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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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芒回到前廊時，衡無書已經在拐角處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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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著廊柱，低頭垂目，好似看得出神。光影在他衣襟上切割出一道明顯的分界，照亮了他青色的外袍，卻隱去他眼底的神色。或許是聽見走近的足音，衡無書抬起頭，笑容重新出現在他的臉上，替換了原先的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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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姑娘。」他站直了身，跨前一步，整個人便站進了亮處，眉眼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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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芒應聲，抬眸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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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無書問：「夏姑娘與仵作談好話了？」他見著夏芒去尋仵作，是以，對她的中途離去並不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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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無書本以為夏芒不會回答，甚或，還會冷言冷語幾句，豈料夏芒竟在話後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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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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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芒對一旁投來的視線毫不在意，行至案發處門前，她看向廂房內，佟大爺的屍體已經不在裡面了，連誠與岳輕航亦不見蹤影，就剩兩個差役在外頭守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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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處傳來話音，想來一眾人等皆在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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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芒問：「你何不與他們一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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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無書聳了聳肩，道：「在下邀夏姑娘一同上來，自然不好留下姑娘一人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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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間，兩人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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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正要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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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誠出現在樓道口時，整個廳堂的人便馬上注意到了。舉箸的人放下手裡的肉，飲酒的人趕緊嚥下喉頭的酒，眾目睽違，針落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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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飲著乏味至極的酒，一口接一口，似乎不知何為「醉」字。酒潭子在他腳下堆了起來，他卻仍不知止，好似倒進口裡的，不是能麻亂人心的瓊漿，只不過是普通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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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陷於思緒中，直到察覺周遭聲音嘎然而止，才恍然回過神，抬頭去看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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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魚貫而下，他卻發現裡頭少了衡、夏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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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屍體都被抬了下來的這當頭，那兩人卻遲遲沒有出現，雲向天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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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開始說起這起命案，他卻沒心思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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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待在樓上嗎？雲向天運起功，凝神去感受氣息，但興許是被籠罩著瀟城的場給影響，他無法確定夏芒等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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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出了點狀況？若真有什麼，衡無書先不說，憑夏芒的身手，不至於沒有半點動靜，但雲向天想不起來方才有沒有聽見不尋常的聲音，他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並未關注身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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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懊惱得抓了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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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雲向天看向岳輕航，腦海裡，塵封的記憶像翻倒的酒罈，四漫流淌，泥濘嗆人。憶起往事，他猛然站了起來，面色鐵青。雲向天的動作極大，然而在這個人人皆站起身，翹首駐足，凝神於前頭差役說話時，他的動作又顯得絲毫不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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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輕航注意到雲向天的視線，朝他笑了笑，又轉了回去，他如今站在連誠身旁，那些眼神有半數落在他身上，他格外享受這種萬眾注目的時刻，是以並未發現，雲向天看過來的目光，可絕對稱不上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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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握緊手中的酒葫蘆，冷意自眉梢漫入眼底，不待他趨前質問，便見到衡無書二人從樓梯口現身，緩緩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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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心底大大鬆了一口氣，那本來不適合他俊朗面容的可怕表情，自面上褪去，他放開葫蘆揚起笑，等那兩人自人群外圍繞了過來後，他半是抱怨道：「二位讓我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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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無書歉意一笑，夏芒掃了眼桌面上的酒盞，聳了聳肩，問：「罰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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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倒與先前衡、夏二人在大堂等待雲向天的情形反了過來。雲向天亦想到此事，不禁朗聲大笑，惹來一眾旁人的不解側目，還有一道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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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麼笑？」穿著短衣褐衫的少年夥計，一拳砸向桌面，豎眉瞪眼、大聲喝問，從衣著上來看，是死去的佟大爺一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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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夥計沒想到，自己不過去外頭安置一下車馬，回來湊巧遇著官差大人下樓說案，便站著想聽一聽。佟家是好東家，大爺為人端正，待下不錯，哪知竟遇上這種橫事？這天底下壞人多得很，為何不讓妖怪去吃那些壞人，偏偏要奪走好人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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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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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庇佑，少年心裡已經是極為難受，一旁竟還有人大笑？是以，少年想也沒想便怒斥出聲。誰料大笑之人竟是個面容英俊的男人，瞧他模樣似乎還是個武林中人，一旁的其他夥計伸手去拉他，另有幾人彎著眉對雲向天陪笑。1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onf5dX4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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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底已經有了些懼意，可他到底年輕，又聽不得人說佟大爺不好，硬挺著脖子也不願率先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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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方才是一時高興，忘了場合，如今讓人這麼一提醒，便想了起來，確實失禮。他朝少年夥計抱拳，歉道：「是雲某不是，雲某這廂給小兄弟與佟大爺賠禮。」說著還各朝兩處禮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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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夥計被雲向天動作弄得臉上一愣，而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他原以為這人會像說書裡的江湖人一樣，動不動便勃然大怒，打殺隨心，目無法紀，不料這人竟爽快承認，還向他一個小小伙計低頭賠禮……他何曾遇人對他賠禮過？向來是只有他不斷彎腰道歉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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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他不過就是一個夥計，有什麼值得人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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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比起動武，這樣的舉動才更讓少年夥計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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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夥計的眼底仍舊帶著一點慌張，對著雲向天，他結結巴巴說道：「我、我原諒你了。」中途還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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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人轉過頭去與他同伴說話，少年夥計便偷偷用眼角去瞄角落三人，那三人說來各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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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道歉的男人，容貌是少見的英俊，劍眉星目，一身黑衣尤其襯他挺拔的身型，再加上方才他的舉動，像極過去在說書裡聽過的正派模樣，少年夥計覺得，所謂的江湖大俠，必定就是那個黑衣男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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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中唯一的姑娘，從腰間配掛的長劍來看，反倒最像江湖中人，只是一般的姑娘家通常會穿著顏色鮮亮的衣服，她卻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衣，看著還不如他們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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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尋常的卻是那個書生模樣的青年，青衫竹扇，城裡這樣的人多得很，也就他面上淺淺的笑讓人看著格外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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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夥計的目光在那三人間來回，一會看看黑衣大俠，一會瞧瞧青衫書生，腦子裡無邊無際雜想，卻不慎與那位姑娘對上，嚇得他趕緊撇開眼，重新看回前頭，險些忘了官差大人還在說佟大爺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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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向天方才鬧出的動靜頗大，得來幾個衙役的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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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大爺的屍體放在大堂中間，幾張長椅頂著木板，掌櫃心底是恨不得把這塊板子連同屍體扔出去，可官差面前，他就是有一千一萬個不願，也沒那個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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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小二們躲得遠遠，藏在廊柱後探頭探腦地看。心裡自然是怕，但好奇是人的天性，因此越是害怕，他們就越想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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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佟大爺手下的夥計不忍看，默默退到了後邊去，那群鏢師站在一塊，或許是往日見多了世面，神情倒還平穩，只是目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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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衫中年也想往後退，卻不得不站在極為靠前的位置。日已正午，傳聞，此時是一日中陽氣最重的時刻，百邪退避，陰氣不生。然而，瀟城的日光隔著重重雲氣，半絲熾熱也無，長衫中年望著佟大爺那張扭曲的臉，只覺得渾身寒氣絲絲縷縷自足底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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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睹，好像還在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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