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真是个见鬼的天气!”一个头戴三角帽,身着船长服的大胡子颇为不满,“我们多久没见过太阳了?”波涛汹涌,无光无日的海面上惊涛拍岸,浪起千层。乌云裹挟着雷电驰骋,在人们的头顶上叫嚣着,似乎要把属于理性的一切撕成碎片。
“大概五天了吧?”一个水手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头也不抬地忙着手里的活。
“不对,是六天!”另一个水手反驳道。
“明明是五天!”“我说六天就是六天!”……
船长听得不耐烦了,一人踹了一脚屁股。“都给老子闭嘴!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们投去喂鲨鱼!”他转身望向翻滚的海面起起伏伏:“不过在冥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天都算正常……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几个水手围了过来,顺着船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地平线上,一艘商船正艰难地在海面上挣扎。浪潮的拍击下,摇摇晃晃的船身不时发出木板断裂的声音。
在这样的狂风巨浪中,众人只能祈祷海上的那些人能捡回条命。匆忙收拾完小码头上堆积的货物后,他们便躲进大木屋,围坐在被熏黑的旧火炉边打起牌,和着空气中水汽与木屑的味道就酒下肚。任凭屋外风吹雨打,屋内自成一方天地。
深夜,岸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相撞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船员们还枕藉于地板上时,一阵微弱的拍门声传了进来。船长不情愿地揉揉眼,推开身上的肢体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前拉开门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肩背挎包、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的男人。“兄弟?你是怎么回事?·····”船长摁住男人的肩膀,警惕地打量着他。但话音未落,面前这个神色恍惚,眼神迷离的男人便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床上了。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坐起身看向四周,一个大胡子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见我醒来,他热情地向我打了个招呼:“嘿,伙计,你终于醒了。”我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阴暗潮湿的木屋,常年被水汽侵染的墙面已然发黑,天花板上滴答滴答地漏着雨,啪嗒啪嗒打在浮肿的木地板上。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一块毛巾从我的额头上滑落下来。我扶着床尝试站起来,却被大胡子拦下。“别乱动小老弟,你还发着烧,有什么事等病养好再说。”说着让我重新躺下,把湿毛巾搭在了我的额头上。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他。
“这儿是冥岛,一个被神遗忘的地方,”大胡子起身倒了杯水,“我不过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私掠船船长罢了。这年头遍地打仗,哪有什么油水可言,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来历呢,看你的模样不像是本地人。”
我挠了挠头,在几乎空白的大脑中回想着记忆——商船、大海、溺水、包袱、书籍……对,书,我的书!“我的包袱呢?包袱?”我猛地惊醒,紧张地左右摸索,最后将目光锁在船长的身上。船长见我这幅焦急模样,笑着从身后的桌子上取过包袱递给我:“这包袱里面是什么东西,让你当宝贝一样挂念?”
我接过包袱刚想再打开看看,毕竟这是我身上唯一的家当。突然,门外传来“轰”的一声炮响,紧接着就是木头被炸裂的声音。“不好!有人来找茬了!”船长急忙起身执刀冲出门,临走前他让我从后门逃脱,顺着树林一直向前走到岸边有一艘小船,驾着它一路向南就能上岸。
保险起见,我从柜子上取下了一把短刀别在腰间以防不测。我背上包蹑手蹑脚推开后门,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趁着两拨人在前面缠斗,我偷偷溜了出去。
天上隆隆地打着闷雷,阴云沉沉地洒着雨水。我按照那个船长的指示,一路向前狂奔。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另一侧逼近,我深感不妙,赶紧躲在烂树根旁的一条沟壑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从这条小道能直通后门,”一个人说,“我们去那儿埋伏,一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一人一箭,射穿他们!”
“就是,让他们不识相,抢了咱们生意还敢不交保护费!今天一定让他们尝尝苦头!……”
看来今天是要杀人灭口了,我心里不禁为那位救我一命的船长捏了把汗。但我已经自顾不暇了,待到几人走远,我才敢从沟里爬出来,顾不得身上的沾染的湿泥,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便马不停蹄地向前赶去。
很快我便穿出树林,面前是一片乱石滩。滩涂的尽头,一艘小木船稳稳地拴在岸边。看来船长所言不虚,搭上这条船我就能安安稳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割断绳索,把小船推下海,自己再跳上船,奋力撑起桨向前划去。
尽管没有大风大浪,但不绝的雨水却让我心烦意乱。我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岛屿的一侧已经大火熊熊,黑烟冉冉。隆隆的炮声和冲天的杀声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那片灰蒙蒙的天尽头。
此后,我顺着海水向东南方向一路漂流。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个从云中探出头的太阳和一个躺在船上精疲力竭的我。按照冒险家们的经验,他们会设法在海上钓鱼,同时收集雨水补充水分。但我既没有鱼竿,也没有瓶子,只能忍饥挨饿,期待能尽快上岸。
大半天的漂流后,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条绵延的海岸线隐隐约约浮现在眼前。我不敢相信,直到我揉了揉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陆地,才张开双臂欢呼起来。接着我打起精神,撑船拼命划去。待我近前,才看清岸边是一座小渔村,几个渔民正在岸边劳作。
终于,我得救了。
在渔村,我受到了村民们热情的款待。在他们的安排下,我暂时借住在一个老瞎子的家里。我挤进他狭小低矮的草屋收拾床铺,老瞎子则坐在门口惬意地晒着太阳。我透过门缝偷偷打量他——他那苍白的皮肤在一众皮肤蜡黄的村民中显得格格不入。“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啊。”我说。
他苦笑一声:“我一个疯老头的话你会信吗?”我倒是挺感兴趣,让他说下去。他叹了口气,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威尼斯。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听他此言,我心中大惊:“你也是从那儿来的?”老头扭过头眉毛一竖,我继续讲下去。“我是个佛罗伦萨人,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出来谋生,谁知竟误打误撞到了这地方,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当初我和你一样,抱着出去闯荡一番的想法,离开家乡至今五十多年了。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在这穷乡僻壤受苦受累。”老瞎子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悔恨,“你要是抱着发财的目的来这儿,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儿可不是谁都能呆的地方。”
“为什么?”
“看到的村口的卫兵了吧,这个村子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是一个面生的异乡人。他们会将你的到来如实上报给领主,不过你应该庆幸他们没有立刻逮捕你。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左鲁斯德领主似乎并没有功夫管我们这些人的闲事。”
我告诉他,我不能就此止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无奈的他见我这般执拗,才说:“这样吧,你要是想去闯闯,出了村一直向东走,两个小时就能到海望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在村里休整了些日子,与村民们也熟识了个大概,他们对我这个来自异乡的冒险者颇为好奇,纷纷前来打听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就连村口那几个一向不苟言笑的卫兵,有时也会出于好奇跑来偷听我讲述的奇闻轶事。
做好一切准备后,我换上新衣,背上包袱,踏上了西行的道路——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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