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除了需要複習功課準備校外升學的三年級生,中學部宿舍沒幾個人在──在的人,也多半是邊緣人物。滯留在這所學校過冬的學生,如同無法南返的候鳥,大抵是有什麼殘缺。
只有他例外。
生田斗真幾乎霸佔了整個二年級宿舍。把同級生們留存在寢室裡的漫畫周刊都翻完了,他無聊地坐在三樓「頭等艙」的窗口──這間寢室樓下就是整棟宿舍的出入口,窗子是彩色玻璃大外推窗的左下半片,窗上繪有模仿慕夏風格的聖像畫。他斜倚在報喜天使的羽翼下,臉上蒙著鴿灰色的陰翳,無聊地看著沿石子小徑走向宿舍的人。
雖然看不清領帶和校徽的顏色,不過,還沒開學,就按規定乖乖繫上領帶的呆子,肯定是新生。
少年走在前面,成人卻拘謹地提著行李箱跟在兩步之後。這個畫面放在其他學校大概會有點違和感,在這兒卻很稀鬆平常。
「三年有期徒刑……還是六年呢?」他自言自語。「啊。」
這個新生,他看過的。但是在哪裡?
他回想的同時,樓下的兩人中的大人,推開門,讓少年先走進宿舍,風吹過他柔軟的頭髮,露出小巧的耳朵上沿,幾乎透明。被陽光照亮的半側面,比美術教室裡素描臨摹用的那尊少女胸像還要完美。
生田想起來了,在那棟豪華的花園大宅裡,他帶著一隻狗,穿得像個小紳士。狗的名字感覺很好吃……Choco?
他從鼻子裡輕輕笑出聲。一直在大人圈子裡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在學校又當了整年的學弟,他這是等不及要成為前輩了。
等了半小時左右,生田斗真才慢慢踱下樓。舍監清水女士在他走過收發室前叫住他,問他是不是有空上去認識一下新生山下君。
山下君?
生田斗真回想那植有櫻花的宅邸的門牌,記不得主人姓什麼,但絕不是這樣樸素的姓氏。
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我見過的,山下君。」他用開朗的語氣說。「他也這麼早到學校來做什麼?」
素有威嚴的清水小姐瞪著他,無言以對,過後又覺得他的無知無畏有幾分可愛似的,微微搖頭。「你可別這樣直接問山下君哪。」比起令學生心裡不舒服,她恐怕更不想冒犯對方的家長。
大人真是簡單。
同年紀的人可不一定。
但是,把狗取名叫Choco,一個人頂著不同於門牌的姓氏,獨自到學校報到的人,應該很簡單。
清水打開門,他用十分鐘前就準備好的笑容說:「Choco最近好嗎?」
山下智久站在空盪盪的寢室裡看著他,如想像般漂亮又溫順的,然而眼前隔斷一道看不見的閘門。
好像不如他預期的簡單。
有趣。生田真心微笑起來。
雖然是常有的事,但生田斗真並不喜歡別人反覆提起那個兒童節目。波啾君、嘎拉博士、獨角獸森林裡的蘑菇小屋,這些幼稚的聚合物,像一大團註定籠罩著他青春期之路的烏雲。
山下智久用叉子,一次只捲起一根麵,看著很瑣碎,但又很美觀。「那就不叫王子了,男生才叫王子。」說來說去,還在糾纏波啾君的話題。哪個十二歲的男生會這樣波啾波啾的不離口?
除了去年的他自己。
不耐煩,生田手上多使了幾分勁,不鏽鋼叉子刮過瓷盤。長型餐桌對面正低頭的山下,透過前髮看了他一眼,像是發現了破綻,又不動聲色。
什麼嘛,這傢伙。「山下君會在這裡讀三年,還是六年?」他重拾了微笑,問。
「欸?」
「六年的話,就繼續讀高中部。只讀三年的人,多半是會出國讀高中吧。」他壓低聲音說,「老實說,會在收假前提前被送來的,大部分是刑期三年的噢。」
山下又用那種隔著閘門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啊,這時候被送來的,都是家裡容不下的小孩啊。送到隔著大海的地方去,更徹底。」
「才不是這樣呢。」山下想了一下,反駁他。
「我並不是在說山下君的事。」
「那你家又是怎麼樣呢?」頂著那樣溫順美麗的臉,對方居然直接反詰他。雖然下一句彷彿因意識到他是前輩,山下在語氣上稍微讓步了。「我看生田君不像家裡容不下的孩子。」
他沒搭腔。其實他在樓上對山下說的話是真的,在這裡,複雜才是常態。即使他家的情況已經很簡單,並無內情可言。
「怎麼說呢,生田君看起來根本就是……」山下放下叉子,看著餐廳樸實無華的天花板。
(喂,誰准你擅自形容了。)
「Tomato星球來的Toma王子。嗯。」
(什麼Tomato星球……那個『嗯』又是什麼意思,誰准你自己同意自己啊?)
「還是Toma公主來著?」
「哈?」
「Tomato星球的公主可能才是男的。因為波啾啾星球的王子就不是男的嘛。」
生田斗真看著他,感覺自己完全錯估了形勢。
-----------------------------------------
我也完全錯估了形勢 OTZ
為什麼又開始吐槽向了...咬手指...
對這篇大概會交錯主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