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幻想1930臺灣怪異事件】 - 一、酒樓哀旦(2)

　　松井檜什麼話也沒說，似乎早已習慣未婚妻的性子。

　　張葉譚良久後才喃喃唸道：「真是我行我素的女子......」

　　＊

　　幾日後，三人約在目睹黑旗袍「月戀」的地點碰面。

　　入夜後商家紛紛熄燈休息，路上的行人減少了許多，白天店家熄燈後，深夜店家接力開始營業，招牌關了一排，換上另一排點亮，夜晚的貸座敷街燈火通明，隱約能聽見高檔酒樓傳出陣陣琵琶聲，以及女孩們陪客的笑語。

　　最先抵達會面地點的是張葉譚，他穿著一身礪茶色西服，頭戴深色西帽。

　　等沒多久，松井檜與祈露也到了。

　　松井檜今夜沒有穿平時的西裝，而是穿著輕便舒適的柳染色夏季和服，腳踩木屐頭戴中折帽。

　　張葉譚本就個子矮小，松井檜一踩上高高的木屐，立刻比他高出一顆頭，使得張葉譚必須仰頭看他，這讓他很不是滋味。

　　松井檜低頭看張葉譚，故意挖苦，「我說張桑啊，身為您的摯友，容我誠心誠意為您從內地訂製三枚齒下駄（花魁遊街穿的木屐，約二十至三十公分高）。」

　　張葉譚不想理他。

　　他將注意力移到少女身上，令他驚訝的是，祈露換上男裝，一身淺黃色漢衫扮相，難以和珈琲廳女給聯想在一起。若非那條藤紫色蒙面布巾，他還以為來的是另一個人。

　　松井檜催促，「我們走吧，去會會那位『月戀』小姐。」

　　「我不知道要上哪找。」張葉譚說。

　　松井檜沉吟一會兒，分析道：「張桑說過她哼著戲曲，穿著上海流行來的旗袍。會唱曲、打扮時髦、長相漂亮，在這一帶符合這些條件的女性，極有可能是酒樓悉心栽培的藝旦。」

　　松井檜拿出一份舊報紙，報上刊載許多酒樓藝旦的照片。他指著其中一張旗袍美人的照片，說：「有花卉圖案的黑旗袍、長髮、非凡美貌，這位符合所有條件，你看看是不是你遇見的女性。」

　　「好像真的是她。」張葉譚拿起報紙左看右看，「太厲害了，松井君怎麼想到要找報紙。」

　　松井檜說：「是祈露的意思。」

　　祈露笑著說：「藝旦名花需要跟潮流裝扮自己，現在還留著長髮的藝旦不多了，範圍縮小很多。」

　　報紙上那位女性面容愁苦，但因為相貌極美，那抹憂愁反添增一絲韻味。她照片底下註記寫著「迴夢閣名花鯉心」，該報導給予高評價，為她下了「料亭擇鶯，酒樓擇寶美，美人當擇鯉心」的標題，意思是想吃日本料理選鶯料亭，想吃臺灣料理選寶美樓，想看美人當選擇迴夢閣的藝旦鯉心。

　　三人找尋酒樓時，張葉譚趁機湊到松井檜旁，低聲打探：「祈露為什麼蒙面？」

　　松井檜賣關子，「自然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你偷偷告訴我好不好，是燒傷嗎？還是長相不好看？胎記？」

　　松井檜伸手彈了一下他的帽緣，懲罰他講話不經大腦。張葉譚發出「哎唷」一聲，眨巴著無辜的眼睛。

　　「找到了，在這！」

　　祈露的叫喊聲打斷二人，張葉譚只好摸摸鼻子吞下疑問。

　　二人走近祈露，她站在一間富麗堂皇的酒樓前，上頭高掛「迴夢閣」招牌。

　　酒樓大門敞開，煙味、香粉味從門裡飄出，歡聲笑語不間斷，仔細聽能聽見戲班子表演戲曲的聲音。

　　張葉譚吞吞口水，「我從未進過酒樓……」

　　酒樓一頓飯局消費高昂，直逼張葉譚半年薪資，就算是有錢資產家們，也是談生意或款待貴賓時才會造訪，像張葉譚這樣尋常百姓，光踏進去就先軟腳了。

　　松井檜說：「我在外頭等候。」

　　張葉譚說：「咦？你不進去嗎？」

　　松井檜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就不必了……這場合容易遇到老家的熟人。」

　　張葉譚還想說什麼，被松井檜不著痕跡帶過。

　　「張桑別擔心，祈露會隨你一起進去，她造訪過好幾次酒樓，很清楚裡面的規矩，你要跟好她，記住別像石獅子似的張著嘴巴，盡量擺出不在乎的樣子。」

　　酒樓內比外觀還要華麗，這兒不媚迎洋風，擺設遵循傳統雅藝，綿延在樑間的是玉紅的緞子，廊間的玉瓶長出鮮摘的白蓮花，牆上的畫以石綠、景泰藍、金盞黃繪製出栩栩如生的美人舞扇圖。

　　這迴夢閣分為二層樓，二樓是私密性較高的隔間包廂，一樓則設置華美的戲台子，台上藝旦剪著摩登的短髮，耳穿寶玉，腕帶玉鐲，美人手持琵琶，撩撥琴弦哼唱戲曲，台下圓桌賓客把酒言歡。

　　張葉譚已盡力克制東張西望的衝動了，但還是被酒樓的奢華嚇住，他們行經正在用餐的客人，餐桌上擺著他從未見過的豪華菜餚，色澤亮眼擺盤華麗，每道菜都像藝品。

　　端菜侍應快步經過張葉譚，將一道擺滿鴿蛋的料理送上餐桌，說：「為貴賓送上水晶鳩蛋，請慢用。」蛋身晶瑩剔透，每一顆都像寶玉般散發光澤，香氣竄進張葉譚鼻中，令他口水直流。

　　這酒家裡的菜餚，和他日常吃的番薯粥簡直天壤之別。張葉譚再次感嘆。

　　恍惚間，張葉譚蒙上一層奇異的感覺，從他跨過酒樓門檻那刻起，彷彿踏入異鄉國度，豪華精美的菜餚，美麗動人的藝旦，他想像著席上的賓客一邊品嘗佳餚，一邊議論足以撼動社會的大事，美酒交杯之間，一件又一件報酬高昂的生意被談成。

　　在這男女歡場上，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以待？西裝男士們高舉美酒，對席間美人耳語情話，美人們故作嬌羞，掩唇輕笑，老練的眼底充滿不信任，彼此皆是虛情假意，難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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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記得，阮相識那夜洋人橋上。

　　你可記得，阮互訴心裡難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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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噹——

　　戲台子上，琵琶清亮的聲音吸引眾人目光。

作者的話：不知道鴿蛋吃起來什麼味道？

鶯料亭：大正時期頗具盛名的台南高級日本料亭

寶美樓：大正、明治時期台南知名高級酒樓，和北部知名酒樓江山樓齊名，文獻美名「北有江山樓，南有寶美樓」，文中關於鯉心的描寫是參自這段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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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樓哀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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