳必須先被接納為索姆市的公民。假如妳以奴隸的身份殺死對手,那就不可能在贖身決鬥中獲勝──這點妳已經清楚了。但最重要的是第二點──妳必須要引人注目才行。」
「我已經聽你說了兩遍。」少女的疑問直切入問題,「我不是該低調嗎?」
「對妳的真實身份需要低調,但菲爾.阿貝特,必須是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妳必須要閃亮得令人無法挪開眼睛,而這就是為什麼妳必須遵守規則的原因:妳必須把殺戮保留在競技的範疇中。有規則才有可看性,否則就只是純粹的殺戮而已。」
「我不覺得有人在乎這些。」菲爾直言。
「我不否認妳的看法,但盛大錦標賽並不是一般的角鬥士對決。對索姆市的競技場文化而言,被昇華為文化的殺戮除了規則的束縛外,最重要的就是殺戮的儀式性。這就如同飲食的精緻化,已經跳脫於本能的生理需求。所謂強大,便是要展現自己的閒有餘裕,所以才不能夠痛下殺手──或者該說輕易地痛下殺手。」歐克利的視線一轉,重回到菲爾身上,「那麼問題來了:怎樣的殺戮會令人印象深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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