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視世間如水泡,如海市蜃樓,則不落生死輪迴。」方丈宏亮的聲音在千佛殿內一層層如水波般盪開,聲音隨著空間回聲,一重重的往外散去,直到大殿外的數百公尺內,都清晰可聞。
「這句話,說的是什麼呢?有一次,幾百位比丘到森林禪修。但由於進展緩慢,他們決定回精舍向佛陀請示更適合他們的禪修題目。途中,他們遇見了海市蜃樓,於是就對此禪修起來。當他們抵達精舍時,突然暴雨來襲,碩大的雨滴打在地上,行成水泡,而後消失。他們因此如是思惟:『我們的身體就像這些水泡,終究會毀壞。』」
「在座的諸位師兄弟,知曉我為何要說這麼一個故事嗎?」
非罪遠遠聽的方丈的聲音,正問著殿內的一干人眾,卻沒聽得有人回話。待他從殿外踏入的那一瞬間,就見到方丈的眼光直視前方,正巧落在剛踏進來的自己身上。
「非罪,你知道為何我今日講經,說的此偈嗎?」
非罪臉上面無表情的,陽光自他身後透過大門,照入殿內,霎時間殿內上千雙眼睛都齊刷刷的盯著他看,雖然因為殿外的太陽實在太大,加上距離,有部分的弟子實在看不清楚非罪的面孔,但光是這模糊的一眼,就使他們打從心底欽佩起這個人。
「在下愚鈍,實在不明白方丈用意。」非罪依舊恭敬有禮的彎身,似乎在他來少林的這段時間中,最長與方丈交流的姿態就是如此。
而方丈果然十分受用,認為如此謙遜的非罪當真是個改過之人,有大慈悲心、大覺智。
他點了點頭,朝自己身前的一塊空位一指,示意非罪到那坐下。非罪穿過了眾多排列成隊的僧人,才終於走到自己的指定席坐下。
這千佛殿雖大,但是少林上千僧人要全部擠進大殿裡,還是有一些困難,所以有些輩分低的小沙彌或是僧人們,就在大殿路口兩旁席地而坐,亦同樣可聞佛法。
非罪稍稍側首一見,就見到周圍之人莫不是全神貫注的望著方丈,神情中流露出一種歡欣之情,似是能聽聞方丈講經,勝過一切世間有形之樂。
當然,還是有幾個僧人並不是這麼想的。比如坐在非罪左右兩邊的人,他們嘴裡喃喃唸著佛號,似乎是被什麼超乎尋常的氣場震懾住了,怕得大熱天裡直流冷汗。
方丈停頓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將非罪的注意力拉回,又接著說:「我知這紅塵俗世,色相萬千,但你們須知,那不過就如蜃樓、如泡沫,這一切有形之物中就會消逝,那怕是那些豐功偉業的從前。」他說這句話時,還特別將目光移向非罪,像是今天這一場講經的題目都是為他所說,就為了更加堅定非罪皈依我佛的決心。
非罪聽聞,低下頭來,似乎深思著什麼。這一切當然沒有逃過方丈的法眼,他又繼續說:「一切眾生皆畏懼刀杖,一切眾生皆恐懼死亡,我們應當將心比心,不應隨意殺生害人。」
方丈說完此話,又看了非罪一眼,此時見他已經抬起頭來,漆黑的眼裡映照的千佛殿大佛金身所反射的光芒,如同夜裡的北斗星,明亮而帶著希望。
此時,他確切的相信,非罪已經被無量佛法打動。或者更確切的說,他已經找到自己心中之佛了。他相信未來,非罪將會帶著那堅定不移的信念,成為佛法的佈道者。
想到這,站在大佛前講經台上的方丈,欣慰的笑了。
現場所有人都見到方丈這個異樣的微笑,那是歷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於是有些弟子變暗暗猜測著,是不是方丈在這次講經中又領悟了什麼,更加接近圓滿的真諦了呢?
方丈這一微笑掛在臉上頗久,同時也打斷了他講經的節奏,等到他從那個美好的願景回到現況時,這一切的眾生在他眼裡彷彿都如同非罪般,已經了悟了。
他抖了抖那紅色的袈裟,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昂聲一句:「阿彌陀佛,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
語落,他便踏著輕快的步伐,飄然而去。
在場聽經的大小僧人望著方丈離去的背影,內心各有所想。
悟性低的會考慮到:今日講經為什麼這麼快便結束了?中等悟性的則想:方丈此番反常的舉動,應當是一種以身正法的表示,當中絕對有玄機。悟性甚高的則會各自從方丈各種不同的奇怪舉動,找出一種解釋,來完美這一場史上罕見,最短的講經大會。
當然後來這一場史上最短的講經大會,被譽為少林寺有史以來最富禪機的講經,那又是後話了。
於是當師字輩的人都從千佛殿離去後,剩下走出千佛殿的僧人就大致分為以上三種,並且三兩成群,開始相互辯論起佛法來。
非罪被包圍在滯留的人群中,好不容易走到千佛殿門前,就見到如海正靠著殿外門柱,雙手抱胸,似乎思考著什麼。
「如海師弟。」非罪輕聲喊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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