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活動對凍爪氏族的魯斯威爾人而言不僅是為了生存,同時還能證明自身的實力,藉此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無論面對再強大的野獸,甚至是災獸——那些高大、畸型的怪物他們都無所畏懼,他們相信人終有一死,即便生命會消逝,榮耀仍會隨著血脈傳承下去。
獵人狩獵野獸天經地義,本應如此。
誰都沒能想到獵人如今成了獵物。
冰冷的空氣順著鼻腔衝進體內薩娜法才回過神來。
自己身處在一個雪白無際的世界,從嘴巴呼出的氣息接觸到空氣後化為白霧散去,對於這樣的景象少女並不害怕,在未知的情況下反倒讓她有些放心,這就是她成長的世界。
只不過薩娜法絲毫沒有頭緒為何自己在這裡,多次嘗試回想,不料中途就會突然精神渙散,腦袋隨著馬步上上下下,加上莫名竄起的疲勞感,完全阻斷了她的思考。
少女身旁有三名夥伴隨行,薩娜法完全想不起他們的長相與聲音,她試著開口,但全身就像被人操縱般,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只見他們似乎正對自己談話,演著一齣無聲又詭譎的戲劇。
這樣的氣氛讓薩娜法的感官相當混亂,時間像是快速飛逝又像停滯不前,她完全記不住上一刻發生什麼事,當前的記憶迅速地往前覆蓋。許多的意念和情境快速穿梭,即使如此,身體還是可以如機械般做出相對應的反應。
「快點,這交給我和德拉卡!」突如其來的喊話打破這不安的寧靜。少女的聲音中雖然摻著倉促和恐懼,仍能從中感受到她的勇氣。
這聲呼喊似乎讓扭曲的時間恢復正常,世界不再翻轉。
薩娜法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原來是自己。
看著其他兩位夥伴離去,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跌坐在地上,身旁的青年迅速地將薩娜法扶起來重整架勢,伴隨著先前的不適,她的腳步還有些不穩。除此之外,身體終於能照著她的意思去行動,少女稍微環視周圍的環境,這次場景停留在一個滿是屍骸、血跡的雪原。
這時薩娜法才看清那位青年的臉孔,深邃帶有立體感的臉仍有些稚氣,左臉有道劃破嘴唇和臉頰的爪痕,她想不起來那是哪時造成的。德拉卡雖然年少,頭髮早已卻被染白,僅剩一點橘棕色的髮絲,這並非衰老造成的,而是所有歐爾夏克住民特有的現象。
少女注意到眼前有個兇惡的野獸踏著蹣跚的步伐走來。外型酷似熊,但牠的肌肉異常發達、身上佈滿不規則的鱗片和大大小小的尖角,背後還多了萎縮的畸型白色羽翼。這頭兇惡的怪物不僅是鼻息,全身都散發著如腐肉般的惡臭,而那燃燒嗜血欲望的雙眼,光是被牠盯著就背脊發麻。
她相當肯定,那些屍骸是眼前的怪物造成的,馬匹也是感受到牠的存在才落荒而逃,種種的跡象都在訴說這頭野獸的兇蠻與殘忍。
這種醜陋的野獸被稱作災獸,所經之處只有死亡與毀滅。沒人知道災獸究竟從何而來,只知道牠會帶來殺戮,人類也好、野獸也好無一倖免,歐爾夏克大部分的區域都存在災獸,嚴重壓縮到各部族的生存空間,也間接導致各部族間的衝突不斷,無論再努力地抵抗災獸,牠們的數量絲毫不減,甚至還有增加的趨勢。
面對如此強大的怪物,薩娜法他們顯然不是對手,雖然想不起原本的目的為何,但是在沒有大人隨行的情況下多半就是獵個野兔、野鹿之類的動物,自然不會帶上什麼殺傷力較強的武器。他們只有短劍、弓箭和剝皮小刀,這些東西別說傷及皮膚了,連表層的鱗片都刮不花。
他倆互看了一眼確認彼此的想法,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徬徨,他們都懂,既然已經無處可逃,即使毫無勝算也會奮鬥至最後一刻,自幼被這樣教育的,說歸說,實際面臨到如此災難還要貫徹這種信念是近乎不可能的事。這就是歐爾夏克的無情,年幼就死在荒郊野外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管是人類、野獸、天氣甚至是眼前的巨獸,所見的無一不是敵人。
雖然不是第一次面對災獸,但是這次身旁沒有她的父親,加上災獸的體型也大上不少,少女更難以平復自己的心情,即便不停告誡自己要冷靜應對全身仍不由自主地顫抖,費了不少力才讓發抖的雙手拔出短劍來應對蓄勢待發的災獸。
她看準災獸身軀微微蹲下的那刻立即往右翻滾,平常的訓練有素的她勉勉強強逃過了這一擊,沒有命中致命部位,但右腿仍被災獸的利爪劃破,因著疼痛她只能趴坐在地上,連移動都相當困難。
這一擊同時也對薩娜法的信心造成嚴重的打擊,她向來對於自己敏捷的身手相當自信,近看才發現這怪物的體型大到一口將自己咬成兩截都不是問題,同時還如此敏捷,這令人絕望的龐大差距讓薩娜法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仍努力翻攪著腦袋試圖想出有效的反抗方式。
少女卸下背上的弓,瞄準怪物的眼睛射出箭矢,但緊張讓箭矢的飛行軌道偏離不少,索性箭矢還是有插在牠的腦袋上,但災獸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看見如此沒成效的攻擊,薩娜法將弓箭丟棄一旁,繼續拿起短劍做最後應戰,腿部的傷大幅限制了她的移動,已經沒有任何逃跑的餘地了。
巨獸咬緊牙根,抬起頭如宣示勝利般放聲咆哮著,震耳欲聾的聲響幾乎要撕裂她的耳膜,德拉卡也被這聲嘶吼限制住行動,伴隨著咆哮飛濺出的唾液噴濺到少女的毛皮禦寒外衣上,那散發著惡臭的液體腐蝕了衣服,不僅發出更加刺鼻的臭味,甚至燒灼了底下的皮膚。
「唔唔唔唔……!」少女咬緊牙根,整個背脊和耳根都因這股灼熱發熱,身體也因著疼痛劇烈抽搐著,眼淚從瞪大的雙眼奪框而出,那纖細的手已經無力再握住短劍,疼痛已經吞沒少女的意志,奪去她的理智,無法戰勝的這股念頭不停放大,先前的英勇蕩然無存。
薩娜法就如同斷線的人偶那樣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她想要重整旗鼓也做不到,身體早就向疼痛屈服,體力彷彿隨著傷口的抽痛一點一滴被奪去,讓她一丁點力氣都使不上。
這一切都看在德拉卡的眼裡,但方才咆哮造成的強烈暈眩感尚未消退,眼看這樣下去薩娜法就會被大卸八塊,德拉卡努力強忍暈眩,對著災獸射出僅有的幾發箭矢,不出所料,箭矢確實是射進牠那厚重粗糙的皮膚,只是這點程度根本無法傷到牠,但至少有吸引到災獸的注意,被惹惱的災獸向著德拉卡疾奔,這種簡單粗暴的攻勢照理來說不成問題,但是將對象換成是災獸也會變得相當有殺傷力。
德拉卡吃力地閃過災獸的衝鋒,但災獸攻勢沒有減緩的打算,巨掌反手一揮,其力道之大將他打飛了數尺遠,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上攜帶的裝備也散落一地,雖然地面的積雪頗深,但在巨獸的猛擊下恐怕也沒有任何的緩衝效果。
「不,德拉卡!」薩娜法此時才回過神來,忍著劇痛,用著最後的力氣拿起掉在地上的劍連滾帶爬地奔去。
德拉卡!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薩娜法已經完全無法去思考任何可行的方法,任憑自己自殺般地衝向災獸,短劍打中災獸的鱗片直接從薩娜法的手中彈飛,她也因此失衡後仰在地。
這一刻彷彿自己的生命又開始流動,劇烈疼痛又在她的身體四處奔竄。這回她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抗手段了。
她希望這不切實際的行動能夠為德拉卡爭取一些時間,然而災獸並沒有理會薩娜法毫無威脅的攻擊,血盆大口直接朝著德拉卡逼近。
少女的視線被染上了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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