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一股比「文淵閣」書店更加濃烈、更加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灰塵積壓數十年特有的、帶著顆粒感的窒息味道,混雜著黴菌滋生、木料朽壞、蟲蛀蠹蝕,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於乾涸油彩與松節油殘留的、極其微弱卻又頑固存在的氣味。門內的空間比想像中更為狹窄幽暗,幾乎沒有光線來源,只有從門縫和高處一個被木板釘死大半的氣窗縫隙裡,艱難地透進幾縷灰濛濛的光線,勉強勾勒出室內物體的輪廓。
黃啟明像一頭踏入未知巢穴的野獸,全身感官緊繃到了極點。他沒有立刻深入,而是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靜立了足有十幾秒,讓眼睛盡可能地適應這片令人壓抑的黑暗,同時豎起耳朵捕捉著空氣中最細微的聲響——只有他自己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灰塵微粒在光柱中無聲飄落的死寂。
確認沒有埋伏,也沒有活物的氣息後,他才謹慎地從風衣內袋掏出那個小巧但功率強大的強光手電筒。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稍稍安心。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擰亮了開關。
「唰!」
一道凝聚而明亮的光柱如同利劍,瞬間刺破了厚重的黑暗與塵埃,將這個隱秘的空間暴露無遺。
這裡更像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儲藏室,或者說,一個廢棄的畫室遺址。面積不大,約莫十幾平方。四面牆壁斑駁不堪,大片大片的牆皮脫落,露出底下深色的、佈滿黴斑的磚石。牆角掛著厚厚的蛛網,像灰白色的破爛帷幔。地上堆積著一層厚厚的浮灰,踩上去會留下清晰的腳印——葉柏言剛才進來時留下的足跡,此刻成了黃啟明探索的路標。
光柱隨著他的視線移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蒙著厚厚灰色防塵布的東西,輪廓方正,像是一張巨大的桌子或工作檯。防塵布上同樣積滿灰塵,邊緣垂落在地。在它旁邊,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畫框,木質已經開裂變形,上面還殘留著些許乾涸變色的顏料痕跡,以及斷裂的畫布邊緣。
光柱掃向牆壁。一面牆上,靠著幾塊大小不一的畫板,同樣被防塵布遮蓋著。另一面牆邊,則是一個老舊的、深色木質檔案櫃,櫃門緊閉,但把手和鎖孔處卻相對乾淨,顯然近期有人觸碰過。葉柏言剛才進來,目標很可能就是這個櫃子。
黃啟明沒有急於去碰檔案櫃,他的目光被房間最裡端、靠近那個被釘死大半的氣窗下方的景象牢牢吸引住了。
那裡,靠牆擺放著一個巨大的、老舊的木質畫架!樣式古樸笨重,木頭呈現深沉的暗褐色,邊緣被磨得光滑。畫架上,繃著一幅尺寸不小的畫布!畫布沒有被任何東西覆蓋,直接暴露在空氣中,上面積滿了灰塵,但依然能看出底層顏料的色塊和線條輪廓!
這景象,與他在「文淵閣」舊書店裡找到的那張泛黃照片——那個背對鏡頭、穿著舊罩衫的畫家正在創作的場景——何其相似!同樣破敗的環境,同樣老舊的木畫架!一股寒意順著黃啟明的脊椎爬升上來。他感覺自己彷彿一腳踏入了那張舊照片所凝固的時光裡!
他強壓下心頭的震動,握緊手電筒,緩步走向那個畫架。腳下的灰塵發出輕微的「噗噗」聲,在死寂的空間裡格外清晰。隨著距離拉近,畫布上的內容在強光下逐漸顯露。
儘管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但那熟悉的、充滿壓迫感與扭曲變形的構圖風格,依然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黃啟明的喉嚨!深色的、漩渦般的背景,如同瀝青般粘稠,似乎要將觀看者的靈魂吸入。畫面中心,一個巨大而空洞的黑色區域佔據主導,邊緣銳利,像一張無聲嘶吼的嘴,又像一個通往虛無的深淵洞口。在畫面的右下角,一隻枯瘦、指節突出、指甲尖銳的手,正從深淵的邊緣絕望地伸出,五指痙攣般地張開,彷彿要抓住最後一絲生機,又彷彿要將靠近的一切都拖入其中!
這構圖!這意象!這令人窒息的精神壓迫感!
與林子軒那幅《迷霧中的維港》幾乎是同一母題的變奏!而與那張舊照片上未完成的畫作,更是如出一轍!
黃啟明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他幾乎可以斷定,照片上的畫家陳墨,與此刻畫架上這幅積灰的作品,屬於同一個人!而林子軒,這位才華橫溢卻神秘失蹤的年輕畫家,他的《迷霧中的維港》,絕非原創,而是對這幅陳墨舊作的、一種近乎癲狂的模仿與再現!
「源頭…」陳伯沙啞的告誡聲在他腦海中迴響,「…別光盯著流出來的東西…源頭才是根…」
陳墨!這就是陳墨的遺作!這就是林子軒畫風劇變、陷入痛苦的「源頭」!葉柏言將這幅畫(或者說這個據點)視若禁臠,他與林子軒的失蹤絕對脫不了干係!
黃啟明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這幅令人極度不適的畫作上移開。現在不是欣賞(或者說承受)藝術衝擊的時候。他需要證據,需要線索,需要知道葉柏言在這裡藏了什麼,林子軒又在哪裡!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個深色的木質檔案櫃。櫃子有兩層抽屜,都上了老式的掛鎖。鎖孔處的乾淨痕跡表明,葉柏言剛才進來,很可能就是打開了它。
黃啟明再次拿出他的開鎖工具。對付這種老式掛鎖,對他而言比開彈子門鎖更簡單。幾秒鐘後,「咔噠」兩聲輕響,兩把掛鎖應聲而開。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手套,拉開了上層抽屜。
一股更為陳舊的紙張和油墨氣息湧出。抽屜裡整齊地碼放著一疊疊用牛皮紙繩捆紮好的、大小不一的紙張。黃啟明小心地拿起最上面一捆,解開繩結。裡面是厚厚一疊畫稿——大量的鉛筆、炭筆速寫和素描!
光線下,紙張泛黃發脆,邊緣有磨損。畫稿的內容,幾乎全都是各種角度、各種姿態的、扭曲的人體局部!糾結痙攣的手臂、痛苦蜷縮的軀幹、因吶喊而變形的面部、尤其是無數隻以各種角度呈現的、或抓撓、或伸展、或扭曲成怪異姿勢的手!線條狂亂、粗獷、充滿了原始的痛苦與掙扎的力量。每一筆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刻上去的,紙張背面甚至能看到深深的凹痕。
這些畫稿的風格,與畫架上那幅油畫,與林子軒後期畫作中隱藏的詭異符號,尤其是那隻「絕望之手」,一脈相承!毫無疑問,這是陳墨的習作手稿!
黃啟明快速翻閱著,心跳越來越快。這些手稿不僅僅是練習,更像是畫家精神狀態的直接投射,是他內心風暴的視覺日記。翻到一疊用夾子夾在一起的較大畫稿時,他的手頓住了。
這幾張畫稿上,不再是單獨的肢體,而是相對完整的構圖草圖。其中一張,赫然是畫架上那幅油畫的早期構圖——深淵巨口與絕望之手!另一張,則描繪著無數扭曲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冰冷地注視著觀者!還有一張,是破碎的幾何圖形與人體殘骸的詭異組合…這些,正是林子軒在《窒息之城》、《無聲吶喊》等畫作中,用厚塗顏料精心掩蓋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隱藏符號的原型!
林子軒不僅模仿了陳墨的整體風格,他更是在刻意地、系統性地將陳墨這些代表極端痛苦與精神異化的核心意象符號,「縫合」進了自己的作品之中!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是某種病態的崇拜?還是被迫的複製?
黃啟明放下畫稿,帶著更深的疑慮,拉開了檔案櫃的下層抽屜。
下層抽屜的東西更為雜亂。有一些舊報紙剪報,邊緣發黃捲曲,日期多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內容模糊不清。有幾卷用橡皮筋捆著的、已經發黃變脆的畫布小樣,上面的油彩早已乾裂剝落,只能勉強辨認出狂放的色塊。還有一些零散的筆記本、信件和收據。
黃啟明如同在垃圾場中尋找鑽石的淘金者,耐心而細緻地翻檢著。他的手指拂過一張摺疊起來的、質地較硬的紙張,觸感有些不同。他將它抽了出來,小心地展開。
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它像是一張…老式唱片的封套內頁?紙質厚實,一面是空白的,另一面則印著模糊的圖案和文字。但吸引黃啟明的,是夾在封套內頁裡的一張薄薄的、對摺的信紙。
信紙同樣泛黃,上面是用藍黑色墨水書寫的繁體字,字跡潦草、飄忽,帶著一種神經質的顫抖感,許多筆劃因為用力過猛而劃破了紙張。
「…祂們在低語…在畫布後面…在顏料的縫隙裡…我聽到了!那聲音…像銼刀在刮骨頭…像潮水淹沒最後的呼吸…」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wsXQuWQx
「…祂們要形體…要錨點…我的筆…我的手…不受控制…畫下的不是畫…是通道…是門…」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DiuH9dbNR
「…『守門人』在看著…那個穿灰西裝的…戴著墨鏡…但鏡片後面…是空的…是兩個黑洞…他給了我錢…很多錢…但我知道…他要的不是畫…是我的命…是我的靈魂去餵養那扇門…」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Tr5Atz6rO
「…我畫不下去了…恐懼…像冰水泡著心臟…每一筆都在消耗生命…『守門人』說…畫不完…代價更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KG60MQ6ah
「…找到『鑰匙』…只有『鑰匙』能關上門…那枚戒指…綠色的石頭…像凝固的血…像深淵的眼…『她』戴著它…『她』知道…『她』也是被選中的…逃不掉…我們都逃不掉…」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7s2LNXarc
「…祂們要來了…從畫裡…從夢裡…從每一個陰影角落…我必須藏起來…把畫藏起來…把『根』藏起來…但願…但願後來者…別再找到…別再打開…」
信沒有署名,沒有日期。字裡行間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恐懼、幻聽、被迫害妄想,以及對某種不可名狀之物的極度驚懼。「守門人」、「穿灰西裝、戴墨鏡」、「代價」、「鑰匙」、「戒指」、「綠色的石頭」、「她」、「通道」、「門」…這些碎片化的詞彙,如同鋒利的冰碴,狠狠刺入黃啟明的腦海!
陳墨的精神顯然在崩潰邊緣!他認為自己的畫作引來了(或者連通了)某種恐怖的東西!一個被他稱為「守門人」、穿著灰西裝、戴著墨鏡(鏡片後是黑洞?)的男人在脅迫他完成畫作!他提到了「鑰匙」——一枚鑲嵌著綠色石頭的戒指!而戴著這枚戒指的「她」…難道是阿盈?或者與阿盈有關?陳墨最後選擇了藏匿畫作和所謂的「根」(是指他的藝術本源?還是某種更危險的東西?),試圖切斷這種聯繫,並警告後來者不要重蹈覆轍!
林子軒!他顯然找到了陳墨藏匿的「根」!他模仿陳墨的畫風,將那些恐怖的符號隱藏在自己的作品裡,是否就是在重複陳墨當年的「儀式」?他是否也遭遇了那個「守門人」——小周在畫廊後巷看到的那個戴墨鏡、威脅林子軒「代價你付不起」的男人?而阿盈手上的那枚古樸銀戒,鑲嵌的正是暗綠色的石頭!她就是陳墨信中那個「被選中」、「逃不掉」的「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捲了黃啟明全身。林子軒的失蹤,絕非簡單的綁架或謀殺!他可能深陷了一個延續了幾十年、涉及精神控制、藝術剝削與某種超自然恐懼的恐怖漩渦之中!而葉柏言,他守著這個據點,擁有鑰匙,他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是新的「守門人」?還是另一個試圖挖掘秘密的獵物?
就在黃啟明被這驚人的發現衝擊得心神劇震之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嗡嗡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是蘇珊娜!
黃啟明立刻接通,壓低聲音:「蘇經理?」
「黃先生!查到了!」蘇珊娜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急切,「林文淵!我查到了!林文淵,男,生於1950年左右,籍貫廣東潮州,七十年代中後期活躍於香港藝術圈,主要創作抽象和表現主義繪畫,風格…風格據當年的零星記載,非常前衛甚至…怪異!但他極少公開展出作品,名氣很小。關鍵是——」
蘇珊娜深吸一口氣,語速飛快:「他在1978年,也就是戊午年,突然失蹤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當時報紙有過很小篇幅的尋人啟事,但沒有後續報導,也沒有立案記錄!更重要的線索是,黃先生,我通過一個老收藏家的關係,輾轉找到了一份當年非常冷門的藝術小報,上面有一則關於林文淵的短訊,提到他失蹤前正在籌備一個小型私人展覽,主題…主題就叫『深淵之門』!而展覽的幕後支持者,是一個匿名的藝術基金會,代號…代號據說就叫『守門人』!」
林文淵就是陳墨!他用的是本名!他也在籌備展覽時失蹤了!「深淵之門」!「守門人」!與陳墨那封絕望信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還有嗎?」黃啟明的心跳如鼓,聲音緊繃。
「有!關於家族!」蘇珊娜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查了林子軒的公開資料和畫廊登記的有限信息,他的祖父…就叫林文淵!林子軒是他父親晚年得子!他父親在林子軒十幾歲時就去世了,很少對外提及家世!黃先生,林子軒…他是在追尋他祖父的蹤跡!他繼承了他祖父的…厄運!」
果然!血脈的聯繫!林子軒畫風的劇變,他對陳墨(林文淵)風格近乎病態的模仿,將那些恐怖符號藏入畫中,甚至他最後的失蹤…這一切,都源於他對失蹤祖父的追尋,並因此觸碰到了那個隱藏了幾十年、名為「守門人」的恐怖存在!
「我明白了。」黃啟明的聲音異常沉穩,他快速瞥了一眼檔案櫃和畫架,「蘇經理,聽著,我現在的位置非常關鍵,發現了林文淵的遺作和重要手稿。葉柏言有這裡的鑰匙,他一定知道內情,而且可能…」他話未說完,耳朵突然捕捉到門外極其輕微的、幾乎被灰塵吸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有人來了!而且不止一個人!
「…他可能回來了!帶了人!」黃啟明對著手機低吼,同時迅速關掉手電筒,房間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別掛電話!保持安靜!」他將手機塞回口袋,沒有掛斷,讓通話保持著。自己則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憑藉著剛才對房間佈局的記憶,以驚人的速度無聲無息地退到檔案櫃與牆壁形成的狹窄夾角裡,身體緊貼冰冷的牆壁和櫃體,最大限度地縮小目標。
幾乎在他隱藏好的下一秒,門外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細微金屬摩擦聲!
「咔嚓。」鎖開了。
沉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兩道手電筒的光柱粗暴地掃了進來,在滿屋的灰塵中形成晃動的光路。
「…確定他進來了?就一個人?」一個刻意壓低、但難掩陰冷氣質的男聲響起,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像是北方官話,但又有些生硬)。不是葉柏言!
「我親眼看他撬鎖進去的!絕對沒錯!就他一個!」回答的聲音帶著一絲邀功的諂媚和急切,這個聲音黃啟明聽過——是那個在畫廊後巷與林子軒爭執的墨鏡男身邊的跟班!雖然當時只聽到隻言片語,但那種腔調黃啟明不會記錯!
「哼,黃啟明…這老狗鼻子倒是真靈。」那個陰冷的聲音冷哼一聲,手電光在房間裡亂掃,「搜!他肯定還在裡面!找到他!老闆要活的!他身上有『鑰匙』的線索!」
「是!強哥!」跟班應道。
兩道光柱開始在狹小的房間裡仔細搜尋。腳步聲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出「噗噗」的悶響。光柱掃過堆放的畫框,掃過蓋著防塵布的大桌子,掃過牆邊的畫板,最後,不可避免地掃向了那個巨大的畫架和後面的檔案櫃。
黃啟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緊繃,右手緩緩摸向腰間皮帶內側——那裡藏著一根特製的、高強度合金短棍。以一敵二,對方可能有武器,環境狹窄黑暗,他必須要一擊制敵,而且不能讓對方有機會呼叫支援!
光柱越來越近,已經能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聲。
「強哥,這邊櫃子後面…」跟班的手電光定格在檔案櫃與牆壁的夾角,光斑在黃啟明藏身的陰影邊緣晃動!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砰!!!」
一聲巨響突然從房間另一側傳來!是那扇被釘死大半的氣窗!一塊腐朽的木板被從外面猛地踹開,斷裂的木屑紛飛!一道矯健的黑影如同狸貓般從狹窄的破口處無聲地翻了進來,落地時只發出輕微的「咚」的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正在搜尋的兩人瞬間驚呆,手電光下意識地掃向聲音來源!
「誰?!」被稱為強哥的男人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藉著這短暫的混亂和光線轉移的瞬間,黃啟明動了!他如同蓄勢已久的彈簧,從陰影中暴起!沒有絲毫猶豫,合金短棍帶著凌厲的破風聲,精準無比地砸向離他最近的那個跟班握著手電筒的手腕!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同時響起!手電筒脫手飛出,劃著弧線撞在牆上,光柱亂晃著熄滅了。
「啊——我的手!」跟班捂著變形的手腕慘嚎倒地。
「找死!」強哥反應極快,怒罵一聲,手電光猛地掃回,另一隻手已從腰後拔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著黃啟明剛才藏身的位置刺去!但他刺了個空!
黃啟明在擊倒跟班的瞬間,早已憑藉本能向側前方翻滾,避開了致命一擊。翻滾的同時,他手中的短棍順勢向上撩起,直擊強哥持刀的手肘!
強哥顯然也是練家子,反應極快,手臂一縮,匕首變刺為劃,鋒刃擦著黃啟明的肩頭而過,帶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疼痛傳來,但黃啟明眉頭都沒皺一下,短棍變招下砸,攻向對方膝蓋!
兩人在狹窄、昏暗、充滿灰塵的空間裡瞬間纏鬥在一起!手電筒的光柱在搏鬥中劇烈晃動,將兩人交錯的身影和飛揚的塵埃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上演著一場詭異的皮影戲。匕首的寒光與合金短棍的黑影交織,碰撞聲、悶哼聲、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迴盪。
而那個從氣窗翻入的黑影,在落地後並未立刻加入戰團,反而像幽靈般貼著牆根移動,目標直指房間中央那個蓋著厚厚防塵布的巨大物體!
「砰!」黃啟明抓住強哥一個微小的破綻,短棍狠狠砸在對方持刀的手腕上!匕首「噹啷」一聲脫手飛出。強哥痛哼一聲,踉蹌後退。
就在這時,那個黑影已經掀開了中央巨大物體上的防塵布一角!灰塵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藉著晃動的手電餘光,黃啟明驚鴻一瞥——那似乎不是桌子,而是一個…蓋著玻璃罩的展示櫃?裡面隱約陳列著一些物品!
「東西在這!」黑影發出一聲低呼,聲音清脆,竟是女聲!而且這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冷靜的穿透力!
是阿盈?!
黃啟明心神劇震!強哥也聽到了呼喊,顧不上手腕疼痛,兇性大發,狂吼一聲,如同蠻牛般低頭朝著黃啟明猛撞過來,試圖將他撞開去搶奪櫃中物品!
黃啟明眼神一厲,不退反進,側身避開衝撞鋒芒的同時,一記兇狠的肘擊重重砸在強哥的後頸!
「呃!」強哥雙眼一翻,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骨頭般軟軟癱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那個手腕斷裂的跟班壓抑的痛苦呻吟,以及塵埃落定的細微聲響。
黃啟明喘息著,肩頭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他沒有立刻去看那個展示櫃,而是將警惕的目光投向那個掀開防塵布的黑影。
黑影站直了身體。她隨手拍掉身上的灰塵,動作從容。她沒有蒙面,正是阿盈!那張蒼白清秀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平靜地迎向黃啟明銳利的審視。她身上不再是上次見到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而是一套便於行動的深色運動裝,長髮在腦後束成利落的馬尾。
「黃先生,」阿盈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沉靜、疏離的調子,彷彿剛才激烈的搏鬥與她無關,「身手不錯。」
黃啟明沒有放鬆警惕,短棍依舊握在手中,聲音冷硬:「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裡?你想拿什麼?」
「我是誰不重要。」阿盈的目光越過黃啟明,落在那個被她掀開一角的玻璃展示櫃上,眼神變得複雜,有探究,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重要的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可能都在這裡了。」她頓了頓,補充道,「至於我怎麼知道…葉柏言的行蹤,並不難掌握。他太在意這裡了,每一次出入,都是線索。」
「你和葉柏言什麼關係?林子軒在哪裡?」黃啟明追問,向前逼近一步。
阿盈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子軒…他太像他祖父了。執著,才華橫溢,也…一樣的天真。他以為找到了祖父藝術的源頭,就能解開失蹤之謎,甚至…重現輝煌。他不知道,他找到的,是一個詛咒的開端。」她的目光掃過畫架上陳墨那幅積灰的恐怖畫作,又看向檔案櫃。
「詛咒?『守門人』?還是你手上那枚戒指?」黃啟明目光如炬,鎖定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在昏暗中依然隱隱流轉暗綠色幽光的古樸銀戒。
阿盈下意識地用右手拇指摩挲了一下那枚戒指,這個細微的動作洩露了她內心的波動。「戒指…『鑰匙』…或者說,是標記。」她抬起眼,看向黃啟明,眼神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深邃,「標記著我們這些…被『源頭』污染,無法擺脫宿命的人。陳墨(林文淵)是,林子軒是,我…也是。」她的語氣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悲愴。
「宿命?污染?」黃啟明皺緊眉頭,他無法理解這種玄乎其玄的說辭,「我只看到有人失蹤,有人被威脅!看到一個叫『守門人』的組織在操控這一切!葉柏言是不是他們的人?林子軒是不是被他們抓走了?!」
「葉柏言?」阿盈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他?他只是一個自以為聰明的掘墓人,一個被金錢和虛幻藝術史地位迷住了眼的可憐蟲。他以為掌控了陳墨的遺產,就能在幕後操控一切,甚至取代『守門人』的位置。他太低估『守門人』的可怕,也太低估『源頭』的…侵蝕力。」她頓了頓,語氣轉為肯定,「子軒失蹤,是『守門人』做的。他們需要他完成最後那幅畫,《潮汐之聲》。」
「為什麼?那幅畫到底有什麼特別?」黃啟明急切地問,這是他追查的核心。
「《潮汐之聲》…」阿盈的眼神飄向虛空,彷彿在回憶什麼極其痛苦的畫面,「它從來不是一幅畫。它是…」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最終艱澀地吐出,「…一個容器。一個試圖容納『源頭』低語、平息『潮汐』的…絕望嘗試。陳墨失敗了,他的精神被徹底撕裂。子軒…他擁有更純粹的天賦,他們認為他是更好的…『容器』。畫不完,或者畫錯了…」她的聲音低沉下去,「…代價就是他的靈魂,甚至…生命。」
容器?低語?平息潮汐?黃啟明感到一陣荒誕的寒意。這已經超出了他作為一個前警察、一個現實主義偵探的理解範疇。但林子軒工作室手稿上的「漩渦」、「代價」,陳墨絕望信中的「祂們的低語」、「通道」、「門」,以及兩代畫家詭異相似的命運,又讓他無法完全否定。
「『守門人』是誰?他們在哪裡?林子軒被關在哪裡?」黃啟明拋開那些無法理解的玄虛,抓住最實際的問題。
「『守門人』…」阿盈搖了搖頭,「不是一個人。它是一個…存在了很久的影子組織。成員是誰,據點在哪,沒人完全清楚。他們像幽靈一樣,只會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帶著冰冷的交易和無法拒絕的威脅。至於子軒…」她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我只知道,他被帶去完成那幅畫的地方,一定是一個能最大限度隔絕外界干擾、又能…『聆聽』到『潮汐』的地方。一個…被精心準備的畫室牢籠。」
就在這時,黃啟明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了蘇珊娜壓抑著極度焦慮的、帶著哭腔的呼喊:「黃先生!黃先生!你怎麼樣了?!我聽到打鬥聲!你沒事吧?!回答我啊黃先生!」
黃啟明這才想起通話一直保持著。他立刻拿出手機:「蘇經理,我沒事。控制住了局面。聽著,立刻報警!把位置發給警方!這裡有傷者需要處理,還有重要物證!」他快速報出了和合里這棟舊唐樓的具體門牌。
「好!好!我馬上報警!你小心!」蘇珊娜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黃啟明掛斷電話,再次看向阿盈,眼神銳利:「警察馬上就到。你最好留下,把你知道的都說清楚。」
阿盈卻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身影重新隱入展示櫃旁的陰影中。「我不能留下。我的存在,對子軒,對你,都是危險。『守門人』…他們不會放過任何知情者。」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玻璃展示櫃,似乎想看清裡面的東西,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重要的線索,都在這裡了。黃先生,如果你想救子軒,就找到那幅畫。找到畫,或許…就能找到他。但記住,」她的聲音帶著最後的警告,「別試圖去『聽』畫裡的東西…那不是人類能承受的…」
話音未落,阿盈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迅速退向那個被她踹破的氣窗。她動作輕盈敏捷,單手在窗框上一撐,修長的身體便如同沒有重量般翻了出去,瞬間消失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等等!」黃啟明低喝一聲,想追過去,但肩頭的傷口一陣劇痛,讓他動作一滯。等他衝到氣窗邊,外面只有冰冷的夜風灌入,以及下方狹窄後巷深不見底的黑暗。阿盈,再次如同幽靈般消失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昏迷的兇徒的粗重呼吸(強哥)和痛苦呻吟(跟班),以及滿屋的狼藉與塵埃。
黃啟明喘息著,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肩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更讓他心緒難平的是阿盈留下的謎團和警告。容器?低語?源頭的污染?這一切聽起來荒誕不經,但陳墨的絕望、林子軒的失蹤、畫作中隱藏的恐怖符號,又真實得令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警察很快就到,他必須在警察到來前,弄清楚這個展示櫃裡到底藏著什麼「重要的線索」!
他走到房間中央,那個被阿盈掀開一角防塵布的玻璃展示櫃前。灰塵被剛才的掀動和打鬥震落了不少。他抓住厚重的防塵布,用力一扯!
「嘩啦——」
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如同灰色的雪崩般傾瀉而下。黃啟明屏住呼吸,揮手驅散眼前的塵霧。
灰塵落定,玻璃櫃內的景象清晰地呈現出來。
櫃子裡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幾樣看起來平凡無奇、卻又透著詭異氣息的物品,靜靜地陳列在深色的絨布底座上:
1. **一個老舊的、黃銅製的羅盤:** 樣式古樸,指針靜止著,盤面上刻畫著複雜的、非標準的刻度與奇異的符號,有些符號與陳墨畫稿和林子軒隱藏符號中的幾何圖形隱隱相似。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AFZyXu05t
2. **幾管乾癟開裂的油畫顏料管:** 錫皮管身鏽跡斑斑,標籤早已脫落或模糊不清,擠出口凝結著乾涸變色的顏料殘塊,顏色深暗怪異。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QLnH1rQCp
3. **一個小巧的、深褐色的陶瓷藥瓶:** 瓶口用蠟密封著,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籤。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cbUwq9NFk
4. **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黑色硬皮、沒有任何文字的筆記本:** 邊角磨損嚴重,看起來經常被翻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l4K6yV7VY
5. **一張照片:** 被小心地放在絨布底座的正中央。
黃啟明的目光,瞬間被那張照片牢牢吸住!
那不再是黑白照片,而是一張彩色的、相對現代的快照。照片的背景有些模糊,似乎是在一個光線昏暗的室內。照片的主體,是一幅完成了一大半的、巨大的畫作!
畫布上,奔湧著令人心悸的深藍與墨綠!那不是平靜的海水,而是由無數狂暴、旋轉、互相撕扯的線條構成的、充滿毀滅性力量的浪潮!在浪潮的深處,無數細碎而刺眼的亮白色光點如同垂死掙扎的星辰,又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畫面構圖極具衝擊力,充滿了動盪與吞噬一切的壓迫感!雖然只完成了一大半,但那種撲面而來的、彷彿能聽到海嘯轟鳴與靈魂尖嘯的視覺力量,已足以震撼人心!
這風格!這構圖!這令人窒息的能量感!
與林子軒工作室裡那些《潮汐之聲》的草圖碎片,與蘇珊娜描述的、那幅失蹤的壓軸巨作的氣質,完美契合!
這就是《潮汐之聲》!
照片記錄的,是林子軒在失蹤前,《潮汐之聲》創作的現場!
黃啟明的心臟狂跳起來。他立刻貼近玻璃櫃,仔細辨認照片的細節。畫架是嶄新的、專業的大型畫架。畫布繃得很緊。地面似乎是粗糙的水泥地。背景隱約能看到一些堆放的畫材箱子和…一扇緊閉的、厚重的、看起來像是金屬材質的門?光線來源似乎是從畫布側上方打下的強光燈,在照片邊緣形成光暈。
這絕不是在林子軒那個能看到維港海景的明亮工作室裡!這是一個陌生的、封閉的、如同牢籠般的環境!
林子軒就是在這裡,被強迫著繼續創作這幅被稱為「容器」的《潮汐之聲》!
「找到畫…就能找到他…」阿盈的話在他耳邊迴響。
黃啟明猛地轉頭,目光如電,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檔案櫃、畫稿、陳墨的遺作、展示櫃裡的物品…阿盈說重要的線索都在這裡了!這張照片,這個拍攝地點的環境細節,就是找到林子軒的關鍵!
他迅速拿出手機,打開攝像功能,調整到最高解析度,隔著玻璃對著那張《潮汐之聲》的現場照片,以及展示櫃內其他物品,從各個角度連拍了十幾張照片!尤其是照片中那個金屬門的細節、地面的材質、光線的角度、甚至畫材箱子的模糊品牌標識,都力求清晰!
做完這一切,遠處已經隱約傳來了警笛的鳴響,由遠及近,劃破了西環舊區沉寂的夜空。
黃啟明靠在冰冷的玻璃櫃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肩頭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灰塵沾滿了他的頭髮和外套,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他的眼神,卻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陳墨(林文淵)的詛咒,林子軒的失蹤,「守門人」的陰影,阿盈的謎團…這條跨越了兩代藝術家、充滿痛苦與瘋狂的黑暗之路,其輪廓終於在層層迷霧中被勾勒出來。
而手中這張記錄著《潮汐之聲》創作現場的照片,就是撕開最後一層迷霧,找到林子軒,直面那個名為「守門人」的黑暗源頭的…唯一路標。
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藍色的光芒已經開始在窗外閃爍。黃啟明站直身體,整理了一下衣領,目光再次掃過畫架上陳墨那幅積滿灰塵、伸出絕望之手的遺作,最後定格在玻璃櫃中那張小小的彩色照片上。
「等著,林子軒。」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充滿塵埃的寂靜空間裡清晰而堅定,「無論那『潮汐』是什麼,無論『守門人』是誰…這條路,我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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