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紫色的晚霞夾帶橙紅,塗抹低垂雲層,好似燃燒。鷹徽帆船停泊於鳳凰攫住巨龍的石像前。海面起伏比航行時更加激烈,蓄白髯的船長在羅倫斯下船前說道:「大人,我們運氣很好,您瞧這天色,明日的颱風恐怕非常強勁。」
「安排大夥兒這幾天住城裡的旅店,有需要再來向巴瑞請款。」羅倫斯向身旁的隨侍頷首,多賞了一袋銀幣給船長。
「大人,祝您在王城順心愉快。」船長欣然接受,並摘下扁帽向公爵致意。
繆芙茲公爵率領護衛含隨從共六人,踏上由整面山壁鑿築而成的餞別港。這座專屬貴族的港口,地形似枚彎月,左右環顧可以望見遠方兩側佇立燈塔的海角,並配置艦隊於近海巡守。
餞別港內,各家族專屬碼頭的規模,取決於受封爵位與對王國的奉獻程度,並以家族先賢及開國元勛雕像為標示。
早期的雕刻師傅不僅技藝高超,同時精讀歷史,再參考諸多畫像與資料,縝密考究出前人的模樣。在繆芙茲家族的碼頭,會先見到高如柏樹,神貌剽悍的法里尤斯昂然挺立,他左肩揹起戰矛與榔槌,右手則緊握腰際獵刀。
再往前行,隊伍腳下的道路用打磨光滑的各色石磚,鑲嵌鍍金線條,拼出家族歷史。據首都的達官貴人說,這是為了讓後繼砥礪自己,延續家族的榮耀。
當隊伍經過地面上刻著路托克與佛多洱的名字後,緊接著便是法拉漢公爵的雕像。他比法里尤斯小了一號,左手捧抱聖諭大典,高舉右手宣誓,慈愛的心性從眉宇神色間流露出來,好似歡迎家人造訪。
可惜,現在的技師則沒有過往那般細膩,羅倫斯凝望最後兩尊雕像—勒馬昂首的父親與高舉長劍的弟弟。他們容貌輪廓雕得卻似東部的奧特洛人,少了阿克拉的堅毅與繆芙茲獨有的勇猛。尤其蓋瑞的表情簡直像委靡渙散的醉漢,且他們腰上都沒有象徵身分的獵刀。
他對這組雕像感到相當遺憾,偶而也會拿來自我解嘲。假使自己也在內戰時喪命,恐怕也會被塑造成相同的蠢模樣……。
再來這條踩在腳下的族譜大道,羅倫斯對此打磨得如此細緻有些芥蒂。凡只要下雨或海風捲起的浪花稍稍落在路面,那簡直像是結了一層薄冰在上,可曾讓送別他的老丈人埃博懇親王滑倒,甚至還扭傷胳膊。
「希望回普頓萊斯那天不要下雨。」羅倫斯向隨從巴瑞講說。
「您所言即是。」光頂濃眉的巴瑞苦笑應道,想起自己之前也在此處栽過跟斗,當下不只丟臉,更引來一陣竊笑。他看向大道盡頭,一支身著暗青盔甲的軍隊在山壁前縱列,黑金色的旗幟隨風飄揚,其陣容與以往親王家派來迎接的規格相去甚遠:「大人,那是碧崖騎軍。」
他話剛說完,軍陣裡迎來十幾名騎兵及馬車。領頭的騎士牽領兩匹駿馬避開光滑的族譜大道,由左側磚路繞行而來:「好久不見,繆芙茲大人!」
隔著面甲,羅倫斯依能從聲音認出故人道:「莫菲斯嗎?浪聲谷之後,咱們就沒再見了。」
騎士掀起面甲,臉上帶有多道傷疤,掩不住喜悅笑說:「我一直想去拜訪您,可惜這幾年四處調任,找不到機會。」
「感謝涅皇賜予這次機緣,等我安頓好再邀請你共進晚餐。」羅倫斯向昔日戰友說道:「是貴軍團將我夫人家的隊伍埋沒了嗎,怎麼放眼望去盡是青色騎兵?」
「大人,康諾殿下有請,由我們代為迎接您前往聖泉花園。」莫菲斯瞇眼笑答。
「連回去更衣的機會都沒有,究竟何等榮幸讓殿下迫不及待與我相會?」羅倫斯說:「而且去見殿下前,我應該先覲見陛下。」
「大人,這是令書。我們請親王家替您準備好服裝,其餘人等及行李則會命人護送。」莫菲斯將駿馬牽至身旁,遞給巴瑞一只信筒交予羅倫斯說。
「陛下今日不接見任何人啊……。」羅倫斯讀完信卷講道。
「大人,好久沒和您一同馳乘,雖然這裡不是綠意盎然的草原,不過奔走在聖賢大道,格外有一番趣味。」
「你們有管制道路嗎?我可不希望有老百姓突然從巷子裡竄出。」羅倫斯見情勢無法婉拒,乾脆蹬跨上馬。
「別為不長眼的愚民勞費心力。」不曉得是官階晉升改變了昔日敦厚的友人,還是他原本個性即是如此。莫菲斯拉下面甲,斜眼瞄見巴瑞也攀上馬背,便甩動韁繩,帶領羅倫斯向部隊策馬疾行,並留下馬車及兩名騎兵。
羅倫斯回首見留下的守備軍與隨從一臉茫然,心裡則祈禱那兩名騎兵別貪快在路上將他們丟包。首都的路比起普頓萊斯更加錯綜複雜,丈人的宅邸有親家的貴族們層層把關,若是不小心錯走路,只怕招來其他麻煩。
當繆芙茲公爵與隨從巴瑞加入青甲騎兵的陣容後,軍團右翼傳來長聲號角,隊伍開始移動,並由軍團左翼殿後壓隊。莫菲斯所謂的馳乘之樂,也不過似同行軍,聲勢浩大、威風八面。實則卻單調浮誇,令人不解趣味何在?而大軍包圍下,羅倫斯甚至無法好好欣賞隨天色變化的山岩海景。
途中經逢幾處樓台,即見百姓探頭窺望,其餘則躲在陰暗巷內,不敢貿然過街。聖賢大道宛如巨蛇,盤繞依山壁闢建的希爾飛王城;也有不少人認為,巨蛇外型似龍,圍住城堡,並非祥兆。
沿接城壁繞行多回,通過連接山巒的長橋以及兩道部屬嚴密的城門關卡。遠方景象逐漸模糊,臉頰感覺到一陣水霧襲來。視線追尋前方漰沛聲響,會見到側倚山脈的女神像,將瀑布泉水隨手持巨壺傾倒而下。
相傳奧特洛戰勝魚人後,遭統御風雨的龍王詛咒:大地將之枯竭,萬物化作塵土。涅皇之母席爾葳娜,為解除大患,獨攀龍脊群嶺峰頂,向蒼天祈求百日,召喚甘霖。後世感念她,將城堡東側瀑布的岩壁鑿作神像,並喚之為神王之母。
逢春夏之際,席爾葳娜倒下的泉水豐沛,經由人造河引導,最終流入山脈另一側的聖泉花園。
碧崖騎軍駐守王城外圍沿海一帶,依規定無權進入花園,他們給鍍金的銅製閘門隔絕在外,並靜候王子的侍者前來迎接公爵。
「大人,希望哪天能與您一同進入。」莫菲斯再度掀起面甲向羅倫斯說道。
羅倫斯微微笑著,他見閘門後方身著短襬薄衫的侍者現身,便一躍下馬,韁繩交回莫菲斯手上說:「感謝諸位護送。莫菲斯,咱們在此別過。」他耳中聽著昔日友人的道別,卻沒對上目光。鳶翼城公爵轉首闊步,領著巴瑞進入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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