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我們被襲擊了。」萊特校長緩慢地說。「我們離開吧，和之前一樣，我們逃走。」狂野在那瞬間取代了慌張。「這次是派宣特王國，這次換派宣特……去整理行李，我會叫人把學校賣掉，我們又可以從新開始了……女兒，我們要改姓什麼啊？妳看菲利普斯（Phillips）好不好，或是培林思（Perez）呢？還有……還有……還有什麼啊……」

        凱莉絲特反射性摀住耳朵，眼淚奪眶而出，沒有任何一絲顧慮。「父親！」她大聲打斷他的話，更是難過了。「我們不搬家，也不改姓，我們勇敢面對一次，好嗎？」她的聲音中帶著無盡苦澀。

        「妳說什麼？」萊特校長像是被打了一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女兒。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發抖的雙手放上凱莉絲特的肩膀。「我們絕對要走，凱莉絲特，我們絕對要走！伊莉！快去收拾東西！」

        「不！」凱莉絲特低吼道。「伊莉，妳不要走。拜託。」最後的那句話是對萊特校長說的，她的藍紫色眼睛帶著懇求的意味。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抓得越來越緊，緊到她不爭氣地低頭，讓眼淚越流越多。

        換來的是鬆開的手，和後退的腳步聲，最後看到萊特校長跌坐在地上，西裝褲都被浸濕了。「女兒，妳以為我不想嗎？我也想好好留在這裡，都過了十三年了。」他用手把臉遮起來，亞多尼斯卻還是看得到他眉頭深鎖。

        凱莉絲特縱身抱住校長，兩人就這樣大聲哭泣，將這些年的痛、這些年的苦都發洩了出來，得到真正的解脫。

        現在，亞多尼斯找到可以面對父女倆的理由了，只要微笑。有人說微笑是最好的化妝品，既然化妝是一種禮貌，微笑也便即是。

        一個真誠的笑容能融化兩人間的敵意，同時也可以抒發情緒。

        不過，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假如漢密敦王國真的滅國，他也只不過是上萬個屍體中的一具，會有誰替他感到難過？

        母親嗎？或許歐凡先生會，那艾爾瑪呢？他會為了一個不好的教徒流下任何一小滴眼淚嗎？

        啊，好像還有一個人——

        「小亞，有你的信！」歐凡先生在房子外頭喊道。

        「來了！」亞多尼斯喊了回去。這個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家，薇文去上班了，所以他必須把一切都打理好。

        他推開厚重的木門，看到歐凡先生就站在門外，穿著一身綠色的郵差制服，採立正的姿勢，食指、中指、無名指併攏，輕輕放在眉尖。那是童軍禮。

        「報告！」他的眼睛看向他的水平位置，等於忽視亞多尼斯的存在。「這裡有沃克先生的信！請問你是沃克先生嗎？」這回他才看著亞多尼斯。

        亞多尼斯微微笑，回以同樣口吻。「是的！在下正是亞多尼斯·沃克！那是我的信！」

        兩人同時大笑出聲。

        「好啦，」歐凡先生恢復正常模式。「這是你的信，給你。」亞多尼斯把信抽走，好奇地看著上頭的寄件人。

        「沒寫寄件人？連住址也沒有？」他皺眉道。

        歐凡先生聳聳肩。「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

        亞多尼斯存疑地拆開包裝，信封裡只有一張信紙，上面寫著他看不懂的符號。

        ·–– ·– ·· –   ··–· ––– ·–·   –– ·

        他頓時覺得起雞皮疙瘩，而且還有些似曾相識，是那種不想想起的回憶，手上的東西也就掉了下來。

        「小亞你——」歐凡先生伸出手，引來亞多尼斯的大動作阻止。

        「我沒事！」他立刻拾起地上的紙，把頭轉往另一個方向，不願直視歐凡先生。

        「您先去送信吧。抱歉，我今天有點怪怪的。」

        歐凡先生不情願地點點頭，緩慢地離開，目光一直放在亞多尼斯的側臉上。

        「再見。」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答：「再見。」

        歐凡先生就如此離開了，沒有以前依依不捨的場景，或是亞多尼斯賭氣似的不理他，今天的狀況完全不一樣。

        小亞嘆口氣，把自己推進家裡。彈指之間，一隻手放在他的右肩上，他不由自主的轉頭過去。

        哎呀！

        又是那雙幾乎透明的眼珠子，就算是第二次看到還是令人心生畏懼，況且兩人間的距離和上次完全不同，他蹲了下來。近了些。

        「我不是叫你等著了。」那人說。

        「我……我……我哪知道那是什麼！」亞多尼斯在經過一陣語塞後大聲地說。

        那人淡淡一笑。「看來你沒有接受太多的訓練啊，如果這樣就死掉的話，我會很難過喔。」

        亞多尼斯對此話不予置評，打量著他的眼珠。「你的眼色……是天生的嗎？」

        「對。和你的病一樣。」他補充。

        「喔。」亞多尼斯已經不再對有人知道他的病感到驚訝了，那彷彿是千古以來的笑話，無人不知。「所以那個東西是什麼？」

        「什麼什麼東西？」那人搔搔頭。

        「信上面的。」

        「那是一種密碼，上頭的意思是『等我』（Wait for me）。」

        亞多尼斯懷疑地看著那人。「名字呢？你至少有個名字吧？」他進入審問階段，不管年紀的問題，要沒大沒小就沒到底！

        「克里斯多夫。」

        「宗教。」

        「遙遠東方帝國。」克里斯多夫用一種夢幻的聲音說，讓亞多尼斯很想吐。

        「名稱，我說的是名稱。」

        「遙東。」

        「好，來自遙遠東方帝國的克里斯多夫先生，請問你來這裡幹嘛？」

        他的嘴角勾起。「給你一個警告。」

        「什麼警告？」

        「這樣說好了，沃克先生，」他站起。「如果你現在加入我的旗下，你即將有機會治癒你的病，只要你跟我走。」

        亞多尼斯震了一下。他從未想過他的病是可以治療的，不是像癌症一樣嗎？但是他說的是「有機會」，這背後一定會是一段可怕的旅程。

        「該不會要去你所謂的『遙遠東方帝國』才能治療吧？我們這裡是西方欸。」

        克里斯多夫聳聳肩。「所以你要放棄是吧？老實說，在那裡，我相對於你們的教宗，只要你點頭，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機會能治好你，而且我只需要你的忠誠。」

        亞多尼斯嚥了口口水，眼睛閉上思考。如果是真的的話，為何不嘗試看看？不過我有必要為了多活幾年犧牲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最終，他給了克里斯多夫一個笑容。「我是不會跟隨你的，雖然我是不知道我還可以活多久，現今的生活我已經很滿意了。」

        克里斯多夫揚起一邊的眉毛。「確定？」

        「我很認真。」

        他搓搓手，宛如在拿紙巾擦拭他的雙手。「那沒有慾望的沃克先生，我就多送你一個禮物吧。」

        「你剛剛說你不知道你還可以活多久，對吧？我看得到，你想知道嗎？」

        剛剛嚥下的口水彷彿跑了回來，示意他再做一次選擇。

        「好。」

        克里斯多夫把手放上亞多尼斯的頭頂，四目相交。克里斯多夫透明的眼珠在那刻反射出亞多尼斯的脆弱，就像霧中的一個殘影，稍縱即逝。

        「大概再……」克里斯多夫欲言又止。

        「你說吧，不就兩年。」亞多尼斯鎮定自若。

        克里斯多夫把原本要說的話清除，改為：「你知道啊。」

        「最多只能活二十年，不是嗎？我都十八歲了。」他苦澀地說。

        「其實歲數短一點也沒關係，早點休息，早點脫離塵網。對了，另一個消息，你應該會很想知道。」

        「是什麼？」

        克里斯多夫的口氣又回到剛開始，有些疏遠又怕人受傷害。「你們快被襲擊了。漢密敦王國即將被襲擊了，時間就在三十分鐘後。」

        亞多尼斯大叫一聲，瞳孔在那瞬間放大，黑眼中滿是混亂。

        克里斯多夫對這樣的沃克先生感到難過，深深一鞠躬後說了最後一句話。「請告訴泰倫·萊特這個消息，他和他女兒知道怎麼做的。不要懷疑我的話，沒說的話，後悔的是你們。」

 

        亞多尼斯感覺到風吹過他的頭髮，然後是留下他一個紅了眼眶的男孩。

        要傳訊啊！要跟大家說！

        他不打算理沒有關的門了，直接以輪椅能達到的最高速度衝去萊特家，沒有時間讓他想那麼多了。

□

        亞多尼斯把這件事回想完，剛好看到父女倆一同站起。臉上雖沒有掛著眼淚了，痕跡依舊存在。

        「亞多尼斯，」凱莉絲特開口。「之前算是我對不起你，你可以先出去幫我們和其他居民說嗎？我父親還要忙一些事。」

        「你們不會逃走吧。」亞多尼斯半開玩笑地說。

        「不會。」回答的是萊特校長堅定的目光。

        「謝謝。」亞多尼斯這樣說著，那只是一句無心的感謝，感謝每一件事，希望那是他的遺言。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面前吐露的是每一份為人好的言語。

        這是場浩劫，逃不掉的。沒有原因，他就是知道。

        現在皇室那應該接受到訊息了吧，來自敵方的訊息。

        又是死傷慘重的戰爭。

        又是將會是血跡斑斑。

        陷入無限地獄的深處。

        陷入無盡危險的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