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晚上事實上去了別的地方。
在調查完手上這有趣的案子之後,夏洛克發現了這個案子最不自然的地方。怪到他覺得他必須是尋找,於是他叫了計程車到了一個他很少來的地方,他知道倫敦有這個地方,但自己恐怕是第一次來。這裡有一些流浪漢,並且非常適合流浪漢逗留,卻異常的沒有什麼人在這裡。
夏洛克確信自己要找的東西在這裡,他豎起全身的神經進入廢棄的建築物裡。安靜、普通,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突然間,無聲無息的,他被人敲了一記悶棍,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頭很痛,他被密實的捆住,坐在木椅上。一個穿著斗篷的人站進從頭頂來的光線裡,就身形來看,是個女人,目測一百七十三公分左右,從向前跨步時鞋底撞擊地板的聲音判斷,她穿著高跟鞋,依照聲音推斷可能的鞋款,跟高大約五至七左右的細根。站的筆挺,有極艷的紅唇,卻沒有做指甲。從手指推斷手掌可能比一般女性略大,因為光線的關係看不太清楚是否有使用武器的經驗。黑色的斗篷從顏色、布料組織和裁剪推斷是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期衣物。
雖然不是兇手,但非常可疑。
「福爾摩斯先生。夜安。」而且是個正統英國人。
「晚安。」
「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貴事?」說話帶有古語,恐怕是想擾亂自己的推理。
「找人。」
「您是說兇手嗎?不好意思,給您添亂了,那是我的人。」
下一刻,夏洛克的頸部便被女人咬住,沒有大出血、沒有劇痛,卻有股怪異的熱流從頸動脈竄入。女人放開了他,沒多久夏洛克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刺痛。
「那個人我們已經處理掉了。原諒我們的自私,福爾摩斯先生。接下來您會非常痛苦,請忍耐,我們會看照您。」
於是,劇烈的無法言喻的疼痛襲來,如同無數隻恐怖飢餓的狼在他身體裡四處亂竄,見什麼吞什麼,全身的皮膚像被強腐蝕性溶液浸泡過一樣,灼熱刺痛,腎上腺素激增,力氣變得奇大。感覺自己像一鍋水,被人倒進了別的東西,並且被放在火爐上瘋狂亂攪。
夏洛克痛的從椅子上摔下來,身體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他扯斷了密實綑綁的繩子,他的手腕上過度掙扎而溢流的血。
痛,非常痛。痛的夏洛克無法忍受的呻吟,忍耐疼痛粗重的呼吸不斷迴盪在耳際,同時他的理智無法戰勝生理,痛的無法思考。他的手開始四處亂抓,扯破了衣衫、圍巾。
痛。
他想逃走,他想回貝克街。他現在看見約翰又急又氣的表情,他想跟他說對不起。他在驚慌。
夏洛克的皮膚因為他狂抓猛摳而流血,他看的見,他的指甲畫破了皮膚表層,暗紅色的血從傷口滾出,橫流地面。
約翰、約翰!你在哪裡?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熬過去的,他不記得他流出來的血去了哪裡。夏洛克在發現疼痛稍微緩和之後就狼狽地逃離那棟荒廢的建築物。
長夜漫漫。
兩天了,夏洛克的變化似乎僅止於此,他的眼睛不再畏光,他甚至可以走在陽光底下。那天,約翰在夏洛克的床上醒來,夏洛克除了比之前蒼白了一點、體溫比之前低了一些。沒什麼變化。
約翰想起之前惡魔谷的案子,不由得懷疑夏洛克該不會被什麼人注射了奇怪的藥物。但那詭異的凌晨,夏洛克跟他說他是被咬的,而且他的血不見了。這實在讓人很難相信。但是他得相信,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夏洛克所說的,那夏洛克恐怕真的會瓦解。
他們兩個一起叫了計程車,老樣子。夏洛克望著窗外,約翰思考著無疑是庸人自擾的推理。
「約翰。」夏洛克還是望著窗外。
「什麼?」
「我覺得我應該確定一件事。」
約翰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件事絕對不是什麼很容易接受的事情。不管是確定過程還是結果。
「你可以幫我嗎?」夏洛克的眼神終於落在約翰身上,平常的,用禮貌的態度詢問他任勞任怨的好室友。
「你覺得我有辦法拒絕你嗎?」約翰看著夏洛克的臉,不知為什麼的一股不悅竄起。雖然他不會生氣,但他還是可以表示不悅。
「沒有。」
「那你只需要說一句"幫我確認一件事"就夠了。」約翰白了夏洛克一眼。
然後夏洛克擺出了一臉"我只是問問,我知道你會答應"的無辜表情,然後把他的視線放回窗外,這讓看著他臉說話的約翰更加光火。
沒多久,約翰將車費交給司機,下了車。夏洛克站在玄關等他。
「約翰,你記得手術刀放哪去了嗎?」
「我不太確定,可能需要找一下。」
「嗯.....我想不用也無所謂。」
「什麼?」
夏洛克用他的長腿兩階和為一階的走上樓梯,約翰帶上了門,跟著飛也似的夏洛克走上樓梯。
脫下大衣和圍巾,夏洛克捲起襯衫的袖子,打開廚房的燈。他開始在廚房裡找刀具,他只到了一把約翰很少用,因此還十分鋒利的肉刀。他把左手的袖子捲的更高,粗魯的撥開料理台上用不到的雜物,坐在高腳椅上等約翰到廚房來找他。
約翰走上樓,再度替他的室友關上門,把掛得歪七扭八的大衣掛好,再將自己的夾克掛在另一邊。轉了彎走進廚房。夏洛克拿著一把他很少用的肉刀坐在被他一手清出的狹小空間裡,左手的下臂整個裸露在空氣中。
「你在幹嘛?」
「做實驗。」
「什麼?!」約翰不懂,他不是笨蛋他知道夏洛克現在的行為狀態是在暗示他。過來把刀拿走,切我的手。
「就像你看到的。約翰!」
「夏洛克!」約翰大叫。
「你不能拿自己做實驗!」
廚房的氣氛有點凝重,不過無傷大雅,這種事情每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約翰將夏洛克這樣的模式命名為"無理取鬧"。
「約翰,拜託。這就是我要確定的事情。」
突然,約翰明白了什麼。從那一個詭異的晚上之後便一直存在的癥結,那一個令他和夏洛克都同時畏懼,並且想要逃避的毒瘤。
夏洛克.福爾摩斯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活著"。
約翰站在廚房門口,抿起嘴。他不是天才,他沒有重度反社會人格異常。他感情豐沛,他不覺得自己可以承受這些。他連稱它為謊言的根據都沒有,這兩天約翰過的很平常,因為夏洛克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他甚至覺得他可以忘記那一天晚上發生在夏洛克身上詭異的屍體現象和畏光,以及夏洛克脫序的一切。
就算這一切都是幻覺、就算他現在其實真的還坐在他的椅子上,凝視著出現屍斑並且下一步就是開始發臭的夏洛克的屍體。他也無所謂。他不想要夏洛克離開他。
「約翰,你沒有瘋。你不會被抓去精神病院。」
「猜錯了偵探先生,我在想我會不會崩潰。」約翰語帶放棄說。
夏洛克突然抿起了嘴,他只是不想繼續這樣膠著下去,這兩天的時間,焦慮感持續灼燒他的理智,而他卻又必須忍耐住,他不想讓約翰失去安全感。可是,夏洛克知道這樣不行,沒有進展會出問題的。
「不會的。」
約翰抬起眼神瞪了夏洛克一下,彷彿在告訴他"你又知道我不會崩潰了?"。
「約翰,聽著。我們必須讓情況明朗,否則,連我也不知道接下來還能發生什麼。」
想想戰場上的一切,當事情已經發生,而選擇逃避,事情不會更好,只會更糟。被攻擊的時候就打回去,逃避的話就只能在壕溝裡被打死。人被炸爛了就去救他,不管他活不活的成,只因為他需要被拯救。
約翰深呼吸一口氣,走到夏洛克面前。
「刀給我。」
接過刀,約翰看著夏洛克的下臂,不管夏洛克要實驗什麼,他要做的就是切開下臂。
「八公分。」夏洛克給他指示。
約翰不確定手上這把肉刀能不能達成任務,但是他不會想去把不知道被哈德森太太收去那裡的手術刀翻出來。他握緊手上的肉刀,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不需要局部麻醉嗎?」
夏洛克抿嘴,約翰看的出來。這傢伙其實這兩天皮膚表層都沒有感覺,他只是都沒說!!
「你真的跟我的人生開了一個大玩笑。」約翰調侃的說。
「我不記得我是一個這麼有幽默感的人。」夏洛克輕鬆地回他。
約翰將刀尖刺入夏洛克上臂,有一點難辦到,畢竟肉刀不如手術刀鋒利。約翰瞪大了眼睛。
沒有血。
八公分,他必須切開八公分的開口。約翰小心地繼續往下割,夏洛克的皮膚維持著彈性並且粉紅,像個活人。但傷口沒有流血,什麼都沒有。約翰放下刀,他完成了這個實驗重要也是唯一的一個動作。
開口裡的血管、肌肉組織都健全,但毫無生命力。約翰沒有崩潰,他反而感到非常挫敗而且無力。這一切他媽的都怎麼了?!他眼前的這個夏洛克.福爾摩斯真的他媽該死的是具屍體!而且還會動!!!!
約翰頹喪的用手支撐著料理台桌緣,這些操他媽的狗屁事難道就不能不要發生嗎!!!約翰不知道在跟自己生什麼氣,腦子裡用極度不雅的字眼罵了一陣,然後像提醒自己回神般的嘆口氣。抬頭。
夏洛克冰灰的眼睛凝視著那八公分的開口,一動也不動的看著。
約翰突然傻住,他到底都在想些什麼阿?!夏洛克才是當事人阿!
「夏洛克。你還好嗎?」約翰讀不出夏洛克的情緒,此時此刻,他甚至擔心夏洛克會瞬間發瘋,奪門而出。
長夜漫漫。
一點都不痛,他只感覺到他的皮肉被不鋒利的刀扯動、切開,更沒有血。他確定了,他真的是一具應該毫無反應,並且躺在倫敦某個停屍間裡,被屍袋包裹,等待法醫勘驗的屍體。那現在是什麼情況?所以他真的變成了某種沒有生命跡象的"生物"了嗎?沒有生命跡象的生物,聽起來真的詭異到了極點了。夏洛克甚至不能確定這也稱得上是英文。
「夏洛克!!!!」約翰不知道再重複第幾次叫著夏洛克的時候大吼了。
夏洛克被吼醒,他僵硬的牽動頸部的肌肉,把頭抬起來,看著按住他肩膀的約翰.華生。他的眼眶一瞬間積滿水氣。約翰繞過料理台,一把抱住夏洛克。
「對不起...我很抱歉......」夏洛克說。
「不要,你沒有什麼好需要跟我道歉的。沒有!」約翰忍不住又放大了音量。
約翰在顫抖,他很激動,可能是擔心、著急跟生氣。夏洛克只是直覺地覺得他應該要說點什麼,除了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了,還有太過奇幻不可理喻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震驚讓夏洛克無法正常的運轉腦袋。他這輩子沒有這麼渴望過誰可以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因為自己永遠都知道。
但是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並且無力控制挫敗的看著事情惡化。
約翰突然放開他的擁抱,他快步離開廚房,在他的椅子附近的櫃子裡翻找東西,沒多久,約翰找到了一只白色的盒子,是急救箱,他熟練取出放在裡面,他需要的東西。約翰拿著繃帶等等急救用品迅速的走回廚房。
約翰拉過夏洛克的左手下臂,然後輕輕地遮住夏洛克的眼睛。
「不要看。」約翰說。
「我幫你處理傷口,不要看。你是傷患,要謹遵醫囑,記得嗎?」
約翰放開手,夏洛克看著他點點頭,並且乖順的別過頭。約翰在流理臺熟練的洗手,拆開了酒精棉花,在夏洛克的下臂切口消毒清潔。丟掉酒精棉花,他拆開消毒紗布和新的繃帶。他在那個消毒清潔過的切口上放上兩塊消毒紗布,並且小心的用繃帶包紮夏洛克左手下臂的切口,好似怕會弄痛夏洛克一樣。沒多久,繃帶就被約翰固定好了。
「好了。」
這一連串的急救動作無疑是個毫無意義的行為,他是一具沒有生命跡象的屍體,他並不需要保持傷口清潔的消毒紗布,更不需要包紮。身為醫生的約翰最清楚這一點,他卻還是紮紮實實的做完整套急救動作。像就對待一個受了傷的活人一樣。
像一個活人一樣。
「不能碰水、不要用那隻手搬重物。直到我認為他痊癒為止,好嗎?」約翰像個醫生一樣,熟練地收拾剛才拆開的所有急救用品的包裝及垃圾。並且對他下達醫囑。
「謹遵醫囑。」夏洛克回答。
約翰成功的安撫了自己,他讓自己冷靜了下來。是,他還活著。此時此刻,他能為自己生理的轉變困擾、迷惘。他還能吃食物、睡覺、發簡訊。他還能拉著約翰的手在大街上尋找線索。
他還活著。
他只是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應該怎麼辦。不前進事情就不會改變,只要約翰在,他就能克服一切。不管是變成屍體這種極度不科學的鳥蛋事,還是之後還有什麼更爛的事情。
約翰把垃圾丟進垃圾桶,把肉刀洗一洗插回放刀具的放置架上。
「感謝你,約翰。」冷不防地,夏洛克說。
「恩,動聽的話。你想喝茶嗎?」
「兩塊糖,謝謝。」
長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