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幻想1930臺灣怪異事件】 - 一、酒樓哀旦(4)

　　「松井君！你早知道會亂成一團？」張葉譚怒斥。

　　松井檜聳聳肩，「有祈露在，本來不亂的也會亂。你都不知道，我這青梅竹馬無拘無束，做事只考量二個原則『我想不想做、我能不能做』，別人攔都攔不住，我可不想被扯進去。」

　　後頭的騷亂越演越烈，張葉譚知道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

　　人力車伕攙扶鯉心上車。他跨上另一台人力車裡，坐定後，松井檜也鑽了進來。

　　沒過多久，重新蒙好布巾的祈露匆匆溜出來，朝鯉心所在的人力車跑來，幾乎是跳進車內，車伕們不多話，人都到齊立刻拉車離開，把酒樓的爛攤子丟在腦後。

　　車駛遠後，松井檜才笑出來，「哈哈哈，真有你的張桑！讓你去見心心念念的月下美人，你竟劫走『迴夢閣』的紅牌藝旦。」

　　「又不是我願意的！」

　　張葉譚心有餘悸，他有滿肚子的話想問。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鯉心小姐要那麼問？為什麼祈露小姐回答有？以及最想知道的......祈露小姐究竟是什麼人？

　　難道她才是傳聞中的......

　　張葉譚滿腹疑問，還沒想通來龍去脈，肚子先不爭氣的「咕嚕」一聲。

　　松井檜仰頭大笑，「張桑沒吃到酒樓菜嗎？真可惜。」

　　張葉譚嘟噥著：「別說了，我現在啊，只要能吃碗番薯粥就滿足了。」比起精緻的酒樓菜，還是家裡烹煮的平凡菜色好，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菜脯蛋、烤秋刀魚、清炒空心菜。

　　人力車帶他們穿過大街小巷，謹慎起見，他們刻意繞路，經過人聲鼎沸的鬧區，時而疾行時而徐行，多繞了半個鐘頭，確認後方沒有酒樓的耳目才抄小路前往「雨之日珈琲」。

　　「雨之日」已收店打烊，松井檜按開小燈，讓祈露帶人上二樓。

　　關上二樓廂房門，鯉心警戒問：「這裡是哪裡？你們又是誰？」

　　松井檜揣著四杯清酒走上樓，正巧聽見鯉心的詢問，他將酒杯分給大家，指著自己說：「我是珈琲店老闆，一位平凡的日本人。她是這裡的女給也是我的未婚妻，一位平凡的本島人。他是對奇怪事件情有獨鍾的報紙作家，腦子呆人善良，也算一位平凡人。就是這樣，我們都是尋常百姓，沒什麼可疑之處。」

　　根本可疑到不行！張葉譚內心吶喊。

　　酒樓那副光怪陸離的景象餘悸猶存，張葉譚看向祈露的眼神多了分敬畏。

　　松井檜說：「張桑，你應該察覺了吧。」

　　祈露笑說：「早該察覺了吧，我們都給這麼多提示了。」

　　松井檜嘲笑，「這可未必，張桑鼻子雖靈，腦袋卻不好使。」

　　只有松井檜和祈露一派輕鬆，你一言我一語說著。

　　張葉譚雙手一攤，自暴自棄嚷著：「來吧！儘管告訴我真相吧！經歷這一連串的詭異事，我已經不會再被嚇到了！」

　　松井檜啜口美酒，揭曉謎題，「張桑可還記得，關於月戀傳說的後半段？」

　　「後半段？」

　　「月戀若遇男人，輕則蠱惑，重則引其自甘墮落。若是女人遇上月戀……」

　　祈露接話：「若遇上欣賞的女人，則給予『月戀的祝福』。『我們』對女人不具影響力，但是啊，也是有那麼幾次，我們會碰上感興趣的人類女性，『我們』可以將面容分給對方，讓她得到和我們相同的美貌。」

　　讓女性得到月戀的美貌。

　　張葉譚恍然大悟，「噢噢！原來是這樣！」

　　藝旦鯉心因緣際會下得到「月戀」一族的美貌，成為人人羨慕的絕世美女。她到處問有沒有看過和她一樣美麗的人，其實是想找當時給她容貌的「月戀」。

　　鯉心握著酒杯的手在發抖，她顫抖的說：「我後悔了，十分後悔。」

　　她端起酒，宣洩似的一飲而盡。

　　張葉譚重新打量眼前的藝旦。她身形削瘦，眉宇深鎖，慵懶的姿態不是為了勾引客人，而是她早已身心俱疲，疲勞感從心發出，體現在行為舉止上，卻被像張葉譚這樣自以為是的男人擅自解讀成嫵媚，無視她的求救聲。

　　她說：「我的人生，在十二歲那年踏上截然不同的路途。」

　　＊

　　一開始，鯉心只是想擺脫家庭束縛。

　　她討厭自己的出身，破舊的屋子，有一餐沒一餐，生活又窮又苦，她討厭遺傳自父母的醜臉，也討厭總是欺負她、搶她東西的哥哥姊姊，家裡所有東西都讓她討厭。

　　她羨慕城市女孩，每天穿著漂亮衣服逛街買東西，她羨慕穿洋裝的摩登黑貓女性，她羨慕穿整齊制服朗讀文學的女學生，她想要成為她們，渴望成為她們。

　　十二歲那年，父親突然告訴她，婚事已經談好了，對方是大她二十歲的病弱男人，因為找不到肯下嫁的女孩，於是給了她父母一大筆錢說親，等同是用錢買新娘。

　　病弱男人的家族非常重視傳統，女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第一次和未來公婆見面，婆婆招呼也不打，直接命令她要在適婚年齡前學好家政婦德，未來全心侍奉家庭。

　　那年她才十二歲，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一腳踏進死胡同。她看見未來丈夫的樣子，講一句話咳三句話，事事沒主見全依父母，厭惡感夾雜嘔心感一擁而上。

　　她幾乎在那刻決定離家出走，隨便找條溪河跳下去一了百了，只盼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

　　她邊哭邊走，從白天走到黑夜，哭得眼淚都乾了。她拖著腳走到一條新建的西洋大橋。

　　仿造西洋打造的異國風格大橋，讓她心生嚮往，如果她出生在好人家，是不是就有機會讀書，如果成績優異，有機會去內地讀大學，說不定也有機會親眼見見造出這樣一座大橋的西洋國度是什麼模樣。

　　她站在橋緣，瞪著底下漆黑奔馳的黑水。

　　一切都結束了，願蒼天憐憫她這一世貧苦，將來讓她投胎去好人家。

　　她跨過護欄——

　　「吶，妳哭什麼？」

　　突然有人和她搭話。

　　她順著聲音看去，一位蒙面女子從遠處走來。女子身穿西洋進口的洋裝，紮成一束的黑髮辮隨意垂在身前，腳上的高跟鞋發出叩叩聲響，每一聲都像鐵鎚砸在她心頭上。

　　好羨慕，好羨慕啊。

　　她哭說：「我的人生已經完了，都完了！姐姐真好，可以穿那麼漂亮的洋裝！穿那麼高的鞋子！我如果是妳該有多好，我好恨自己的出生！我恨！」

　　她正要一躍而下，蒙面女子立刻撲上來，拉住即將跳河的她，兩人因為衝擊力道雙雙倒在地上，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反被蒙面女子制住雙手，壓倒在地。

　　「真不可思議......」蒙面女子說。

　　她還想大哭大鬧，蒙面女子卻突然笑了，她被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得愣住。

　　蒙面女子說：「哈哈哈......真是不可思議，我啊，本來也是來跳河的，但是看到有人搶在我前面要跳，我反而湧起『這怎麼行』的念頭，真不可思議......我現在覺得，我好像又能繼續活下去了......」

　　蒙面女子說完，一把抱住她，輕柔的、溫柔的，將她抱在懷裡。

　　蒙面女子笑著說：「妳救了我，換我來救妳。」

作者的話：身世成謎的珈琲店老闆，臉會讓人發瘋的女給，哪裡有怪事哪裡鑽的報社作家，大家都是不可疑的平凡人啦。

酒樓菜：當時的酒樓菜被日本人稱為台灣料理，跟現今講到台灣食物聯想的小吃差距很大，從前的台灣料理是工序繁瑣、色香味俱全，非常講究功夫的菜系，大概是現在的宴席菜等級。若在回顧到清朝時期，甚至還有俗稱「阿舍菜」的豪門御廚料理，可惜歷經戰爭和政局動盪許多菜色都失傳了，現在許多台灣料理人致力復興「台菜」，重現當年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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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樓哀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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