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生頗感震驚,要是當年哈里斯教授——比歐的爺爺得以公布那些夏玥文研究,考古界關於這個神祕古國的研究也不至於如此停滯不前。隨著他們這支隊伍的到來,這些刻在玉鍾上的夏玥文將能重現於世,於考古界而言,無異於一次世紀性的偉大發現;而這耀目功勛,將永遠刻在他的個人石碑之上。陳光生作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會被載入史冊,這讓他不禁感到血脈賁張、心馳神往;與他在戰場一隅操弄科技、殺敵如麻的心情簡直不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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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隻又歪又癟的銅盆砸在他們這群人之間,發出清脆的一響。眾人低頭一看,只見一隻老嫗的手扣在那盆沿上。「參觀一人五元,你們有十二個人就是六十元,放桌上啊。」說的是中文。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一來他們都不曉得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二來她的嗓音低啞得像拿一口破鐵罐在石壁上刮得虎虎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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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一撮鳥窩般的銀絲髮頂上,只有念揚發出一串驚叫,因他一直彎腰看那玉鍾的緣故,頭一轉正好對上那夾在陳光生與比歐之間、如揩了青油般的石佛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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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叫聲凝止在空氣中,只見一名身穿灰布格子襯衫、銀鬢稀疏的痀僂老婦轉身走向山光,欲向廟側那純木佛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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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緊追上前,「請問閣下可是龍花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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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彷彿沒有聽見,已經出門而去。比歐作勢要攔下她,被陳光生一個眼色止住,「別衝撞了老人家。」比歐忿然悄聲回嘴:「她根本看不見,沒準還有點耳背,不攔下她,她怎麼知道我們有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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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想到老婦雙目緊合凹陷,確實不像是視力正常的樣子。要說這就是龍花大德本人,她的形象與傳聞中的福祿寶相未免相差太遠,但她目不能視卻能知道他們一行有十二人,必然不簡單。陳光生心有敬畏,不敢唐突,但比歐說的不錯,不將她攔下,她就要進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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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的是,一晃眼功夫,那老婦竟不見了蹤影。明明剛才還在眼前,塔門也未開啟,她竟能趁旁人不覺,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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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她跑哪去了嗎?」陳光生問比歐,比歐瞪著一雙美目,毫不客氣道:「你還好意思問我,Mr. 陳。」隊員們從寺廟裡魚貫而出,也說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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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是鎖上的,人不可能進去。」陳光生摸著拴在佛塔門把上的普通鐵鎖,「可是,神仙可以穿牆而入。」比歐含怒而笑,「你想砸鎖?你這個強盜,剛才還叫我不要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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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請她下來。」陳光生退兩步離開塔門,「念揚,先去把六十元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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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揚跑回廟中照辦。陳光生站到釋迦牟尼佛像前,雙掌合十,念念有詞。比歐一腳跨過廟門,打斷他,「你不要忘了,我們的目的是要找到傳說中的入口,不是讓你來燒香敬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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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覺得靠一股蠻勁就能找到入口,那你大可一試,我敢保證就算你把龍花大德從塔裡揪出來,你也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這一帶的地形早就全方位勘探過了,根本不存在任何地下通道,也就是說,就算真有傳說中的入口,那也只能是在別處,你覺得你今天就能把入口找出來嗎?」陳光生直視前方,不徐不疾地說:「聽說你的爺爺現在躺在醫院裡,我明白你為何如此著急。但是,我勸你不要把希望都賭在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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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你是為什麼在這裡?我聽說你去過核戰區。」比歐湊近他,清澈的黃瞳表露出一絲天真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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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容色沉靜,直認不諱,「是的,我的愛人在那裡生活,我去了,但沒能救她。現在我自己也快死了。」由於他這句是用中文悄聲說的,念揚在後面忙著掏錢,只有比歐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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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壽命夠長了,但是在遺憾與後悔面前,又短促得那麼可恨。」陳光生又換回英語說道,朝比歐扯了扯嘴角,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像是在掩飾自己不慎流露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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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裡的人,都是因為相信有入口。除了相信,我們別無他選。」比歐面無表情地說完,從滿臉迷茫的隊員們面前走過去,著基蘭從包裡翻出一把酷似鋸刀的小型激光槍,獨自拿著槍走向外面的佛塔。門把上的鐵鏈應聲斷成數段,她得意一笑,一把將門推開。霎時間,似熔漿般旋滯的黑色銀河,拖沓著死亡星辰的漆黑宇宙,在她的視覺空間中炸開。她的五臟頓時有一種被剝離捲噬的痛感,指尖、鼻子、眼珠、皮膚都受到銀河的召喚,抽出一絲絲的肉影。正當她以為自己的肉身已經被撕碎時,眼前忽又恢復如常。關上的塔門,完好拴著的鐵鏈,激光槍還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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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茫地往後退,剛才那是什麼?「比歐,你怎麼回事?」身後的隊員等得不耐煩,奪過她手裡的槍,就像剛才那樣,又把鐵鏈切斷一遍。可奇怪的是,這名急躁的隊員並沒有馬上推門進去,而是站在門前發呆。其他隊員一邊罵一邊擠到門前去,卻發覺那鐵鏈還是好端端的,有人忍不住質問開門的人,那人卻忽然往後摔在地上,抱臉蹬腳,失魂大喊「地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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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來,別試了。」比歐高聲喝止。「Mr.陳說得對,不能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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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與念揚回到塔下。陳光生朝塔裡叫道:「老人家,參觀費我們付了,勞煩您下來清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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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亮的老嗓從塔內傳出,「既然付了錢,來者是客,沒有不招呼的道理。但是老身眼盲身殘,不宜頻繁操勞,加上我長年獨居於山上,耳根清淨慣了,見不得人多。你們有求於我,不如就派一人為代表,上三樓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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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將老婦的話與眾人傳譯,他們都自告奮勇,搶著要上塔去。擾攘了好一會兒,算是勉強達成共識,推選出一人來。陳光生代為傳話道:「請示老人家如何上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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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鎖乃物障,然心障卻能把物障放得過大,使一雙智目蒙塵。叫那人隻身上前來,憑他自己破障來見我。」老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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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遂又將老婦的話傳譯一遍,被選出的加拿大籍男隊員自信滿滿地朝塔身走去。舊版的極微化智能手機都具備即時傳譯功能,能以光屏顯照於眼前。只是這功能堪稱一流的隱私竊聽器,過於精確的遠距辨聽技術招致所有同代產品全市面回收及禁用,因此再版的手機不再具備聽譯功能。然而,不少人還是輕易把舊版手機保留了下來,這名加籍隊員便是其中之一。平日在隊伍裡,大家以英語溝通,自是沒有必要拿這種手機出來招搖。現在要去見塔裡的老婦人,終於能夠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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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籍隊員朝八角簷上方送出一枚飛行器,他縱身一躍、再躍,隨著飛行器最終黏附在第三層的平座欄杆上,他翻身跳進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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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屏息以待,滿有默契地以為要等許久,正打算找個舒適的位置挨著,沒想到那男隊員很快重現於木欄前,無奈地聳聳肩,表示什麼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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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生盯著這塔看了一會兒,就明白所謂的物障可不止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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