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妳沒有變成茂密的森林,結滿豐碩的果實,都沒有關係,我只希望小嫩芽可以長成一株完好的樹……。」露斐兒的意識斷斷續續,時而能感受到周遭的動靜,時而又陷入一片沉寂,這次則清楚聽見她的瓦伊在耳邊輕聲說道。
她想立刻爬起來大聲說自己沒事,可身體就像被鋼釘固定在臥毯上,動彈不得。她難過得想哭,卻無法流淚,做出任何表情。
「卡露女士,非常遺憾露斐兒小姐遭遇劫難。」男人蒼老的聲音向瓦伊說道。露斐兒知道有人進入屋裡,來者與先前探視的族人們散發不同氛圍。雖然感覺有些陌生,卻不會不安。不久,眼前開始逐漸明亮,矇矓中瞧見的是蓋瓦家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們。」卡露握住黑鳶劍客的手,顫抖道。她面容憔悴,皺紋與白髮好似變得更多。露斐兒見此心痛得像給獵山豬的箭射中,想拔出來,可箭頭的倒鉤卻緊緊咬住皮肉不放。
「我們聽星辰騎士說,露斐兒小姐可能遭受惡靈的魔法侵害。因此找來家族的大夫先詳加檢查。」喬達利頓向卡露介紹身後一名容貌消瘦的長者:「穆德大夫照料繆芙茲家族三代人,內戰時我兒子中了毒箭也是靠他撿回一命。倘若經大夫檢查後情況允許,我們會立刻將小姐送往首都,請王國魔法師幫忙。」
「夫人,我除了醫學,對魔法也有涉獵,今回請同意我為小姐檢查。」穆德大夫蒼白捲髮從頭頂一路延綿至兩腮。他身著米色的開襟長袍向卡露作揖,嗓音沙啞而謹慎地說道。
「有勞您。」卡露握起穆德的雙手答謝,目光朝他們身後望去:「這位是羅倫斯的孩子嗎?」
夏格那在長者們後頭顯得有點緊張又不自在地致意:「卡露女士。」
「為了報答小姐救命之恩,夏格那自願擔任這趟旅途的護衛。」喬達利頓補充道。
卡露瞇眼淺笑:「你們給入暮衰老的部落帶來一絲希望。」
眾人結束寒暄,卡露增加屋內燭火。穆德大夫先測量露斐兒的呼吸與脈搏,接著檢查頭頸、脊椎有無撞傷。他每檢查完一項,便會詳細記錄起來。
他沒發現我醒了嗎?露斐兒嘗試對大夫與其他人眨眼,但關注自己的眾人卻沒給她任何回應。
為什麼大家都視而不見?她開始心急,並見到穆德大夫的表情隨每項檢查無異後,越漸凝重。最後大夫檢查她手背的爪痕問道:「這是被什麼動物抓傷?」
「我們也不清楚,不像熊或豹,拉歐克帶她回來的時候還一直流出散發腐臭味的黑血。一直到巫醫治療完,血才沒繼續流。」卡露撫摸孫女的臉頰心疼說。
「腐臭味的黑血?」穆德大夫眉頭緊鎖成鉤,將手背展示給喬達利頓詢問:「喬達師傅,你覺得這個傷痕,是如何造成?」
喬達利頓思索片刻,接著將十指交扣,右手指尖扣住左手背說:「像這樣?」
穆德將此記入筆記,一手揉壓太陽穴苦思後說:「我來看看那個巫醫。」
大夫提到茵柏,露斐兒所見的景象裡才出現失去意識的巫醫躺在牆邊,但她不明白,茵柏為何會變得如此。
「不曉得她施咒時出了什麼狀況,連她自己也深受其害。我家則像被颱風掃過,櫃子和其他傢俱倒的倒,摔壞的摔壞。」卡露跪坐到大夫身旁講道:「現在她變得跟露斐兒一樣,甚至看起來更慘。」
「虎斑紋面,她是龍脊群嶺西峰下的住民。」喬達利頓識得巫醫的臉上的刺青說:「據說他們會召喚大地的精靈,但我沒有親眼見識過。」
「沒錯,沃德雷夫大師以前發表的研究裡有提到,但如今他們這項能力應該失傳已久。」穆德揭開茵柏的眼皮,見整顆眼球在燭光下閃爍黑色異光:「她用護身術保護自己,遮蔽雙眼,斷絕其他感官,避免受到外界事物傷害。」
「聽您這麼說,我更確定她對露斐兒施咒時出了什麼事。」卡露似乎要嘆出氣,卻將那口氣含在嘴中。
「奧納夏維爵士說得沒錯,她們都需要魔法師來解咒。」穆德大夫順勢檢查茵柏身上有無外傷,並向眾人宣布:「這段時間先用灌食與點滴維持她們體力。少爺,時間緊迫,請你聯繫鳶翼城,先安排好船,明天我們回到普頓萊斯,就得馬上出發!」
夏格那本想問連同巫醫一塊兒嗎?但他見長輩們皆無異議,再來救人這事,能一個是一個。況且那名巫醫也是為了露斐兒,才搞成現在這副模樣,以義理而論,確實不該區別。他快步走出屋外,將安置在簷下的奔信龍從竹籠裡捧出來。
黑色的奔信龍在火炬光芒下閃爍暗紅色鱗光,牠有對睏倦的黃綠色雙眼,像隻肥胖愛睡的黑貓,懶散地將下巴貼在夏格那肩上,喉間發出打呼的咕嚕聲。
難道我的靈魂和身體又分開?露斐兒聽完大夫的話,猜想自己是否和當初見到茵柏時一樣。而她也嘗試發出聲音,但無論如何努力,話語卻只停留在腦海中,完全出不去。
她看瓦伊給自己餵了點水,卻感覺不到口中有沁涼的流動感。大夫準備好點滴,將快和麻雀羽根同樣粗的針扎入皮肉時,也不覺得刺痛。
這刻起,露斐兒開始感到驚慌。她篤定自己的身體與靈魂沒有相連在一塊兒。心裡更是不斷地胡思亂想,假使明日身體被搬移到他處,靈魂是否會繼續留在部落?而魔法師縱使解除那所謂的魔咒,她也不會復原?
她將成為無所歸依的幽魂,既沒法回到祖靈身邊,族人為自己憂傷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部落走向凋零……。
「回鳶翼城,把信送給卡拉或布萊克!」夏格那將李子削成小塊沾著蜂蜜一起餵給奔信龍。那頭打瞌睡的蜥蜴,目光隨即變得炯炯有神。不一會兒工夫,兩顆李子被啃得只剩果核,裝蜂蜜的小碟子也給舔得一滴不剩。
裝好信條,夏格那為牠擦乾淨嘴巴。黑色的奔信龍擺了擺身子從矮櫃躍下,牠像獵犬般嗅嗅四處,一溜煙鑽過喬達利頓腳邊。來到玄關時,背上的棘聳立而起,頭也不回地奔出屋外,好似化作夏夜中的疾風,帶起地上落葉揚起,沙石飛濺。
「拉歐克有為你們燒熱水,等會兒洗個澡,好好休息。」卡露再次感激他們不辭辛勞地奔波。
「多禮了,女士。」穆德確認點滴的時間,點頭致意。
當他們往玄關移動,夏格那回頭望向露斐兒小聲地說:「妳很快會好起來。」
不,我不會好起來!露斐兒見祖母陪夏格那他們離開屋子,頓時覺得遭到眾人拋棄。且她也並未察覺自己的歇斯底里,一股激憤又悲哀的情緒,佔據內心,如同將耀眼的火炬推入黑不見底的的溪水中。
「沒有人發現妳醒來……。」彷彿氣音在耳邊細語。露斐兒視線掃過身旁,卻只有昏迷不醒的巫醫。
「為什麼大家沒有發現?」耳邊又傳入聲音,這次她仔細聽,是自己的。
她覺得詭異,心裡則又急又怕,無助地想:我該怎麼做?現在連起身都沒辦法
突然她感覺如同回到小時候給母親摟入懷中,一股溫暖從背後包覆全身。接著,雙手也被那暖意籠罩,好似教她寫字與刺繡,帶領她動作。
我不該被忽視……。露斐兒發覺身子慢慢變得輕盈,飄浮在空中,但又不像靈魂與身體分離那般令人惶恐。視野則變得寬廣清晰,甚至穿透牆壁,連屋外走遠的四人都能窺見。她轉身望向旁邊的巫醫宛如死屍,豁然想起是自己讓她變成這副模樣。可說來好笑,想要救人,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尊貴的頭目,妳要讓族人更加敬畏自己!」聲音又掠過耳邊說道,露斐兒認為那就是自己的心聲。她的喉嚨開始燥熱,胃裡感到空虛。環顧蓋瓦家裡完全沒有讓她想吃的東西。阿碧莉平常喜歡的小零食和水果,也令她提不起任何興致。
無須細想,阿克拉的頭目,獵山豬獵鹿都不成問題,更何況是其他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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