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人群進到演藝中心內,好事的同學全擠到前排中心去,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雀兒喜,於是選了靠牆的走道位子,也方便我隨時離席。
演藝中心的舞台中間站著一位西方人面孔的老師,他的臉我曾在學校簡介中看過,他是教授法文的路易.皮埃爾老師,似乎很看中雀兒喜,我老是聽到他和雀兒喜的八卦。
路易.皮埃爾老師是位棕髮的英俊法國男人,他如學校簡介上一樣穿著合身編織衣,臉上戴著一副圓眼鏡,他似乎對來看熱鬧的學生感到無奈,正一臉歉意地接待一位穿著粉色西裝的中年女子。
粉色西裝女人笑盈盈地說:「熱情的學生最叫人疼惜了,請各位小紳士、小淑女入座吧,讓我們一起享受舞台魅力。」女性也不生氣,反倒歡迎所有同學一同欣賞演出。
西裝女性和藹的臉孔我在電視上看過無數次,她是世界十大藝術期刊之一的《藝文蕨起》創刊董事長——歐陽蕨,葉迦娣學院的股東。許多學院畢業生後來都進入她的期刊工作,在藝術領域發光發熱,我在倫敦的家有《藝文蕨起》所有的期刊,爸爸、嬤媽和我都是《藝文蕨起》的忠實讀者,沒想到《藝文蕨起》創刊董事長就在眼前,簡直像作夢一樣。
我目不轉睛看著歐陽蕨時,感受到一道刺眼的視線,舞台幕後方的雀兒喜往我這裡看來,明明現場學生這麼多,她卻能從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我。
雀兒喜身穿幽暗哥德式小禮服,更加襯托她白皙的膚色和冷豔氣質,繁雜的繡花蕾絲與大澎裙,讓她看起來像一朵黑色玫瑰,臉上畫著精緻的全妝與黑色口紅,普通人根本無法撐起這樣的裝扮,但她可是雀兒喜,君臨校園的夜之女王,在舞台聚光燈下美得令人窒息。
當她走出舞台幕,進入眾人視線時,我聽到許多細碎的討論聲,同學們對著雀兒喜拍照拍個不停,有些人盯著她比劃自己的眼睛,彷彿在觀察要畫怎樣的眼影才能有雀兒喜的魄力。
雀兒喜刺眼的視線仍黏在我身上,我心虛的假意別開頭,但雀兒喜依然沒有收回視線。
雀兒喜妳到底在想什麼,我真是無法理解妳。
瑪莎也走出舞台幕,她撩著裙襬走到雀兒喜身旁,明明穿著和雀兒喜一樣的黑色禮服,但兩人的氣質與魅力天差地遠,如果說雀兒喜散發夜之女王的強悍氣勢,瑪莎在她身旁簡直像替女王梳洗的小侍女。
可觀眾席上的學生卻不這麼認為,他們故意酸溜溜地諷刺雀兒喜。
「瑪莎真是不放棄,她哪比的贏雀兒喜的嘴上功夫呢。」
「真羨慕好身材的美女,我要是也有那個臉皮,是不是早就當上主演了。」
「聽說本諾老師很討厭雀兒喜,能被那個自戀狂討厭應該是唱的還行吧?」
在等待台上對決的期間,攻擊雀兒喜的聲音沒停過,她彷彿是承擔原罪的魔女,所有人都嫌惡她,所有人都樂於詆毀她,似乎只要這麼做就能掩蓋雀兒喜的光輝。
率先演唱的是瑪莎,她沐浴在聚光燈下毫不怯場,完美演譯改編自《浮士德》中惡魔梅菲斯特菲勒斯的女中音改譜(原曲為男低音)。
縱使瑪莎利用過我,我仍為她的演出獻出掌聲,不得不承認,她的演唱確實有一定水平,可惜並未到驚豔四座的程度,觀眾席的學生還算給面子,零星的掌聲讓瑪莎的演出不至於太難看,但我注意到,這場表演的最大評審歐陽蕨小姐,她並未鼓掌。
輪到雀兒喜了。
有了瑪莎演出在前,我們都已經聽過曲子全貌了,我以為雀兒喜會唱同一首歌來比較雙方歌喉。
但雀兒喜卻沒有這麼做,她張口高歌新穎的旋律,用不同的編曲重新詮釋《浮士德》。
雀兒喜唱道:「噢!我可悲可憐的朋友,讓我幫助你吧!我能為你實現心願,成就你未得的愛戀,只要你把靈魂獻給我!」
雀兒喜的聲音具有神秘的穿透力,既清澈又渾厚有力,前面還覺得瑪莎唱得很優秀,但雀兒喜一開口唱,頓時把瑪莎的演出壓下去,和雀兒喜相比,瑪莎簡直像個教科書範本,雖然技巧完美卻毫無個人特色。
雀兒喜時而微笑,時而配合旋律擺弄的小動作,舉手投足都令人移不開視線。在舞台上的她看起來真的好美,只聽一首歌根本不夠,好想繼續聽,好想永遠聽下去......
台下同學竊竊私語。
「這旋律與歌詞並不是古諾的《浮士德》啊?」
「雀兒喜唱的是哪個版本?李斯特?白遼士?」
「不覺得還蠻好聽的嗎?」
「確實不錯,會不會是原創曲?」
沒有人聽出雀兒喜是演唱哪個版本的《浮士德》。在座的可都是音樂界高材生,秉持對自身專業領域的驕傲,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在聽音辨識,每個人都想早一步聽出旋律出自何處,來證明自己是音樂翹楚。
但是沒用的,在場絕對沒有人能聽出那是誰作的曲子,因為這段旋律,是我昨晚徹夜寫下的原創編曲。
啪啪啪!
雀兒喜演唱完,股東歐陽小姐立刻為她鼓掌。
歐陽小姐讚嘆不已,稱讚道:「這旋律真是絕美!富含優雅又充滿破壞力,我彷彿聽見梅菲斯特菲勒斯的詭笑,真是太棒了!我自詡站在音樂殿堂前端,卻是從未耳聞這版本的《浮士德》,敢問這旋律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我不禁微笑。
聽不出來正常,這旋律只會有我和雀兒喜兩人知道。
作曲時我腦中全是雀兒喜如鬼魅般拖我入水的模樣,但寫到後頭,我回想起在更衣室的勉勵話語,雀兒喜時而像朋友、時而像惡魔的形象化成音符,不知不覺間寫出既陰暗又充滿魅惑的曲子。
早上趕著上課,我並未關掉筆電,畫面停滯在已完成的作品,大概是雀兒喜後來回房時看到我的作品,進而將旋律套用上《浮士德》的歌詞。
歐陽小姐熱情地說:「請同學務必告訴我,這位神秘的作曲人是誰?」
在這麼多同學面前演出我的曲子,還獲得股東歐陽小姐的讚賞,我應該感到機會難得才對,但......
雀兒喜將視線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彷彿在詢問我的意見,只稍我點頭同意,她就會在所有師生同學面前大聲說出我的名字,讓我獲得青睞與關注。
然而,我對雀兒喜搖頭。
請她不要將我的名字說出來。
這決定沒人能理解吧,雀兒喜想必對我很失望,她如此費心思的將我的作品呈現給股東和老師看,我卻搖頭要她別說出來。
雀兒喜卻笑了。
「這位神秘的作曲者相當害羞。」雀兒喜微笑著拒絕股東的要求,「作曲者認為現在還不是好時機,請容我婉拒股東的青睞,但我能肯定的是——」
雀兒喜笑得非常開心,「這位神祕作曲者,將助我成就夢想。」我的直覺告訴我,她認可我的決定。
皮埃爾老師請所有同學一起評比,以舉手投票的方式,決定誰有資格擔任《浮士德》的誘惑惡魔梅菲斯特菲勒斯,結果不用說,是雀兒喜獲得壓倒性票數。瑪莎經不起屈辱,臉色難看跑離舞台。
當晚我回到宿舍房間,雀兒喜還沒有回來,我開了燈,看見雀兒喜的床上擺著沒看過的書籍,這次的書單和以往都不同《別害怕游泳》、《從懼怕到愛上~分析游泳姿勢~》和《美麗又危險的自由潛水》,全都是和游泳有關的書。
她該不會......在用自己的方式反省昨晚的事吧?
我走到書桌,看見我的筆電上蓋貼著一張便條紙寫著「這是一首很美的歌,我很喜歡」。
我苦笑。這首曲子可是我想著差點溺死而寫下的,我看著她的讚賞詞,有點哭笑不得。
如果是從前的我,在那師生與股東都在的場合,我一定會毫不猶豫說那是我的作品,藉此獲得青睞與名聲,順利的話還能獲得股東歐陽小姐的提攜,未來有機會進入她的商業版圖中工作,屆時名氣、財富、社會地位都將是囊中之物。
但這麼做並不「聰明」。
現實是,一旦雀兒喜在那麼多學生面前說出我的名字,我將從「斷過手指的無威脅轉學生」變成「和雀兒喜交好的新星」,在那之後將會是校園噩夢的開始,詆毀、威脅、言語霸凌將隨之而來,在還沒獲得我要的成就前,我就會被這些攻擊消磨掉光芒。
「李蘋柔。」
在我沉思時,雀兒喜回到房間了。她放下背包,臉上還帶著未卸掉的冷豔濃妝。
她說:「妳今天的選擇很聰明。」
我對她笑了笑,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想想便罷了,她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4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Jhh2KKR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