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結束，離開學也不遠了，國三這一年，對黑子來說可謂忙翻了。
為了能順利晉升高中部，他所有空餘時間都得搶救成績危險的學科，上課、訓練、讀書，生活被填塞得很滿，連喘口氣的時間都嫌珍貴，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苦，反而異常的充實與滿足。
他覺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麼，抑或是什麼都沒有想，唯一可以確信的是，那抹紅色身影出現在腦海中的次數愈來愈少，儘管每次想起來心依舊會痛，但他相信時間能解決一切。
他有信心。
畢竟，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面對，他有摯友陪伴，有監督如父親般的疼愛，也有感情像真正親人一樣深厚的黃瀨家人照顧。
沒想到一升上高中部，便發現神明大人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赤司征十郎竟然成了他的班導師。
◇◆◇
開學那一天，青峰跟黃瀨像保護小雞的母雞，非要到第一節上課鐘響，才不甘不願地離開黑子的教室，誰知道恰巧就這麼遇到西裝筆挺，拿著點名冊迎面而來的赤司征十郎。
「我靠！」
「呀，我記得你，黑皮同學。」赤髮青年微笑，「還有黃瀨家的孩子，你跟我家孩子比手畫腳在計畫些什麼？再不走以後別妄想能見到哲也。」
「嘖。」
「小青峰你別嘖了，快走！」黃瀨深知赤司說到做到，連忙推起青峰的背。
黃瀨到底也不是真的想離開，見赤司踏入教室之後，便跟青峰偷偷摸摸溜回來，貼著牆蹲下，藉此偷聽教室裡面的狀況。
赤司征十郎的出現引起不少騷動，最多還是女孩子的竊竊私語，畢竟年輕、帥氣又優雅如王子的老師可是稀有到不行的物種。
黃瀨與青峰也不得不承認，那人很有一套，敘事邏輯清晰，又極富有建設性，很讓人信服。
在開學日這樣繁忙的時刻，竟然沒有出現新任教師的手忙腳亂，反而把一切弄得井然有序，發放課本、徵選幹部與各科代表、訂定班級公約……各類瑣事在下課前十分鐘幾乎就已塵埃落定。
本來黃瀨還擔心他會循私用黑子當班代表，沒想到竟是公平公正的投票選了一位，但懸吊著的小心臟還來不及放下，馬上就被嚇壞了。
「那老師現在要挑一個小助手，幫忙老師處理一些班級事務，同學有問題要告訴老師也可以透過他……詳細分工列在我接下來發的資料裡面，總之，我就先不問有沒有自願的了。」赤司微笑，掃過女同學難掩失望又懊惱的神情，最後定在事不關己瞟著窗外發呆的黑子，「黑子同學貌似還沒擔任任何職務，那就拜託你囉，放學後麻煩來老師辦公室一趟。」
他不一開始發下分工表就是為了不讓無關緊要的人搶走小助手之職。
帝光這種升學學校，大半同學為了好看的簡歷，總會自覺爭取表現機會，學校自然也會提供大大小小的幹部職位，上至班長，下至便當長、掃地長之類，數量足夠滿足有意願擔任幹部的同學，新任班代表憑多年當學生的經驗，把需要的職稱列在黑板給同學們推選或自薦，赤司也不去提醒他還差了個小助手，等大家都有職務了，就算再垂涎這職位，也不好發難，被他指名的同學也不會引起他人不滿，畢竟理由如此冠冕堂皇。
黃瀨在外邊聽，表情有些微妙，小助手這鬼東西他還第一次聽見，敢情學生與導師之間都得靠他連接了，這樣班代表情何以堪。也不知道赤司是打著跟黑子多接觸的目的，還是真心為他好──黑子的存在感和低調太容易讓他被忽略，赤司這一手，勢必能讓黑子多跟班級上的人接觸。
「……老師，請問我可以拒絕嗎？」黑子舉手，表情沉靜，「我有籃球部的訓練，早上和放學都沒有時間，幫不上什麼忙的。」
「喔？新生已經可以選社團了？」
這是要揪他們違反學校規定讓黑子提前加入高校籃球部的小辮子！媽蛋妥妥的威脅！黃瀨氣得捏緊拳頭，順便白了一眼沒聽出不對勁的青峰一眼，有個豬隊友是要怎麼打魔王？
教室內又傳來令人不安的竊竊私語，好在目前大家只是在奇怪赤司突兀的發言，沒有聯想太多，半晌，赤司也重新開口，看來是沒打算為難黑子，「不，沒事，是我弄錯了，黑子同學是指中學籃球部的交接吧，沒關係，老師可以等你忙完。」
「是。」明白對方在給自己台階下，黑子也不好再推拒，不然他頂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變得是在挖坑給自己跳。
「好，那今天就先這樣了，接下來的課也請好好表現。」赤司的時間抓得分毫不差，話語落下的同時，下課鐘也敲響了，他別有深意地瞄了眼馬上就趴到桌子上，只差沒在腦袋寫上鬱悶兩字的黑子一眼，轉而彎起嘴角，拉開門也不意外看見兩個倉皇逃離的背影，他加深笑意，旋身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午餐時間一到，黑子便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平常吃飯的天台，等著小夥伴討論解決辦法，沒想到等來等去沒等到人，卻把赤司等來了。
「別看了，他們倆沒法來救你。」赤司按住少年的肩膀，強硬地把他帶到長椅坐下。
「哲也就沒什麼要問我的嗎？」赤司等了十分鐘，不見倔強的孩子開口，只好自己起頭了。
「難道不是赤司君該給我解釋嗎？」黑子的語氣有些衝，足以顯示出他的情緒十分不穩定。
赤司嘆了口氣，把黑子的腦袋按在自己腿上，親暱地揉他的頭。感覺黑子呼吸平復了之後，才緩緩開口，「哲也應該知道我有解離性人格疾患。」
「嗯。」久違的動作讓黑子莫名有些鼻酸，明明該是生氣的，卻無法強硬地起身拉開距離。
「這件事還是被父親知道了。」赤司說得輕描淡寫，把那時的天翻地覆用幾句話帶過，「就在我們的事情曝光沒多久，他氣壞了，認為是我這個人格喜歡男人，原本的征十郎優秀得很，是完美的繼承人，便逼我去治療。那時候腹背受敵，忙得焦頭爛額，他們不只拿繼承權還拿你來威脅我，哲也記得那時候被貼上公佈欄的照片吧？雖然對我的臉做了處理，哲也的卻露了大半出來，連那些不停欺侮你的同學，有一部分也是受我父親指使的。」
赤司閉起眼睛，吸了一口氣才又再度說道，「本來都跟哲也約好要攜手度過的……那時候雖不忍心你被欺負，可是哲也的眼神那麼堅定，我也就打算咬牙反抗到底。可是，我才發現父親為了達成目的，多下作的事都做得出來。」
「嗯。」黑子低低應了一聲。
他不笨，赤司說得隱晦，他還是馬上猜到當初要強暴他的那些人竟然也是赤司父親的手段，那接下來不用明說他也懂，勢力還無法與父親匹敵的赤司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必定得先低頭。
「只有讓你遠離我們家，你才能安全。」那時他千鈞一髮才能救下黑子，如果再晚一步，誰知道他心尖上的寶貝會遭受多大的痛苦，「所以我一方面請叔父的朋友，黃瀨先生照顧你，一方面假意與鈴木小姐訂婚，並接受治療以穩住父親，當然哲也不用擔心，我與鈴木小姐一開始就攤牌了，沒有玩弄她，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清清白白。之後，人格順利融合，父親總算不再神經質地看管我，讓我實習一陣後，分了間旗下的公司命我好好經營，然後……」
「不想聽赤司君炫耀你之後是如何從子公司總裁取代你父親的位置，從此叱吒風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世界任我行，我只想說……」黑子頓了一下，鼓起嘴巴，從赤司腿上直起身子，「我書讀得少別騙我！」
「好吧，果然瞞不過你，明明連父親都被騙過了呢。」赤司攤手，「誠如你所見，我和那傢伙都還存在，治療期間，那傢伙直說你討厭我，死都不願融合，就怕你連融合後的人一起討厭，其中一個人格不配合的話治療也難以順利，乾脆就順其自然了，反正對生活也沒什麼大礙，要演個戲也挺容易，加上醫生配合，做出痊癒的假象不難。」
「那他呢？」黑子還在消化過多的資訊，也只能先問出最在意的問題。
「估計還在逃避呢，哲也相信嗎？你最信賴的戀人其實是位膽小鬼。」赤司眼神微瞇，輕哼了一聲，黑子卻發現那人並不是輕蔑，因為他從一金一赤的妖異眼眸中，看見了一絲落寞。
「……我沒有討厭你。」黑子轉開視線，慢慢說道，「一切都是赤司君自作主張，擅自離開，又擅自這麼認為。」
少年平靜無波的聲音突然帶出顫音，興許還有些哽咽，聽起來讓人心疼極了。
「我不討厭你。」黑子又說了一遍，一字一句都無比清晰，「我是討厭你們兩個。」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赤司看黑子漸漸變紅的眼眶，少見地感到詞窮。
黑子倏地低下頭，努力瞠大眼睛，怕是一眨眼，淚水就會奪眶而出，他顫抖的手抓上赤司領口，都要扯爛了，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對不起。」赤司擁住面前脆弱到一碰就會碎的少年，將臉埋在對方纖細的頸項之間，吻著、舔著，「真的對不起。」
「……我已經不需要你了。」黑子抿唇，推拒面前的人，他覺得自己好像失控了，明明不想哭，滾燙的淚水卻一直湧出眼眶，呼吸也變得困難，劇烈顫抖的黑子像是剛做完跑步訓練一樣，大口大口喘氣，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我有好朋友……有家、人……嗚、有籃球，早就……不、嗚啊……需要赤、赤司君了。」
赤司任由黑子推他，被推開了便強硬把人按回懷中，再被推開，就再抱一次，他不可能會惱怒，赤司征十郎所有的耐心與溫柔，從來都只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我知道哲也受了很多委屈，是我那時後還不夠成熟，無法保護你就算了，還不尊重你，逕自做下傷害你的決定，反而讓你更難受。」
「赤司君是白癡，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黑子大概是哭累了，放棄抵抗，將頭埋在赤司懷裡吸鼻子，頭腦有些暈呼呼的，他還是硬撐著講下去，「我才不怕受委屈，一點也不怕。」
「我知道，畢竟哲也連拿槍的暴徒都敢兇，被同學欺負也忍了下來，面對我父親派來的男人們也不落下風，是個十足的男子漢。」他輕撫黑子的頭，就像以前一樣。彼時他還年輕，而黑子不過就是個小小孩，轉眼之間，對方已經長成翩翩少年，赤司很少後悔，沒能時刻陪伴黑子成長就是他的一個遺憾。他嘆了口氣，輕拍黑子頭頂的同時，低聲道，「你只怕我不要你，我卻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明白。」
思緒倒回兩人分開那年，還有那日在溫泉會館的白痴舉動，那些自以為是為黑子好的計畫，卻從來不是黑子想要的。如果可以再多信任對方一點，多敞開一些，不要有任何隱瞞，如同黑子一開始所說的「攜手面對」，該有多好？可是時間不會倒退，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曉的事情。
黑子眨眼，抬頭望著赤司不語。他還不知道這位赤司會這露出如此低靡的情緒，除了不可置信，還有一些生氣。自責的表情一點也不適合那倨傲的男人，如同現在和孩子一樣撒嬌哭泣不適合自己一樣，兩人都太不對勁了。
「哲也？」
「哼。」黑子鼓嘴，突然用力扯著赤司的臉頰往外拉。
「我還以為哲也長大了，不會鬧脾氣了。」赤司也只有在很久之前，黑子還不懂事的時候遭受過這樣的對待，一時間覺得有些懷念，不由興起逗弄之心。
心情當然也恢復了，看來果然還是只有哲也，能夠左右他心緒至此吧。
「我沒鬧是真生氣。」黑子推開往自己臉頰湊的俊臉，氣得牙癢癢的。這人真是太可惡了，到現在還把自己當小孩子哄。
「那哲也要怎樣才可以原諒我？」
「已經是以我原諒你為前提考慮了嗎？」黑子再接再厲，總算離赤司有一個手臂的距離遠。
「難道不是？」赤司挑眉，「哲也早離不開我們了。」
「難不成赤司君以為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他就討厭赤司這種高高在上，把一切握在手掌心的從容不迫。明明是對方理虧，自己卻處於弱勢是怎麼回事？
「哲也過得很好，好到瘦了五公斤，作息不正常，還把胃搞壞了。」赤司優雅地翹起腳，偏頭對黑子微笑，「我已經承認錯誤，也道了歉並打算用一輩子來償還，哲也要到什麼時候才肯認錯？」
「我才沒有錯。」黑子撇開頭，良久才又悶聲說道，「就算有也已經受夠懲罰了，那時候也道過歉了。」
「不是說那個。」修長的手指彈上少年光潔飽滿的額頭，他就知道對方到現在還在介意那時衝動索吻，害他們戀情曝光的行為，恐怕之後還得慢慢開導這死心眼的孩子，「我要哲也認的是沒把自己照顧好的錯。」
「這是我的身體。」黑子生硬地表示，貌似已經明白赤司要說什麼了，畢竟從他小的時候，就常被反覆叮嚀。
「不，這是我的所有物。」
「我應該說過你很惡劣？」黑子瞪了他一眼。
「幾乎每次見到我都有說過。」赤司表示不介意，「所以要道歉嗎？順便保證你會好好照顧身體。」
「……」
「我覺得哲也真的變了很多呢，脾氣愈來愈大了，要是兩年前還不早抱著我大哭，要我永遠不要離開你。」不需要怎麼推論就知道這鐵定是黃瀨他們寵出來的，有人能照顧黑子他固然放心，但自家的孩子被別人捧在手心，怎麼想都有些吃味，內心真是百感交集，只好用力扯著黑子軟嫩的雙頰發洩。
「走開，別碰。」那遺憾的表情讓黑子怎麼看怎麼生氣，冰藍髮的學生義正辭嚴，抗議師長的暴行，可惜一點用也沒有。
師長有體型優勢，乾脆把小少年壓倒，趴上去上下其手。
另一方面，黃瀨涼太好不容易擺脫導師的緊迫盯人，前來拯救失意少年，沒想到一衝至天台就見赤司把他家寶貝按在椅子上非禮的畫面，氣得他臉都綠了。
「喂！你這變態快放開小黑子！」
「黃、黃瀨君？」雖然知道黃瀨不排斥同性戀，但以前的經驗還是讓他害怕，一咬下唇，他豁出去直接用加速傳球把壓著自己亂來的大人推開，並欲蓋彌彰地整理起衣服，而後才無辜看向一臉震驚的黃瀨，故作鎮定，「你怎麼來了？」
「有點擔心小黑子。」黃瀨訥訥，「老實說沒有關係……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那、那個了……」
「沒有的事，黃瀨君來得很及時。」對方的神情實在太過可憐，一向心軟的黑子顧不得自己，轉而對黃瀨招了招手。
「嗚嗚嗚我就知道小黑子不是有了情人就忘了爸爸的壞孩子！」黃瀨飛奔而去，將臉埋進黑子的肩頸抽泣，「爸爸我好欣慰。」
除了赤司，沒有人注意到黃瀨偷偷抬起的凌厲目光中含有威脅，而也只有赤司看得懂其中意涵，黃瀨是在警告自己不准欺侮黑子。
勾起自信的笑容平靜面對，赤司在心裡補充，這不是當然的嗎？誰都不許再害他的寶貝受傷，就連他自己也不行。
「黃瀨君說什麼傻話！」黑子巴了那燦金的腦袋一掌。
「好了黃瀨同學，你的作業還沒交吧，記得村上老師不是正盯著你補寫，怎麼有時間過來。」
「我擔心小黑子嘛！」黃瀨像撒嬌的金毛犬一般，用臉頰磨蹭黑子，「萬一他被壞男人騙了怎麼辦？」
「那結果？」
「……好啦！」黃瀨不情願地回嘴，他也向父母詳細打聽過了，現在的赤司的確有辦法護黑子周全，「你好棒棒噠。」他癟嘴。
「……黃瀨君不會覺得奇怪嗎？」黑子聽了一會兒，恍然發現黃瀨已經接受他們悖德的關係，他揪著衣服下襬，顯得惴惴不安，「我跟赤司君都是男的，他還是我的老師。」
「我……怎麼會奇怪呢？小黑子。」他應該反對的，因為身處的環境，他見過太多悲劇，足夠清楚這條路崎嶇難行，多少的山盟海誓在現實壓力下脆弱如蟬翼，又有多少愛侶最後能成眷屬？他從不排斥同性戀，也認為兩人相愛並不需要別人同意，沒有義務接受他人議論，可是現實就是如此，社會還不夠友善，無法輕易釋懷親近之人走上同樣的道路是人之常情，但是……黃瀨轉過身，背對黑子吸吸鼻子，「我只要小黑子開心就好了，有再多風風雨雨，也有人替你擋下，所以我不擔心。」
「黃瀨君。」黑子一頓，一下子有點詞窮，千言萬語只能匯聚成一句，「謝謝你。」
「好了啦，小黑子，我再不回去老師就要殺人了。」黃瀨旋身，拍了拍黑子的腦袋，又背過去偷偷抹了把眼睛，嘟囔，「奇怪這種嫁女兒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當然，黃瀨一發現自己說溜嘴後，狠狠僵了一下，為避免在天台就被學弟謀殺，招呼也不打拔腿便跑掉了。
赤司一直到鐵門碰一聲被摔上，這才攬過黑子的肩，低聲呢喃，「哲也，你懂了嗎？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會歧視你，就算反對，也是出於擔心你吃苦的立場，而那些不了解你的人，管他們說什麼。」
***
安安各位，網路版來惹，釋出速度不定，見諒> <
然後手中有本本的人應該有發現章節數不一樣吼，如果太長網上會拆著放，所以想銜接著看的孩子，記得要確認有沒有漏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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