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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依序送她們倆平安到家後,我回到23號。
一踏進家門,「嘿!我聽那個誰啊,那女人說你明天要搬家了是不?」室友之一那戴著眼鏡的中國人突然將我招到餐桌邊問話。
「Peggy嗎?」
「是了,唉英文我總記不得,」他搔了搔頭,「你要搬去哪?」
「66號。」
「啊,66號不錯,」他說,繼續道:「你能不替我問她一下,現在還有沒有空房間啊?」
「空房間,可以啊。」我拿起手機,馬上丟了則訊息給Peggy,邊拉了張椅子到他對面坐下。也在要離開的前一天,才終於知道要叫他黃大哥。
黃大哥不久前收到23號再過半年就要拆除的消息,想提早搬家,卻一直覺得主動向Peggy提這件事讓他感到不好意思,才開口請我幫忙──標準的中國式溫馴。
「我剛剛已經直接問她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問。「沒事,這就行了!謝你啊,年輕人。」黃大哥身子微微前傾,拍拍我的肩。
黃大哥是遼寧人,自己獨身在外賺錢,遠在東北的一家六口全靠他這份薪水在養。但說到為何年過半百了還會跑來澳洲打工,他道自己是因為幾年前在韓國經商失敗,不甘願就這麼回鄉下,才會跑來Junee扒羊內臟。
「所以你會說韓文囉?」我問。
「溜得很,之前咱們屠宰區有群韓國年輕人,平常下班都他們載我回家的,偶爾去那個叫啥瓦葛的城裡吃飯,偶爾還會帶上我,」他微笑,眼睛瞇成一條線,「後來他們一群人被召回韓國當兵,就沒人載我了。噯,真他媽無聊!」
「瓦葛?」
「是啊,挺大的城,還有亞洲超市能逛。」他說。我拿起手機搜尋,方知原來沿工廠前那條大路繼續開下去有座大城。但它不叫瓦葛,叫Wagga Wagga。是新南威爾斯最大的內陸城市。「去逛逛唄,挺不錯的。」他說。
「謝你啊,黃大哥。」我說。「噯!叫啥黃大哥呢,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老黃就好。」他搔搔頭。
隔天,我將一干行李丟上車後,還沒往66號走,便衝著好奇往Wagga開去。一路向南,Junee lamp咻的一聲往左後掠過。
「去哪?」Lee問。
「去探險。」我說。
車過荒原,時序正要步入初秋,遍地草長是一片枯過另片,另片又枯過更遠那邊,總是畏畏縮縮的。連草原中間幾棵向來欣欣向榮的樹也禿了頂,頂上密密麻麻的細小枯枝就像蟹爪,蜷曲在莽莽寒風中。
左右兩側的荒煙蔓草將中間柏油路拱起,串起南來北往的一線線生命。
20分鐘車程過去,我稍停在一處巨型圓環前,這圓環岔出了三條路。研究了會導航,圓環左往雪梨,右通墨爾本,直走才是目的的Wagga。
「直走。」我加緊油門繞過圓環往前。而隨路漸往Wagga市區靠近,一棟棟平房也接連築起,原先大片荒原漸漸被一方方庭院種植的蒼翠草坪給取代。
再過一座橋,一個左彎,肯德基高高在上的大紅招牌當即迎面而來。我搖下車窗,深吸了口Junee沒有的與人車爭道的污濁空氣,痛快!在看到路口紅綠燈閃爍的當下,竟也打心底生出一陣感動,Junee可沒這種高科技設備。
「看到紅綠燈就感動成這樣,那等等看到Woolworths你不就要痛哭流涕,當場跟超市下跪求婚?」Lee不屑。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置可否。在車陣中東鑽西竄了一會,一看到Woolworths,便轉往地下停車場開去。
「要一起下去逛逛嗎?」我將車停好,拉起手煞車。
「下去有什麼好玩的?」她問。
「沒有。」我說。
「沒有⋯⋯那還是走吧。」玻璃罐滾向身旁。「那妳問個頭!」我看著罐子苦笑。拾起它與購物袋便下車往停車場旁的入口走去。
電動門滑開。冷氣撲面,是一股新雨剛過的沁涼氣息,如旭日拂面,一如記憶中那飄然滋味。
搭上電扶梯,Woolworths就在出口不遠。我走進賣場,將購物袋和玻璃罐擲進購物籃,沿生食與鮮食區逛起。半晌,我才走進泡麵區,老遠便看到貨架底端一個熟悉身影──Florence,身旁還搭了個陌生男子。
Florence此時似乎也感應到身後有道奇異目光。她回頭一見我,先是驚訝,跟著笑容滿面地招了招手。
「你今天要來這怎麼不跟我說?」他偕著那男子走近。
「今天只是想來Wagga探個路啊,想說改天再約妳。」我不好意思地道。跟著看向那男子,他的臉型方正,眼耳口鼻也是方方正正,膚色黝黑,一臉剛毅。眉毛撇成草書的倒八,髮型則像少年漫畫中的男主角,朝上梳了個熱血衝天。
他該不會就是阿斗吧,我朝Florence丟了個唇語問。Florence搖搖頭,「他是Asa,是我最近在包裝部剛認識的同事。」
「你就是Steven啊,嗨。」Asa雙掌交叉放在頭頂,朝我挑了個眉。「嗨。」我招呼回去,跟著問道:「你們也是來這裡⋯⋯採買嗎?」
「對啊,」Florence說:「我們家下週六要聚餐,一人要做一道菜,Asa陪我來這裡挑食材。」說完又問:「要一起逛嗎?」
「沒關係,你們逛吧,我去另邊走走。」我說,語畢便轉身離開了。還刻意和他們挑了個不同的走道逛,心裡一時間頗不是滋味,感覺起了些微妙酸意。若這時能聽見Lee說話的話,想必又要被她用嫉妒或醋桶子打翻等字眼大肆嘲笑一番了。
不過才轉身離開不久,當我還昏頭昏腦地挑著洗碗精時,背後突然襲來一掌,「欸!」吃痛地回過頭,原來是Florence,一旁的Asa不見了。
「怎麼了,你不是跟Asa去逛嗎?」我問,一轉眼,荒蕪醋地竟開出一朵花。但她沒有回答,只是和我一起挑起洗碗精。「其實我最近在想要做代購生意。」她說。
「代購?」
「對啊,澳洲有很多東西在台灣買不到,或在台灣很貴的,總覺得可以賣回台灣賺點價差。」她指著這頭草莓口味的洗碗精和那頭香草口味的洗髮精說。娓娓道起另個宏大願景,我看著她滔滔不絕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她問。「沒有,聽起來還不賴。」我說,又問:「那你打算怎麼開始?」
「先開個Line群組,把有興趣的朋友拉進來吧,」她認真規劃著:「而且下個月有連假,如果有去墨爾本或雪梨市區的話可以找些那邊才有的專賣店逛逛。」
「那烏魯魯呢?」我問。她馬上被問倒,忖了半晌才答:「再想想好了。」
我笑了笑,到底還是不明白她這時所說的再想想,指的究竟是連假規劃或代購生意。
再走一會,與Asa重新會合。「到了新家要跟家人好好相處啊,我們下禮拜再一起來。」她招了招手。
「好,再見。」我說。道別後獨自買完食材,回到了車裡。
「你剛剛是不是在吃醋?」Lee迫不及待地問,這話在她嘴裡像大口燙水,等不到風涼便吐了滿地。
「對,我是吃醋了,妳想怎樣?」我沒好氣地道,但事實是,心裡怎麼也不願承認對Florence有任何超越朋友的感情,並非因為她是個糟糕的人,或我有自比為聖人的道德潔癖之類,只是感覺不到自己心中對她有任何一絲愛的衝動而已;至於那種酸溜溜的感覺,或許也只是感覺好朋友被佔有的嫉妒心在作祟罷了。Lee喔的一聲,我不理她,只管發動引擎,開離超市,Wagga,往Junee的新家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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