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內證供 - 第一章

「嗶嗶！」凌晨兩點多，杜俊宇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他的智能手機坐在辦公室的文件架上，發出了一陣讓人耳麻的震動聲。

原本在電腦前寫病理報告的俊宇稍微頓了一會兒，心想：「該不會是有命案吧？」於是，他站起來，在文件夾上拿下了手機看了一下。

手機一開，就有十幾個沒有回復的信息彈出，大部分都是無聊的朋友圈裡群發的信息，俊宇把它們忽略後，最後才看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發送人是他在香港的朋友──蕭定恩（Candice Siu）。

「什麼？」杜俊宇跟蕭定恩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平常也不多聯繫。杜俊宇好奇地把信息點開，就看到一個簡單的信息說：「現在有空不？想咨詢您一點事情。」

杜俊宇快速地在手機屏幕上的鍵盤上回她：「什麼事？」

蕭定恩很快就回答：「如果人死亡是由外力致命傷所致，屍體上的傷痕應該會馬上顯現的，對嗎？」接著又問：「如果是內傷的話只能通過屍檢？」

杜俊宇看到這樣的問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認識了蕭定恩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被問過這樣的問題；除非她最近在開始寫推理小說，否則一定是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杜俊宇很快地回答：「外力致命傷可以是導致身體內傷，因此傷痕不一定會即時呈現在屍體上，要視乎致命傷嚴重程度。有些致命傷可能經過四十八小時才會以屍斑方式呈現，所以需要經過屍檢才能確認。」

「哦，這樣……我表弟突然就死在監獄了。我爸昨晚去看了屍體，沒有什麼傷痕；才三十二歲，還有四天就出獄了，所以家裡人都覺得很奇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死去的呢？」

「死因知道嗎？」

「據說是心臟突然停止跳動。」

「心臟突停，有可能是突發性心臟病。他本身家裡有心臟病史嗎？」

「沒有。那麼年輕怎麼會有突發性心臟病呢？」

「那有可能是隱性心臟病，在美國45%的心臟病發作屬於隱性心臟病，患者發病前都是健康的，而且沒有任何家族病史。」

「我不知道，那些醫學知識我不懂，我只是覺得很奇怪，明明還有四天就可以出獄了，為何會在這之前死掉呢？還要在『第四天』，你不覺得很邪門嗎？」

「邪不邪門我不知道，但應該只是碰巧而已了。」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沒有半點想象力……」

「那我畢竟是個醫生啊！我會用科學和理性去分析事情不是很正常嘛？」

「你這個只懂科學的冷血怪物，就是一點都不貼心。」

「我冷血？好，那你告訴我，為何覺得事情不妥呢？」

「因為聽說我表弟是凌晨一點多，被監舍的人發現他不對勁，然後叫了救護車，後來被送去醫院搶救。早上六點半左右，心臟停止跳動，卻到了中午才通知家屬說他已經死亡。」

「那確實不尋常，但也有可能是程序需要吧？」

「隔了六個小時才告訴家屬，這算什麼正常程序啊！反正我就是不相信！我覺得一定有黑幕！」

「那你就等屍檢報告吧！檢察院應該已經介入了吧？」

「是的，但就怕有黑幕。屍檢結果是否可信？」

「我還是挺相信香港的司法的。」

「不，我表弟的遺體不在香港，他在上海。」

「什麼？你表弟是上海人？」

「你忘了嗎？我母親的故鄉就在上海。」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這麼不放心？」

「是的。」

「那你想我怎麼幫忙？」

「我可以請你到上海嗎？」

「去上海幹嘛？」

「我要你當我的法醫顧問。」

杜俊宇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收到了一個航空公司寄來的電郵，點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張從紐約紐華克國際機場飛到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的直航機票，而且還是頭等艙。

「這、這是什麼？我都還沒答應……」

「就這麼定咯！我們二十八個小時後見！拜！」

杜俊宇登上飛機後睡了十個小時才醒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舒服地睡過一覺了。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說走就走！」

杜俊宇半躺在頭等艙的座椅上，看著飛機窗外的雪白的雲。

這時，腦海中突然浮現當初跟蕭定恩相識時的回憶……

當初認識蕭定恩是在美國哈佛大學的第一天，當時杜俊宇剛考上了哈佛醫學院，蕭定恩就在哈佛商學院。

第一次見面是在哈佛大學的迎新派對，當時被邀請出席的學生都必須穿上高貴的禮服。當時，蕭定恩穿了一條高雅的白色連身裙，右手拿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名牌手包。

「不好意思，你叫什麼名字？」蕭定恩一上來就用粵語跟杜俊宇搭訕。

「你、你好！我是杜俊宇。」

「你是香港人嗎？」

「不是，我不是香港人。」

「那你為什麼會說粵語啊？」

「我父母是香港人。」

「哦，原來是個 ABC。那你是不是在美國出生啊？」

「啊？對的。」

「聽你的粵語還講得不錯哦！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我？我是學醫的。」

「學醫的？厲害啊！」蕭定恩豎起拇指道。

「那你呢？」杜俊宇反問。

「我也是學醫的啊！」

「真的嗎？我為什麼沒見過你？」

「因為我是第二年的了。」

「哦，原來如此！」杜俊宇沒有絲毫懷疑過蕭定恩的話便信以為真。

看到杜俊宇如此天真純情，蕭定恩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你這個人好笨啊！」

「什麼？」杜俊宇還不知道蕭定恩的意思，就看到蕭定恩吐出了舌頭說：「我騙你的啦！我才上不了醫學院呢！」

「呃？那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我覺得好玩！你居然一點懷疑都沒有，看來你這個人還是挺單純的。」

「哦……這樣。那你是學什麼的？」杜俊宇完全被玩弄在其中。

「我是哈佛商學院的，主修金融和商業管理。」

「哦！哈佛商學院也很厲害啊！」

「沒你的醫學院厲害啦！只要有錢，成績不是太差的人都可以進……」

「有錢就能進哈佛商學院？不太可能吧？」受到剛才的教訓，這次杜俊宇對蕭定恩的話產生了疑心。

「看來你還真不懂呢？你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運作的嗎？」

「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笨啊！你是怎麼進哈佛的？」

「我是拿獎學金的。」

「原來你是個書呆子。我懂了。」

「書呆子？」

「就是『Bookworm（書蟲）』的意思！懂嗎？」

「嗯。」

「哈哈哈！你就這樣承認了嗎？」

「書呆子有什麼不好嗎？」

「我的天！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男生。有沒有興趣，跟我交往？」

「交、交往？我、我……」

「怎麼了？你有女朋友了？」

「沒、沒有。」

「那你為什麼那麼緊張？」

「因、因為……」

「你該不會還是個處男吧？」

「這、你怎麼知道的？」

「哈哈哈哈！」蕭定恩聽到杜俊宇的回答後哄然大笑：「連這種事情都那麼老實交代的男生應該只有你了；平常我碰到過的男生，即使是處男也不會坦白承認的。」

聽到蕭定恩這麼說，杜俊宇立即面紅耳熱，羞怯得說不出話。

蕭定恩看到他可愛的表情，終於忍不住地安慰說：「好啦！別這樣！我跟你開玩笑而已。看來你這個人挺老實的，我們交個朋友吧？」

就這樣，蕭定恩就跟杜俊宇一起共度了三年的大學時光。後來蕭定恩畢業了，就回到香港工作。據說她的父親是個企業家，在香港很有名氣。

她回去之後，接管了不少生意。後來，杜俊宇也在醫學院畢業，開始在美國工作。他一開始就專注在病理學方面的臨床工作，並且從事法醫病理學的研究。

五年前，他從史丹福醫學院完成了醫學哲學博士課程，成為了一名醫學博士，並開始在紐約的法醫病理化驗室工作。

他最後一次見蕭定恩是三年前，當時剛好在香港參加了一次學術會議，杜俊宇是其中一個演講者。會議結束後，杜俊宇就跟蕭定恩相約聚餐。

那時候，蕭定恩已經是父親公司的高層，過著富裕奢華的生活。但蕭定恩並沒有忘記杜俊宇這個朋友，相反兩人的友誼比以前更好。

沒想到，事隔三年，蕭定恩的家裡竟然會出現這樣的變故，真是世事難料。

杜俊宇從來沒有聽說過蕭定恩有一個坐牢的表弟，說到蕭定恩的親戚，杜俊宇只見過她的父親，當時蕭定恩還騙他說杜俊宇是她在美國的男朋友，害得杜俊宇差點被蕭先生嚴刑逼供。

想到這裡，杜俊宇的腦子又開始犯睏，於是他蓋上了被子，再小睡了一會兒。

下飛機後，杜俊宇一個人步出浦東國際機場。

杜俊宇在上海人生路不熟，即使在機場也花了一段時間才找到出口。

他出來後就給蕭定恩打了個電話：「喂？」

「喂！你到了？」

「我到了。」

「你在哪個位置？」

「我在出口這邊。」

「笨蛋，哪個出口啊？」

「呃，我也不知道是哪個……」

「你用定位吧！」

「定位？」

「你按一下位置共享，我就能找到你了。」

「哦！好的。」

杜俊宇在手機上按了幾下，一個紅點就出現在屏幕上。

「你看到那個紅點嗎？」

「看到了。」

「跟著那個紅點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我了。」

「你要我走過來找你嗎？你為何不過來我這裡啊？」

「神經病！你知道你那裡要等多久才有停車位嗎？當然是你過來找我啊！」

「哦……我知道了。我現在過來吧！」

杜俊宇沿著大馬路的方向走去，行走了差不多兩分鐘，在一個候車區裡看到了一輛黑色的「BMW」，駕駛座上正好坐著蕭定恩。可是，機場通道上人山人海，杜俊宇提著行李箱，在人群中左閃右避，才來到車的旁邊。

「你終於到了！等你好久了！」蕭定恩一見面就對杜俊宇說。

「我、我已經走得很快了……」杜俊宇滿頭大汗地說。

「辛苦啦！這個請你喝吧！」蕭定恩說著，從後座拿了一瓶飲料遞給杜俊宇。

「這是什麼？」杜俊宇看著瓶子問。

「酸奶！對腸胃很有益的！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的吧？」

杜俊宇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看了一下飲料背後的標籤說：「這是中國製造的嗎？糖分含量很高哦！哪裡健康？」

看著杜俊宇一臉正經地看著標籤，蕭定恩忍不住罵他：「你不想喝可以不喝啊！我是怕你口渴才給你準備的，沒想到你一點都不領情。」

杜俊宇沒好氣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蕭定恩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杜俊宇見狀，只好乖乖地打開瓶子喝下一口。

蕭定恩看到杜俊宇喝了酸奶，才放他一馬：「怎麼樣？好喝嗎？」

「好喝！好喝！」杜俊宇說，心想：「都放了那麼多糖，不好喝才怪呢！」

杜俊宇坐上蕭定恩的車之後，他們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

「我們要到哪裡？」杜俊宇問。

剛才蕭定恩什麼也沒說就出發了。

杜俊宇因為還沒有適應時差，所以頭腦還是有一點遲鈍。

「什麼？當然是去接我表弟的遺體啊！」

「去哪裡接？」

「笨蛋！當然是醫院啊！」

「哦！」杜俊宇才想起來，因為蕭定恩的表弟是醫院裡死的，所以他的遺體應該就在醫院的停屍間。

「對了，你表弟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以前沒聽你提過他？」

「他嘛？我表弟名叫蕭正。」

「蕭正？這個名字也太有正氣了！」

「哼！可笑吧？名字這麼正氣的人，居然會死在監獄裡。」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杜俊宇無言以對，感覺好像又說錯了什麼。

「沒事，我早就當自己沒有這個表弟了。」

「什麼？為什麼？」

「他以前是個小混混，因為錯手殺死了人，所以就被逮捕了，犯案的時候才二十歲，說小也不小，但思想幼稚，性格暴躁。」

「他是從小就這樣嗎？還是……」

「說起來，蕭正這孩子也是挺可憐的。他從小父母就離異，後來父親因為吸毒而死，他母親為了養家，每天都在外面工作，可能因為這樣所以忽略了對蕭正的照顧和管教。後來，他在外面認識了一些壞朋友，結果就變成了小流氓。」

「原來這樣……」

「因為我在香港長大，所以很少有機會到上海探訪他們。蕭正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在美國讀書，所以也沒去法庭聆訊。聽我的父親說，蕭正被裁判有罪的時候，表現得很平靜，而且毫無悔意。就這樣，在監獄裡坐牢了十五年。今年都三十五歲了，本來還有後天就可以出獄，重新做人了。沒想到，還沒有等到這一天，他就死了。」

蕭定恩說話的語氣雖然很冷漠，可是杜俊宇從副駕的位置上可以看到她的眼角泛起了淚光。

「這個……你應該還是挺在乎蕭正的吧？雖然你嘴裡說不在乎他，可是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他，也不會特意請我過來幫他檢驗死因了？所以，我覺得你的想法應該跟你說的恰恰相反。」

「哈哈哈……」說到這裡，蕭定恩突然大笑，還笑出了眼淚來：「杜俊宇，你這個白癡！你這個人啊！說話為什麼那麼耿直啊？你難道就不會說一些討好別人的話嗎？你是不是傻呀！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我總是莫名其妙地被你的話影響了，你幹嘛老是要把別人心裡的話說出來啊！」

蕭定恩一會又笑，一會兒又哭，眼淚不斷地在眼眶裡湧出來，害得蕭定恩不停地用手指拭擦，為了不讓自己臉上的妝化掉，她只好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要紙巾嗎？」杜俊宇從褲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遞給蕭定恩。

「你看不到我在開車嗎？你不幫我把紙巾拿出來，我怎麼擦啊？笨蛋！」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IHkvdTXk

「呃……哦！」杜俊宇趕緊掏出一張紙巾給蕭定恩。

蕭定恩接過紙巾後說：「你這個不貼心的男人，以後還怎麼找女朋友呢！」

杜俊宇不敢回應，生怕自己又說錯話來。

沒多久，蕭定恩的車就下了高速公路，一座白色的龐大建築物出現在右邊。

「我們到了。」蕭定恩說。

杜俊宇往建築物的正上方一看，幾個紅色的大字映入眼簾，上面寫著：「上海第九醫院」。

「第九醫院？」杜俊宇盯著醫院的名字說。

「沒有錯。」

「蕭正就是死在這裡的？」

「是的。」

「我的堂兄就在這裡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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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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