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生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沒再流過一滴淚。
忍隱的嗚咽聲在裡間斷續不止,在他差點哭得睡去時,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闖進寢間。他胡亂地揉揉眼睛,抹乾臉上眼角的淚痕,單手支起身子望向裡間連向外間的屏風方向。
一團黑影無聲繞過屏風,有點不太利落地躍上床榻。
「巽坤,你不愛我了!你知道我差點掛……」花自生剛伸出指尖打算輕戳巽坤圓滾滾的身子,卻被一股不屬於自己的血腥氣息嚇著。他伸手撫上那向來鬆軟的厚毛,竟是乾乾硬硬的觸感。原本呢喃著的抱怨話,一下子化作恐懼的擔憂低語,「巽坤你怎樣了?」
揚手燃起裡間的燭火,在澄黃燭光映照下,只見巽坤的毛皮不但沾滿了一塊塊凝固了的血漬,腹側處還有一個一掌寬的傷口正不住冒出鮮血。牠平素愛睡,可半瞇半張的金瞳總是帶著一絲銳利與輕蔑,但此刻的牠眼神卻只有無盡的疲憊。花自生連忙將牠抱到厚被褥上,自己則跑到外間的藥毒櫃中翻找著藥物器具。片刻他便捧著一堆瓶瓶罐罐快步返回裡間,小心翼翼地為巽坤處理傷口,並清理好牠身上那一塊塊刺眼的血漬。
整個過程中巽坤沒吭一聲,若非持續傳來那稍為急促低沉的呼吸聲,花自生差點都以為巽坤要往生了。自小便跟巽坤一起生活,牠還真沒試過這麼安靜。可是這次的安靜,只讓花自生覺得無比害怕。就如當年被娘親緊摟在懷中,嗅著那滿屋子的血腥氣息,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咽下最後一口氣。
看著蜷在被褥上一動不動的巽坤,花自生將少女傀放到床尾,然後輕手輕腳地連著被子將巽坤抱到床榻裡邊,自己側臥著,一下一下地撫著牠傷痕累累的身體,直至自己累得昏睡過去。
※
花自生推遲或延後了所有需要跑外勤的族務,寸步不離巽坤身邊。等到第十天,巽坤那雙瑰麗金瞳終於再次張開。
「你終於醒了。」花自生彎下身,輕輕摟住剛睡醒的巽坤,柔柔地蹭著牠的毛皮,沙啞的聲音載滿思念,「巽坤……我真的很害怕連你也離開我……」
巽坤由著花自生蹂躪自己的毛皮,難得的沒送個肉巴掌給他。牠半瞇的金瞳內,暗藏著怒火,還有掩不住的擔憂。存活了數百載的牠早料到,即使避得過一次,也躲不開第二次。
「巽坤,答應我,別像乾離、坎澤與嗣靈選擇那種死法。可以嗎?」低聲的哀求,讓巽坤不由一震。
「小子,你不是高燒失憶的嗎?」顧不得身上的傷,巽坤一下子掙開花自生的懷抱,小爪子踩上對方胸口,直視那雙血珀色的眸子。
花自生斂起臉上表情,血珀之眸盡是深沉,一字一頓地說:「那天的事,我從沒忘記。」
聽到花自生這番話,巽坤渾身震了一下。牠默默滑下他的胸口落回床上,四足並立直著身子默默打量起花自生來,似乎要判斷他是否真的記得一切。好半晌,巽坤重重嘆息。
「你娘可是希望你一丁點兒都不記得,你倒好,居然瞞過全部人。」習慣性舔了舔小爪子,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既然一直記得,這些年還要讓自己逆來順受?你可從來不是犯賤的個性啊!」
「無論最後出手的是花家旁系還是祂,也改變不了娘親是為保護我而死的事實。」花自生撩起下擺,支起一腿坐到床沿,垂眸掩藏著情緒,「爹恨我入骨,不是合情合理嗎?」
巽坤聞言有點詫異,不過毛蓬蓬的尾巴依舊鐘擺般一左一右地甩動,輕哼了聲才道:「你這點還真不像你娘。她才不會花時間來自責,只會將罪魁禍首揪出來讓它自行承擔罪疚。」
「巽坤,你的傷是祂弄的吧。」這非疑問而是陳述。在巽坤沉睡的十天中,花自生一直回想著懸崖激戰的片段,終於將那股暗處隱藏的力量與多年前於事件中出現的傢伙對上。
自知隱瞞再無意義,巽坤趴下身偏過頭「嗯」了聲作為回應。
「祂的目標一直都沒變吧。」花自生的聲音似帶笑意卻讓人心寒,讓本趴伏著享受撓耳朵的巽坤整隻暴跳而起。
「小子,你想幹甚麼?」自傀心間出來後,花自生就不再是個安分的主兒。雖然不會自行惹事,可若有人打算犯他,他必百倍奉還。除了花陵這個不及格的親生父親。
「大概是打算,先發制……神吧!」花自生冷哼一聲,伸出雙手蹂躪起那胖胖的貓頰肉來。雖然重傷昏睡一直沒吃東西,但巽坤的肥肉半點都沒有落下,手感還是那麼好。
「你不是祂的對手。」作勢張口露出利齒,花自生這才悻悻縮手。
「可我看你還是老神在在啊!你肯定有辦法,對嗎?」花自生笑吟吟地盯著巽坤看,看得後者貓毛倒豎。
看著眼前小子那副花容月貌上的得意囂張神情,牠最後還是忍不住一個肉掌往他臉上招呼過去,雖然收了利爪,可白白嫩嫩的臉上還是留下一個紅紅的貓掌印。
「我就讓你頂著我的掌印在花家丟臉丟到家去!」花自生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讓巽坤整個鬱結。
「整個花家都知道我疼你啊!頂著一臉貓掌印算得上是事兒嗎?娘親說過,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一邊說著,還轉過另一面白滑的臉蛋趨近巽坤。「來,要不要再補一個?」
巽坤瞪著自己的小爪子,牠真的很想很想伸出利爪來巴這臭小子啊!只是看在曾經的主人份上,牠忍!
「對了,你跟花陵和解了?剛才你居然喊他爹。」為免自己被氣得變回原大小拍扁眼前的臭小子,巽坤乾脆轉移話題。
「……我不知道。不過這次是他親自出手救我的,雖然讓我陷入險境也是他幹的。」花自生休養的這段日子,花宗主罕有地來晃過三次。雖然兩人還是改不掉唇槍舌劍模式,但憑他願踏足自己的房間看望一下,又放下些他親自調制的藥物,明顯的,花陵似乎真心想要修補父子二人的關係。「真不知道娘親為甚麼會看上這種渣爹。」
聽到花自生的嘟嚷,巽坤伸了伸懶腰抖了抖屁股道:「當然是因為臉啊!」
「果真如乾娘所言──重度顏控,唉!」
看著總算恢復精神的巽坤,花自生唇邊終於綻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真實微笑。
縱使他知道,那無法迴避的暴風雨很快便會再次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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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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