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斐兒瑟縮在破屋的角落,手背又一次被耳鰭劃傷。她睜開昨夜哭腫的雙眼,睡眠消不去疲憊與憂愁。
度過狂風肆虐的一夜,林邊是從未見過的一片狼藉。她用手撥整凌亂又乾燥的長髮,重新將袍子穿戴整齊,小心地踩在濕冷的泥地上。
杳無人煙的荒野,越看越心生厭煩。她朝溪流上游走,不曉得自己要翻過幾座山頭才會抵達龍脊群嶺。心裡反覆回想大魔法師貝德林的話:在荒野中徘徊,讓附身的邪靈狩獵罪犯來度過一輩子。
龍脊群嶺是她唯一的目標和希望,可魔法師的話卻令她不安。她咬牙搖頭,嘗試把思緒拋諸腦後,甚至得開口向自己強調:「我要回家!」
同時,她也想起從前聽祖母提過,出生前部落裡有位長老會將獸骨或龜甲投入火中,藉由燒裂的紋路與聲音來判斷如何行事或指引方向,或許現在自己需要這麼做。
但那裂紋和聲音代表哪些意義,恐怕得問馬奧才會知道。只是馬奧因為年輕時在外求學,他更相信事在人為,所以從來沒用那套方法來為族人占卜。
爬過一段上坡,露斐兒雖然感到口渴,但完全不想碰夾雜泥沙的灰黃溪水。難道要回到樹林裡找藤蔓或果樹止渴?她猶豫並朝四處張望,忽然注意到上游的對岸,一名女孩面部朝上卡在石縫間。
「嘿!」露斐兒繞過身旁的岩石向女孩喊道,她瞧對方沒有回應,不妥的預感促使她躍過石間試圖接近。
女孩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及額頭有些許刮傷,露斐兒不確定對方是否還活著,但見她的模樣不像是在普頓萊斯看過的浮屍那般可怕,於是她決定鼓起勇氣上前打撈,最糟的情況……,至少可以讓對方入土為安。
溪流湍急又深淺難辨,從底下涉水靠近,似乎會被激流沖走。露斐兒爬到岸邊的岩壁上端詳,發現自己得由前方瀑布的潭子下水,順著水流接近女孩,再把她拉到下方的淺灘。
做這決定的前提,也出於她現在是魚人的模樣;如果還是阿克拉的露斐兒,恐怕只能找捆繩子,套住對方身體,再拉回來。但光找繩子的時間,活人都會變成死人。
她不假思索側身踩著濕滑的岩壁靠近潭中一躍而下,跳水前先慣性憋氣,接著長袍給水翻起,雙腳直直插入潭底的碎石中。正當她的頭正要從佈滿白沫的水面探出,溪裡的暗流卻又將她捲回去。
她張開四肢拼命划水,可無論怎麼對抗水流,身體依然載浮載沉,甚至失去平衡,整個人在潭子的渦流中上下打轉。
憋住的那口氣也在她驚慌失措中用完,腦海裡甚至閃過家人與族人,她確定自己即將溺斃,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愚蠢的死法。
溪水開始湧進嘴巴與鼻腔,尤其鼻子疼得讓她不斷嗆到。她嚥進一大口水,但過了喉頭,水便不再往食道流,反而從頸子後頭流出。
這瞬間露斐兒豁然驚覺,只要改成用嘴巴喝水,不僅沒有窒息,還能感覺到有空氣進入體內,就像用嘴巴呼吸。
她在這奇妙、困惑又帶點讚嘆魚人身體的情況下,身子在水中又翻了一圈,顛倒望著充滿白沫的水面,相比下溪底的視線似乎清晰許多。
她在翻轉第二圈時脫掉一件長袍,第三圈趁著腳上頭下的剎那,使勁兒踢水往溪底潛。
當她的身體幾乎貼平在溪底時,她確定那裡的水流明顯沒有上方那麼湍急,而且還有股力量將自己往前推。於是,她趁這股流勁,雙臂大力划水,兩腿用力地踢,那比想像中還要容易許多,馬上就從翻滾的渦流中脫困。
當露斐兒順利游到女孩身邊,見對方胸脯還有些微起伏,便趕緊讓她貼住自己,再順著水流像滑道般,溜過幾段岩縫間的激流,待流速較為平穩時,學水獺仰起身子漂浮,將女孩帶到淺灘。
她不是大夫,只能藉著部落老人們教導過的方法判斷。雖然對方仍有呼吸與脈搏,還是先壓喉頭清出可能阻塞呼吸的水或異物。她搖肩膀叫喚,可女孩依然昏迷不醒。只好猜測她或許是跌落溪流時,撞到岩石暈過去。
露斐兒揹起女孩,胸前掛著對方的行囊。可能她真的孤單太久,不自覺地和對方說話,即使沒有回應都無所謂:「妳好輕喔!」習慣揹獵物,相較女孩的體重反倒輕上許多,她雙臂撐住女孩的大腿,明顯感覺得出對方的身子頗為精實,纖細的骨頭外包著緊緻的肌肉。
她踩穩每一步爬上斜坡,另外還得小心女孩摟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不會被耳鰭刮傷。同生為女性,她可不希望給對方身上留下疤痕。
從溪畔進入樹林,地勢變得較為平坦。露斐兒找了棵欒樹將女孩放下,看來今晚她倆要在這裡度過。入夜時,山裡會變得非常冷,兩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她將女孩安置好後,趕緊走入林間尋找枯枝,腦子裡則不斷祈禱風雨過後,山神能施捨點乾柴。
或許神靈真的認為她這陣子過得非常不順遂,讓撿回來的枯枝乍看下還燒得起來。身無長物的露斐兒從女孩身上翻到蠟紙包的打火石與小刀,這微小的幸運讓她臉上擠出許久未露的笑容,不禁認為是對方給自己帶來好運。
她削幾根火媒棒,很快升起營火,並從女孩的行囊中找到繩索,順便將對方的衣服與一席收得非常小的睡毯晾起來烤乾。除了那些,女孩的背袋裏頭,還有許多小瓶罐,上頭標註著不像奧特洛的文字。露斐兒基於看不出所以然,因此不敢隨意打開。
山裡入夜非常快,寒氣開始滲入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露斐兒搓起臂膀,移到女孩身旁。等待衣服烤乾,她縮在樹旁打起盹,接著又被冷醒。她見靠近火堆的睡毯,摸起來只剩四角還是有些潮濕,便直接取下與女孩裹在一塊兒。
她記得自己從前沒那麼怕冷,不禁猜想是否魚人的體質並不耐寒。雙眼移到靠在肩上的陌生人,她可是第一次用這身子救人,這段奇妙經驗令她格外珍惜。
我從不害怕……,
夜空中閃爍的不是星斗,是母親的雙眼。
躲藏烏雲後的並非新月,是父親的笑靨。
我依然記得祖靈的故事,
祂們相伴身旁,讓我闔眼好眠。
當旭日升起後,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北方大山是和藹的長老,指引我方向。
滔滔長河是精明的獵人,鼓起我勇氣。
回家吧!回家吧!
唱起熟悉的歌,
認得路的我,日落前回到部落……。
她對女孩和自己輕聲地唱,雙眼呆望火堆,算不出是否已過午夜。
女孩深吸口氣,輕咳起來。露斐兒拿起手邊的水壺餵她幾口,瞧她虛弱地睜開眼睛與自己對視,正想開口說話,卻又再度闔眼繼續昏睡。
「好好睡吧。」露斐兒輕撫女孩的頭說道。只要有個伴在身邊,似乎會讓自己有所慰藉。她感覺身子暖起來後,讓女孩躺平,將烤乾的睡毯蓋到對方身上。
她給火推添上最後的粗枝,正準備挨著樹幹入夢。這時,飢餓感迅速襲來,接著口乾舌燥令她難以入眠。露斐兒記得這感覺,她嚇得從樹下彈起,目光不敢望向女孩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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