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真實的夢境,不可能會發生。或許是自己真的老了、累了。也可能是那詛咒開始趁虛而入……?
喬達利頓再度睜開雙眼時,已是深夜。
大雨停歇,強風將帳幕外的樹林吹得唰啦作響。徒弟手握匕首,將不知哪摘來的蘋果削片送入口中。喬達利頓見此趁機提醒道:「我講過好多次,別把刀子收在胸側……。」
「如果今天對手快我一步,就能輕易取我性命。」埃沃特馬上接道,露出淺笑:「我第一次見您睡著。等我們離開後,您和其他弟兄用我們的睡袋吧。」
「你要去執行稍早說的計畫?」喬達利頓好似詢問夜出的兒子般說。
「把握颱風製造的機會,將囚禁的御察士給救出來。」埃沃特嚥下口中咀嚼回答。
「埃沃特,在我聽來你們要去送死。」喬達利頓說道。
「我認為那支軍隊早晚會將御察士滅口,趁現在天候惡劣,能見度低,是潛入敵營的最好時機。」埃沃特將蘋果切半遞給喬達利頓說:「我們比他們更熟悉這片荒野,預計天亮前結束。雖然期待你們能幫一把,可咱們任務不同,要是到時您沒見我們回來,就趕緊離開這兒。」
「你覺得那支軍隊從哪來,目的為何?」喬達利頓回絕蘋果追問。
「可能是西北方的百姓認為沒有被國家照看,還不如自個兒獨立出來。或者哪位富商被眾人拱起來後,自我膨脹開始招兵買馬。」埃沃特連果核都咬碎吞進肚子裡說。
「存活的治安官說他們訓練有素,不像一般烏合之眾。」喬達利頓緊盯徒弟提醒道。
「我也並非如昔日那般年少輕狂。」埃沃特脫下制服繫好劍鞘,披上烤乾的斗篷,他的同伴也已整裝待發。
他們的動作驚醒本來熟睡的兩名治安官,喬達利頓隨即命令道:「安迪、米歇爾,天亮後你們就按原路折返去找夏格那,和他直接前往凝慧城。」
「收到,師傅。」二十出頭的米歇爾率先回道。他從小聽聞黑鳶劍客的事蹟,一進守備軍沒多久便立刻請調至普頓萊斯,三年以來對師傅的話未曾質疑。
治安官副隊長安迪是土生土長的普頓萊斯人,從見習兵開始就跟師傅到現在,他猶豫了半响才回應。
「安迪在顧慮什麼?」喬達利頓注意到他的異樣詢問。
「我本來要問,您不是常說:專注完成自己的任務。」個性較為內斂的安迪說道:「但我們最終目的是為了守護家園,所以我想通了。」
「其實是師傅對我們不放心。」埃沃特半開玩笑地拉起兜帽向他們說。
「你們都對。」喬達利頓走出天幕瞇眼說道。
快馬奔馳,強風中夾帶雨水從四面襲來,還不出一刻鐘,斗篷下已全部濕透。喬達利頓許久沒在這種的天候下行動,雖然濕冷不適,卻反讓他滿是回憶,情緒高昂。
他壓隊殿後,藉著埃沃特掛的一盞油燈做指引,並於一道冗長的彎路上推測他們正經過遺跡前的丘陵。
當路逐漸筆直,燈火不再移動,眾人下馬在樹林外側搭起臨時遮幕並將馬兒栓好。
雖然看不清每個人的樣貌,但喬達利頓多少還能藉由黑影的輪廓辨識,他走穩每一步,不時確定七名成員的位置。
直到前方出現閃爍似星的光點,埃沃特在風雨中講道:「御察士人見人恨,斥候的弟兄說他們被鎖在噴泉廣場淋雨泡水。那裡是座圓形廣場,我們兵分三路,兩組人搞定廣場上的守衛,一組人把風並解決接近的巡邏兵。喬達師傅,你和我一組,如果情況緊急,來不及把人救走,至少也要拿到他們的別針當作證據!」
他們沿著雜草從隙縫竄生的石磚道移動,見廣場上兩座火炬對望,各自偎在殘破的簷廊下,放眼望去只有四名打盹發呆的守衛看管噴泉廣場。
中央的噴泉給木籠罩起,因年久失修,水不停從池畔溢出,火炬的光芒隱約能見噴泉裡蹲著打哆嗦的人影。
「剩下一個人,他撐不了太久,再淋兩晚雨,只要弄碗熱湯和溫暖的睡舖就能讓他招供。」喬達利頓貼在牆邊向埃沃特說道。
徒弟頷首以手語向同伴們示意行動,他們拔出匕首,一組人率先繞過廣場,前往對面埋伏,另一組人隨之由小巷潛入接近守衛。
「師傅,輪到我們了。」埃沃特往河堤的方向走,兵帳都設在那頭。
大雨使殘壁上的水像瀑布般傾洩而下,前方除了哨位的火光搖曳晃動,大部分的敵人都躲在帳棚內。埃沃特靠近師傅露出奸笑:「要不趁這時候摸哨,把戰利品寄回首都?」
「想立大功啊?」喬達利頓把徒弟話當作玩笑回道。
埃沃接著提說:「您怎麼沒問我為何淪落成邊境守備軍?」
「從你調職至今也過四、五年,不用我再來揭傷疤。」喬達利頓從別處打聽,多年未見的徒弟執勤前被監守自盜的隊長灌酒,放了空哨。
撇除這件事,單以劍術而論,埃沃特再精進幾年,多參加幾次比武大賽打響名聲,應該就能給領地聘為教頭,至少日子會過得比現在舒服。
「我是自作自受。不過荒野生活習慣了也挺宜人,不用顧慮那些繁文縟節。」埃沃特與師傅相視又飄開視線,最後轉向帳幕下的守衛。
喬達利頓認得徒弟騙人時的小動作,埃沃特就是那種怕對方看出自己說謊,會馬上轉移目光並裝作若無其事的人。可對於他已而立之年,喬達利頓也犯不著苦口婆心:「我只希望你們這群徒弟可以平安到老,雖然這個願望非常難實現。」
「您以前不是老是強調,在刀口下求生不就如此?每個人生死有命。」埃沃特繼續盯著敵人的動靜回道。
「沒有師傅會希望徒弟比自己早走。」喬達利頓低聲喃道,並等待廣場的同伴通知營救完畢。
良久,他聽見號角聲響亮地貫破風嘯,長鳴緊湊四起。眼見敵方帳幕內開始騷動,鎖甲士兵手持矛槍圓盾,不顧風雨傾巢而出:「該走了。」
「我們還沒拿到御察士的別針!」埃沃特朝廣場的方向說道。
「別管了,號角響起,表示這個任務已經失敗。」喬達利頓立刻阻止道,並奔向原路。
他們迅速躲入草叢,背後遺跡裡的火光伴隨敵方的鼓譟逐漸明亮,兩人趁那光芒迫近與敵方馬蹄聲出現前,趕緊回到樹林那頭。
師徒二人一路狂奔,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到下馬處,喬達利頓先聽見埃沃特大口喘息向同伴們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追兵馬上就來,你們怎麼不先走?」喬達利頓步向自己的馬,困惑這群邊境守備軍也不是不熟回去的路,何必待在原地集合。他見埃沃特再度點起油燈,這令他不禁破口大罵:「蠢蛋,這麼做會讓敵人知道我們在這裡!」
埃沃特不發一語,他將手裡的油燈砸破,濺開的燈油瞬間引燃,使周圍頓時清晰可見。
此時,邊境守備軍們已拔出長劍,他們神色凝重,緩緩圍向老人。
「埃沃特,看來我們立場不同。」喬達利頓不想責罵,僅搖頭惋惜道:「原來你對國家這麼失望。」
「雖然我想向您細說緣由,但死人即使知道了,也無法改變什麼。」埃沃特收起臉上的落寞,作出師傅教導的進攻動作。
「好,那來完成各自的職責吧。」
師徒倆彼此會意,一名邊境守備軍搶先攻擊,手中長劍帶出一道銀光,倏然刺向老人。
黑鳶劍客扭身閃避,將收在後背的匕首出鞘,鋒利的尖端輕易進入對手右頸,並俐落地割開氣管。
深色鮮血噴濺在老人衣衫與臉上,雨聲蓋過臨終前的嚥息。喬達利頓繞過瀕死之人,手中也多了長劍。他先劈開被眼前所見震懾住的敵人顏面,再以匕首卸除下一名對手的防禦。
他手中刁鑽的冷兵,劍尖沒入敵人的腋下,再旋轉出來。接著,匕首從頸部劃出一道線,將嘶聲的尖叫歇止。
天空緩慢掀起暗幕,四名邊境守備軍,其中兩名神情滿是恐懼。他們以吼聲嘗試嚇阻,卻阻擋不了黑鳶劍客逼近。匆忙刺出的劍鋒被老人以臂甲卸開,再分別用匕首貫穿他們的胸膛與腹部。
他們是否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喬達利頓相當肯定,並且讓他們償清代價。
風雨中參雜馬蹄聲,喬達利頓繼續迫近敵人,他手中的匕首換成敵人的長劍。埃沃特與最後一名夥伴同時圍攻師傅,可老人用抓不著頭緒的走位與雙劍,使他們的進攻變得滯礙,不斷被壓制後退。
喬達利頓左劍擋開埃沃特砍劈,右劍拽住邊境守備軍的武器,他側身右移一步,立刻讓兩名對手擠在一塊兒。再移一步,使徒弟被自己的同伴擋住,且面前變成一位對手。
老人抓準時機以護手鉤開對方劍腹,左劍順勢削開咽喉。邊境守備軍側倒在不斷擴散的血泊中抽蓄,而喬達利頓眼前的敵人,也僅剩徒弟一人。
「年紀大了嗎?動作沒從前流暢。」埃沃特雙手持劍與老人拉開距離笑道:「可惜時間站在我這邊,敵人的騎兵快趕到囉!」
黑鳶劍客沒有回應,他繞著徒弟移動,左劍與埃沃特短兵相接拉近距離,右劍從空隙中劃傷對方手臂,卻也給埃沃特變換動作的機會,以十字護手阻斷雙劍的攻擊。
二人武器鎖在一塊兒,年輕的埃沃特力量勝過師傅一籌,可喬達利頓並無打算以力氣和他抗衡。他借力使力,靠走位讓徒弟往左側傾倒,同時也逮到空隙將他踢開。
接著他轉身奔向坐騎。俐落一劍斬斷栓繩,翻上馬背。回首時徒弟已從泥濘中爬起,並看他身後不遠處,昔日叛軍的家徽旗幟在風中飛揚。
喬達利頓策馬疾行,他故意朝著視野清晰的草原奔馳,只要自己還是敵人的目標,他就能為營地裡的治安官們拖延更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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