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頂替
成串的鞭炮蜿蜒如蛇,隨著引信尾端染上點點花火,轉瞬間,炮竹燃燒綻放,猛然便炸出一連串劈哩啪啦的聲響,震耳欲聾。
嗩吶與喇叭齊鳴,鑼鼓喧天,一片嘈雜熱鬧下,由三匹駿馬、一輛花轎,加上近六十人組成的迎親隊伍,正拖延成一長串,魚貫走在山麓間的羊腸小徑。隊伍所到之處爆竹聲不斷,讓本是僻靜的山野頓時也跟著染上幾分熱鬧。
紅艷的色澤昭示著喜氣,而隊伍正前方,高大的白色駿馬身披大紅色轡頭鞍韉,身側則裝飾著艷紅繡花,此刻正呼叱呼叱邁著步伐前行。三五隨從與旗鑼傘扇列成長長一列,那隊伍之後,便是新娘乘坐的八台大轎。
八台花轎,由八名轎夫分列左右肩扛負重,除了彰顯迎娶方的地位與財力,更也是象徵最高規格的明媒正娶。通體艷紅的四角花轎以亮面綾緞裝飾,其上編織滿滿的繁複金紋與龍鳳圖案,層疊交錯,並以金色流蘇裝飾下緣,那模樣,極盡華麗。
辰時一刻,即將鄰近嫁娶吉時。而今日,正是楊府大少爺迎娶柳府千金的大喜之日。
只是外頭鑼鼓震天敲響,對比花轎內,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樣氛圍。只見身為主角之一、身着鳳冠鳳袍的新嫁娘,紅色蓋頭下卻是滿面凝重,端坐的身影背脊挺得筆直,動作更是無端僵硬,雙手無意識擰攪著厚重的嫁裙,那手勁,用力的就彷彿欲將身上這火紅刺眼的衣裳徒手撕成片片。
那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不若女性一般纖細柔軟,尺寸顯然也大上一些,卻更顯然──那是一雙屬於男子的手。而此刻,那雙手上道道青筋浮現,彰顯著主人此刻內心的狂躁,被迫披上嫁衣的男子眼神陰鬱,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卻怎麼也想不到合適的脫身之法,忍不住便露出滿面愁容。
怪只怪在自己昨晚貪杯,明知自個兒酒量不怎麼樣,卻一時不查喝多了。再加上全府上下,亦無人猜的到,這本該是兩廂情願的婚事,其中一方卻……悔了婚。
楊柳兩家本為世家,姑且不提他們柳家,就說說那楊家吧。
楊家可說是整個凌安城最大的商賈之家,房產無數,遍及華國土地,涉足的生意大至珠寶船貿、小至油鹽等民生物資,範圍可說是極廣。加上祖輩曾任朝廷要職,與上頭關係甚篤,至如今仍時有官人到府走訪,地位輕易無法動搖。
照理說,這類商賈之人總多少會引得民眾反感,可由於楊家當家曾誓言貫徹「仁義」二字,以不貪、不奪、不取六字為本,不僅時常捐贈物資救濟各地災民,且誠信良好,所販之物從不曾出過半點紕漏,種種因素下,更使他人對楊家的評價只漲不跌。
而今日盛大迎娶之人,便是楊家方年滿二十一的長子,楊謹——楊子鈞。
雖年紀尚輕,可楊子鈞少年有成,不僅模樣生得俊逸好看,且書讀得極好,十六歲中大比解元、隔年春季中舉,以當時不過十七歲稚齡,可造成好一陣轟動!可不知為何,他卻放棄了大好官途,不顧他人勸說,毅然決然返鄉。一直到如今,楊子鈞不僅有條不紊的接手過半的家產,楊家事業在他的操作下更是蒸蒸日上,就最近搭上的絲綢貿易據說就是由楊大少爺出馬搞定,能力可謂十分了得。
即使不為政,這麼一個年輕有為家底還無比雄厚之人,幾乎就是人人眼中一塊上等的五花肉,加上雖不常露面,可遽聞楊大少爺玉樹臨風、貌比潘安,不少年輕少女為之傾心蕩漾,故打十八歲起,便三不五時有媒人到府打聽楊大少爺成親的意願,唯最後都被一一擋下回絕。
卻不知,就在楊子鈞方滿二十一後不久,卻突然放出消息,表示將與柳氏閨女大婚。不過短短三日內,親事敲定、聘禮備齊,婚禮更直接定在五日後,風行雷厲的動作打得圍觀眾人猝不及防,更不知碎了多少夢想嫁入豪門的少女心。
再說到那柳家。
柳家早年其實也曾是一方望族,只可惜時運不濟,加上無後繼之才,至如今家族已然沒落。偌大的宅院自外頭看來磅礡大氣,可實際上裏頭卻已多處年久失修,下僕人數十隻指頭數得出來。兩相對比,差別不用說多大了。
柳家祖輩為醫者世家,可由於醫術失傳,如今也只能靠種植與販賣藥材維生。曾經尚且風光之時,兩家還時有往來,更有陣子楊柳兩相齊名,當代無人不曉……可到後來一方興盛,另一方卻走向沒落。加上後續楊家遷居凌安城,距離隔閡下,楊柳兩家便也漸漸疏遠。
有此前提之下,對於楊家事隔多年`突如其來的提親,不說外人,就是柳家自己也感到無比意外。幸而柳家沒落也是這十來年的事,仍有不少人記得當時,故此番親事,表面上看來仍算是門當戶對,親朋好友多也是獻上祝福居多。
對柳家而言,這更可以算得上是一場即時雨。
由於近年風調雨順,藥材本就有些供過於求,加上其他商人見這塊利潤好,競爭對手便也多了,藥材價格連連受到打壓,已經連著幾月收入盈虧都是呈負值。主事家主見日子實在撐不下去,不久前還提了要遣散宅裏下人……可如今,有了楊家給的聘禮,這筆錢怎麼也夠他們再撐個二三十年,甚至投資另尋出路。
與楊家結親,到底算是柳家高攀了,柳家自然不敢、也不想拒絕。想著楊大少爺幼時與柳家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馬,說不定這緣便是打小結下,便也喜聞樂見的答應。
可萬事俱備,卻不料──就在今早,柳家這才發現自家待嫁的閨女竟然——跑了!而且還是收拾細款,連夜遁逃,只在桌案上留下龍飛鳳舞的一紙條,上書:寧、死、不、嫁!
當場氣得正值壯年的柳老爺差點背過氣來。
事發突然,誰也沒料到柳家小姐會突發此難,可迎親隊伍已踩點等在門口,就等著接上新嫁娘往楊府趕。這路途漫漫耽擱不能,隨便讓一女眷頂替也不好,這不是強迫楊家少爺娶了別人麼?……左思右想,柳家兩老只得把主意打到自家兒子身上。
說來柳謐──也就是柳家公子,是真的挺倒楣的。至親的姐姐將嫁,而且還是趕鴨上架一般不帶點前情提要的,這麼猝不及防,他也覺得有些惆悵。
可這惆悵,怎麼也比不過暗戀自家姐姐整整一十五年的好兄弟內心的苦悶。
由於收到消息晚,待對方千里迢迢趕來時早成了定局,就是想方設法也不能令柳家二老改變心意,一籌莫展下,轉眼便到了嫁娶前一天。
眼見木已成舟,對方從著急憤然、試圖挽救,到如今看淡生死看透一切,整個人完全壟罩在頹廢消沉的氛圍中無法自拔……人家正辦著喜事呢,他那模樣倒像是準備參加喪事,扯出來的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為了讓對方心理上好過一些,也省得擺出那表情給自家新婚的姐姐招來什麼霉運,身為青梅竹馬,柳謐只得一肩擔下開導對方的重責。
他誠心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吊死在我姐這棵樹上?哎你倒是說說,我姐哪裡好呀?總愛欺負人,性格又不好……何況憑良心講,楊大哥條件的確比你好上千萬倍呀,不論樣貌、人品、聰明才智、名聲、財富……嗯,這麼一說,我姐嫁過去那可是享福呢……」
於是對方瞬間炸了,甩著淚水憤怒道:「那你特麼何不自己嫁了!把靜兒還給我啊啊啊!!」
柳謐自知失言,只得以酒賠罪,於是就這麼在姐姐大婚的前一天晚上,一不小心跟對方雙雙喝到爛醉。
畫面轉回今日一早。
在得知閨女跑了後,柳家二老當即衝進別院將床上爛泥一般的兒子拖起,令丫環小廝服侍少爺梳洗更衣化妝。那丫環小廝手腳倒也俐落,全程眼不帶眨,刷刷刷迅速動作著,柳謐還在發懵呢,也只來得急問一句:「唔,時辰到了麼?」
柳父特別敷衍:「到了到了。」
四肢鬆軟的任由小廝替自己穿上大紅色的厚重衣裳,柳謐皺著眉,渾沌的腦子只閃過「顏色好花呀」一句,分毫未意識到這色彩代表什麼意思。因宿醉的緣故,他只覺得腦門子脹得很,半晌轉不過來,好一會兒後,這才轉著腦袋再問:「唔,所以姐……嫁完了麼?」
柳父擦擦腦門子上的一滴汗,道:「哎,要嫁了要嫁了……」
看著丫環熟練的打底化妝,將自家兒子一張俊俏的臉蛋畫得不男不女,配上那身艷紅的禮服,柳父內心狠狠一揪,當即凝重著表情深沉道:「謐兒,委屈你了……可你姐捅的蔞子,咱們哭著也得補上。切記,這幾日代咱家好好安撫楊少爺,待爹找到靜兒,定立即去楊府將你替下來!」
接著不容多說,柳謐就這麼糊裡糊塗被趕鴨子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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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老梗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