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甚至不能將眼前這個遭受嚴重摧殘的女人,與早上那個憂心忡忡地送她出門的人聯繫在一起。她有一種荒謬的幻想,覺得只要離開這裡,回到梨雲路,那個完好無缺的曼大姐就會著急地走上來,詢問小東西的狀況,然後埋怨她去這麼久,連電話都不打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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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還魔怔了一下,覺得確實該是時候回去了,要不然曼大姐擔心起來,又會纏著她說個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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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大姐真的很囉唆,老是問東問西的,明知道她不想搭理,卻又偏偏喜歡待在她的附近,嘰嘰喳喳地說一大篇,然後問她「你說是不是?」。她大多時候都沒聽曼大姐在說什麼,只隨口回個「是」,或者根本不作聲。不管作何反應,曼大姐都能夠獨自說個盡興,絲毫不感到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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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雪城而言,曼大姐就和一部開著卻沒人看的電視機一樣,其存在意義就是為了讓耳朵不悶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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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絕不是因為自己跟這個人有多深的交情,而是她深深地為眼前這個被侮辱的生命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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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給曼大姐一刀,助她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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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發問時,她的聲音透著絲絲顫抖。邱姐聽到她的問題,卻還在一臉欽佩地左右打量自己的傑作。雪城覺得這個女人是前所未有的面目可憎,哪怕是在過去她雙手被折斷的那一刻,她也從來沒有對這張醜陋的臉如此反感,甚至連一眼都不想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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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收拾了告你密的人,可是你看不起似乎比較想宰了我啊。」邱姐完全不在意她的怒視,只是幽幽地反盯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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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她是告我密的人?」雪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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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見她絲毫不領情,露出一個不打緊的笑,「是她告訴瓊菲的人,你在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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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腦子一下有些蒙了,好像被人打了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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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她根本不知道我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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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知道什麼啊?」邱姐彷彿翻了個白眼,「瓊菲手下那幾個嘍囉昨天就在這附近打轉,一直跟妓女打探你的消息,虧得阿吉早就告訴了我,我才有所提防。你屋裡那幾個娘們都不曉得你的全名,除了阿吉和阿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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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好像有些明白,難怪昨天她們說給她招了個老漢,專好年紀小的姑娘,讓她上門伺候去。原來,她們這麼做是為了避免讓她站街,被瓊菲那幾個手下逮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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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繼續聽下去,事情並沒有按照她理解的方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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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說:「我讓阿曼去聯繫那幾個嘍囉,讓他們在外頭和你碰面,免得在我的地盤上鬧出事來。可是這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偏偏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告訴他們一個離醫院有一公里遠的小樹林位置,害那些嘍囉好找一通。幸好他們反應夠快,意識到你一個帶著孩子的妓女,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到小樹林去,鎖定附近的醫院才更有可能是正確的位置,立馬發散人手去找,果然把你給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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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說這話的時候,幾乎面不改色,彷彿只是在街邊叼著根煙、抖著腿在那兒跟人閒扯兩句。雪城兩眼發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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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早上醫院那通電話裡,邱姐死活不肯再借她錢,逼她自己想辦法去,原來是因為計劃出了岔子,不得不實行拖延戰術,好讓她在醫院裡待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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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沒理會她,彎下身來,笑吟吟地對曼大姐道:「阿曼,你說你落得這樣的下場,冤屈不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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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大姐眼冒血絲,落下了兩行混濁的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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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完全搞不懂邱姐唱的是哪出,又好氣,又好笑,張著嘴半天,只憋出一句:「……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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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的肩聳動著,似乎在譏笑她。「我知道你以前是個千金小姐,腦子單純沒雜念,可是吃了這麼多苦頭,也總該夠你開竅了吧。這個世界本來就特別複雜,曾經幫助過你的人,下一刻就能叫你捱刀子,人就是這麼善變的動物,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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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給我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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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沒回應她,往旁使了個眼色,讓手下把曼大姐從衣櫃裡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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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兩手都戴著手套,二話不說上前將曼大姐拽到地上,拉著她的頭髮和後領硬拖了幾步。她渾身皮膚都是灼傷的狀態,這一拖簡直像把她的皮都刮下了一層,直痛得撕心裂肺,不住地抽搐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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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又驚又怒,正要說話,眼前出現一根空心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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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她,我就告訴你原因。」邱姐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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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沒有接過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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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揍她,聽見沒有?」邱姐往曼大姐身上吐一口痰,「我只是讓你揍人,可沒讓你殺、人。」最後兩個字,她刻意伏在雪城耳邊強調,雪城瞥她一眼,所見盡是陰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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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的,那棍子不知怎地就到了雪城手裡。她攥著鐵棍,遲遲沒有動作。這時,曼大姐抬起煞紅的雙眼,蠕動嘴唇,對她說了一句無聲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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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不忍,「我沒有任何理由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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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愣了一下,隨即尖聲大笑。「真是貓哭老鼠假慈悲。」話說完,她突然發難,一腳將曼大姐踹翻在地,身子往下壓,使勁踩住她的頭,將嘴裡的煙頭取下,一點一點鑽進曼大姐左肩上一個血肉模糊的孔洞裡。曼大姐發出一串淒厲的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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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她!」雪城忍無可忍地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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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她!」邱姐幾近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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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堅持不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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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揍她!」邱姐面容一扭,手裡的煙頭也跟著用力,曼大姐的傷口裡冒出一絲輕煙,淌下一股濃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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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咬牙往曼大姐背上敲了一棍,發出打在肉上的輕微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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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搔癢嗎?」煙頭幾乎已經沒入那道傷口,曼大姐痛得面色發青,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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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緊繃著臉,吸了一口氣,心裡縱然萬分不願,卻不得不將鐵棍徐徐舉起,蓄力往背上一揍。鐵棒和皮骨相撞,響亮地砰的一聲,曼大姐痛哼著抓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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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姐顯然感到滿意,挪開腳往後站,「這才像樣嘛,要不然我怎麼相信你還會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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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怒瞪邱姐,扔開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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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這女人為了吸毒,賤賣了自己的小孩。」邱姐在房間裡慢悠悠打轉,「結果,她居然想孩子想瘋了,每逢神智失常,就去偷別人家的小孩。當她清醒過來,發現小孩不是自己的,就開始怕得要死,拐帶了人口,既不敢自首,又不敢親自把孩子送回去,生怕無論如何都逃不掉這法律責任。所以,她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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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沒有人接話,邱姐用一種近乎怨毒的目光盯著地上的人,繼續說道:「她只好把那些小孩留在身邊,讓他們和她一起捱餓受凍,直到把他們活活熬死,再把他們的屍體悄悄地埋起來。或者,把他們賣給人販子,拿了錢就跑,不管他們將來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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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瞠目結舌。曼大姐犯下的罪行過於駭人聽聞,令人髮指,但這些道德譴責卻出自一個同樣惡貫滿盈的罪犯之口,這怎麼聽怎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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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在一個溜冰場邊,這瘋婆子從投幣的搖車裡偷走了我的女兒。」邱姐說著這話,咬牙切齒地轉過臉來,「她把我的女兒禁錮了兩年,然後,將她賣給城裡一個有名的盜賊幫,後來在一個地下市場,我的女兒被用作抵押品,抵給了一個專營暴力討債的團伙。我追查了一年,查出那幫團伙是瓊菲手中諸多不法生意中的一條外圍經營線。*可是近兩年他們逐漸壯大,已經註冊成為一家財務公司,在墨咀一帶大肆收債放債,當然了,這只是他們表面上的營生,暗地裡替瓊菲幹些什麼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有大量不為人知的營生手段,買進來的人口恐怕都淪為他們的傀儡,幫助他們做各種事。我的女兒到底在哪,在誰的手上,基本上很難找到線索,除非我能掌握到他們的內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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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聽出了一個重點。「你說你早就認識瓊菲,那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瓊菲去談條件,讓她釋放你的女兒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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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可是要跟一個人談條件,自己首先得握有籌碼,而這個籌碼必須是對方眼下最迫切想得到的東西。」邱姐兩眼往她臉上一瞟,含有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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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懂了,她就是這個籌碼,同時也是一個誘餌,假意將她往敵人面前一拋再收回,是在釣魚,釣的就是瓊菲這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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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了一段,壯大的團伙已經組成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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