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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一年多未曾見過道隆了吧!
今日,道隆至清涼殿向天皇報告議事的消息傳來登華殿女官們的耳裡。
千代得知後率先向定子請益:「娘娘,我能否前去迎候主公,一段時日未見了,有些想念。」
千代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在二條宮一年多來生活的林林總總著實令千代對道隆的既定印象冠上親身經歷的喜愛。
定子聽千代這麼一說,由衷的思念父親來了。她不但同意,且大大催促:「要去的話最好現下前往,我擔心父君會直接自清涼殿離去,不會在廊上踅太久。記得替我問候他。」
「是!」千代接受了口諭,樂不可支的行君臣禮。
得以迎接主公道隆的機會不常有,女官們在千代的拋磚引玉後紛紛響應,十多人迅速跑出登華殿以跑百米的速度在皇宮中穿梭奔馳,襲起一陣秋風落葉,橫越半座皇城。
途中,自然以平時便在鍛鍊身子的千代拔得頭籌,最先來到清涼殿東北隅的渡廊。
大家櫛比鱗次按照次序排成筆直的一列等著侍候道隆,與其說是侍候,不如說是恭逢。
許多殿上人與公卿幾百里外一聽聞道隆人在清涼殿的消息,全一窩蜂的參上。侍候這事,朝臣們可是搶著做,誰也不讓誰。
清少納言頭一遭面對如此大陣仗,不免緊張地問著千代:「為什麼大家會如此期待關白殿公的賁臨呢?」
「妳覺得大納言之君如何?」千代反問。
「原先以為他言行輕佻,可自從上回他真誠的歉意與表達原委,以及他疼妳溫柔入骨的模樣,現下對他的評價倒是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吧!」清少納言不假思忖的道,憶起先前的互動和伊周對千代吟詠的和歌,她歷歷在目且大大欣賞。
「那關白殿公便也是如此之人,還富有十足正義感。」千代笑道,自豪的臉面早涮上一層紅妝。
見她的反應如此真情流露,清少納言頷之,大概得以猜出藤原道隆又是一個開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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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道隆自簾幕而出,大家異口同聲的說:「恭送主公。」顯得比平日更精神奕奕。
在未經預知的情況下望見一班女官的主動相送,不禁欣喜的道:「有這麼多的美人兒相送,真箇令人感動,可是要我這老頭在大庭廣眾之下涕泗縱流嗎?」
女官們大多出自內心的自願,尤其是千代,來到平安時代,道隆待己視如己出,就像千代在平安朝的父親一樣,「主公,我來服侍您吧!」
她走上前要替道隆穿鞋,讓道隆受寵若驚,對上那熟悉可愛的目光,舐犢之情肆起,「小式部妳這是在做什麼?豈能麻煩妳做此事?小女孩嬌貴的很,是要疼著的。不用不用,這交給男人來就好了。」
伊周恰履隨於道隆身後,甫一見狀,搶先一步自千代手中拿來鞋履。他先是投與千代一笑,再向道隆道:「還是我來吧!」以寸草心報達三春暉。他的模樣莊重無比,清麗與威儀臻於完美的調和。他服侍的舉動教在場的任何一人感動萬分,包括當事人關白道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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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周身後紛紛有綷縩之聲疾疾靠近,正四位以上的宮人皆拖著長長的黑色裳裾前來迎送,長度大可自藤壺宮排至登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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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隆稍稍咳了幾聲,正要離開之時,但見大夫之君藤原道長來到門口,頭低低垂著,一副誠懇的模樣。當道隆向前走了幾步路,大夫之君做出眾人皆意想不到的事,他撲通跪倒,當著道隆的面前:「恭送關白。」言語間氣勢磅礡,對關白好似充滿無止境的敬佩之心。
道隆見狀深深感動,實在是自己的好弟弟。在場之眾亦給與大大讚許。
這種戲碼古今中外各類政治舞台皆少不了,千代實在不喜歡戲精,若是為了博君一笑,那倒無妨,但倘是政治戲精,則讓人反感極了。
道隆親自扶起道長,親切的笑道,聲音微微顫抖:「阿弟,往後不必如此。」
「關白的聖明,教我望之而跪。」他大力曲身,以感悌的口吻說。他有意的瞄了眼眾所,大家皆以好評的眼神寄予。瞄往女官們,他想知道皇后的親信是何感想,恰巧又對上千代那雙透澈的雙眼。銳利的雙眼長在甚此稚嫩的臉蛋使道長的目光遲遲停留在千代身上。
待他回過意識,照例,他又自然而然的恢復“正常”。再往下瞄則是一張感動到眼眶泛紅的全新面孔。
清少納言捕捉到千代與藤原道長之間那不尋常的眼神交流,不像是平常的她。在回到登華殿的路途,她不解的發問了:「小式部,妳方才在看誰呀!大夫之君嗎?怎的面露凶光?怪可怕的。」
「妳不覺得大夫之君看來野心勃勃嗎?他胸中野心無限,卻又刻意偽裝,城府頗深。我覺得他想要奪位。」千代憤憤地抒發己見,對道長心存芥蒂。
「哪會呀!他的誠心很正經,我都為他的兄友弟恭感動到哭了。」清少納言揚首,念念不忘方才的景象。
「便是如此,其野心就在此可顯露。連大納言殿君都沒有下跪了,他何必下跪?待下一次相遇,定要私下同他聊聊,我相當不喜歡不坦率做作的樣子。」千代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如同萬箭齊發射向道長那靶心。
「我認為這有點過度解讀了,由難得一遇的兄友弟恭可知大夫之君並非此人。」清少納言與千代互持己見,互不相讓。
千代為了加強立場,增添了些實例,說起話來架勢十足:「唐土的隋煬帝為使父母廢立太子,喬裝勤儉愛民、兄友弟恭、重孝講悌。而後呢?殺兄弒父,這可是任誰也猜不準的吧!
再來,唐末的宣宗還任光王之時,裝瘋賣傻,博得攬權宦官的信任。直到掌權之時,扮豬吃虎,剷除駕空皇權的擁立者。這些後果,擁立者可料得到?
猛獸將搏,弭耳俯伏。聖人將動,必有愚色。 人性可掩,就看手段。」
清少納言對千代的立論啞口無言,她思忖少焉,口服輸心不服的道:「妳說的並非毫無道理,但我相信大夫之君的為人。這可是我們頭一回意見分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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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經過清涼殿北廊,轉角處忽瞥見一名身穿卯花色直衣內搭樺櫻色襯衣的青年。他舉手投足間的俊逸非凡令千代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人是誰呀?長得滿帥的。」千代的目光遲遲停留在青年身上,熟知當他一望這兒看了看,隨即一臉嫌惡的以袖遮面,繞路離開,令千代感到莫名其妙。
回頭看看清少納言,她也是一臉冷漠,挺詭異的。
「他呀!就頭中將,故太政大臣的次男。不知聽信了什麼流言蜚語,對我大有敵意,我們別理睬他。」
太政大臣此名詞已在千代生活周遭出現許多回了,早見怪不怪。
「哦…難怪。」反正家中女眷是什麼樣個性的,男眷也差不了多少,遂不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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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兩人回到住所,數名束著雙邊馬尾且漂亮可愛的殿上童手捧各式各樣的信紙在女官住處穿梭。
女官的住所充斥著嚷嚷聲:「唷!真是好行情,人家又寄信來了。」
「少說我,看看妳自己,不也一樣?頭弁之君心意可足的呢!」
「別嚷了,還不快些回信,對方可苦苦俟著,別讓他們做(1)深草少將,怪可憐的。」
千代聞後好事的想,她心底一點也不想嫉妒或羨慕,畢竟自己還小,誰會看上這種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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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千代與清少納言這邊冷清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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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想法方落,某小童捧著信件向清少納言道:「頭中將命令奉上,請您快點兒回信。」
清少納言與千代相覷了眼兒,千代不解的使了眼色,意下是問:「他不是把妳恨死了嗎?怎麼還會寫信給妳?」
清少納言無立刻展書讀的意思,只快快揣入懷裡,簡單的回答:「等一下再回給他。」以此打發那小童。
清少納言折回千代之側,打算繼續同千代敘聊,並將懷中的信置於一旁,如同她對於頭中將的態度一樣。
「我們方才說到哪兒了?」她把燈火挪至二人之間,彷彿何事都未曾發生過的問。
「咦?不先看看信裡頭寫些什麼?」千代斜著身以視線微指信處。
「那種信可能不是什麼和顏悅色的東西,就擱著吧!」清少納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兩人遂繼續先前的話題。
不料,那小童很快的又回來,急促的說:「頭中將要您一定得回信,要不也得將信還回來。」
這可真怪的了,不曉得對方在打些什麼主意,千代看著那小童年紀不過十到十一歲,腿不怎麼長,卻要大老遠的來來回回,心生憐惜的道:「少納言,妳也趕快回信吧!,他的腿鐵定酸死了。」
清少納言隨千代游移的目光望去,也心生同理心,故勉強展信閱覽。
漸漸浮現出優雅的漢字字跡,道是:「蘭省花時錦帳下,下句如何?」
清少納言猶豫的遞給千代一眼,千代也湊前一覽,原以為是什麼恐嚇信之類,竟然是句漢詩,她舒眉而笑:「唉呀!就白居易的詩詞,還以為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但…」清少納言面有難色的道:「在男人面前展現對於漢學的知識,恐見笑大方啊!」
千代一聽此等小事,以安啦安啦的口吻說:「對方就是要來試探妳的,就一鳴驚人嚇死他無妨。嚇死他,便少個仇敵啦!」
在千代幽默的慫恿下,清少納言獰笑著說:「方才只是詢問了妳的想法,原以為妳會阻止我回下去,沒料到妳會支持。其實我早有分寸,想付諸行動許久了,來調戲他吧!」
「好啊!求之不得。」千代豎起大拇指,簡潔有力的道。
清少納言在紙上其餘的空白處,用燈火的餘燼草草的塗寫:「草庵誰相尋?」以示對方不相往來教自己於此良宵的閨怨無處排解,送還那小童。
信回了後,她便看作是扔了似的,不再理睬是否有回音之類的。
果真一如猜想的杳然無訊,兩人也就心平氣和的早早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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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參上,兩人睡得略嫌晚,匆匆趕到登華殿。
一進到登華殿,大家猶如目睹何事似的倏地扭頭看向清少納言,幾隻眼睛睜得明亮,好像貓發現老鼠。
「喲!草庵來了。」
現場哄堂而笑,笑得清少納言摸不著頭緒,「若是說玉樓還好聽些,草庵?叫我的啊?」她問著領銜發笑的宰相之君。
宰相之君撫著肚子笑得說不出話來。
定子遂插話進來代她回道:「妳太晚到了,若見著齊信來過,妳便知那是何種光景了。」說著,定子的面頰竟滲著紅潤,推測甫笑過不久。
清少納言聽定子這麼一說,似乎意會著昨日那封信早被傳了出去,她越想額頂愈加發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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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巧,天皇也在此刻駕至,他一進殿瞥見定子,便打算把憋在心裡許久的事一股腦兒倒出與她分享,「定子,妳曉得清少納言現下已是殿上人們口耳相傳的話題了……」
定子點頭,並用袖子掩嘴而笑,把目光投向清少納言。
天皇亦隨定子轉頭,注意力全都轉移至清少納言身上,他的言談間欽服之情滿溢,「少納言果乃栖栖一代才女,殿上的男子都在扇子上寫著那句詩呢!」
千代輕拍一臉尷尬愣若木雞的清少納言,似在說著:「嗯!不錯,妳出名了,昨晚調戲得太好了。」
清少納言苦笑著,她回視千代,在她心裡從未預料到只是小小回戲而已,竟會遭人大肆渲染,頭中將齊信到底作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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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際,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在皇上蒞臨後隨之光顧。
「各位,早上好!」伊周以洋溢青春,活力四射的模樣出現在登華殿。
本來漸悄的笑聲在伊周的到來後又死灰復燃一發不可收拾。乃見他一路上拾著一把繪有回眸美人的檜扇,置於胸前微搧著風。美人旁寫著飄逸瀟灑的幾個大字,正是:「蘭省花時錦帳下,草庵誰相尋?」
「皇上也在啊!還有…草庵!」伊周笑盈盈的瞅著清少納言,糗得她別過臉不敢直視他。
「這事沒什麼好羞的呀!」伊周安撫著清少納言,將昨夜之事完整還原:「昨夜頭中將留宿(2)宿直所,我則啟奏皇上漢文,賦歸之時剛好路過,聽說他在宿直所,也進去湊下熱鬧。
大家也知道他宿直,許多有頭有臉的人都到了現場。
當時且見他碎唸著:“這人可恨歸可恨,聽我留宿宮裡,竟也不來同我說話,抑或致個信函什麼的。完全不理不睬,也太過分了。今夜索性就由她的回信何如,來決定她的才學與人品。”所以大家都一同商討著要寫什麼內容。
本來我就只是湊個熱鬧,也為妳捏了把冷汗。不料,頭中將問我:“她是你請的,你對她最了解。你也別老坐在那兒,提些建議吧!”
沒辦法,我隨便吟了一句,想說應付應付,結果莫名其妙的就被採納,就是信上的那句詩。
信修好了,託主殿司的小童送去,哪曉得居然空手而歸,在這時間點挺巧妙的。
大家又把他趕到女官住所,且要求:“無論如何,就算一個字也罷,就是要她回信,要不也要把整封信原封不動的討回來。”
果然小童沒有多久就回來了,還捧著送去的信。
頭中將不免憤懣,碎唸著:“還是不打算理睬我……”等等的話,惹得大夥兒一個勁兒的笑著他。沒想到他再重新審度原信之時,竟發出“哦哦~”的叫聲。
大家好奇的湊上圍觀,也全眼為之一亮,“哦哦”的叫起來。
“太了不起了。”大家無不嘖嘖稱奇。
原本還打算回信,卻鬧到清晨也沒弄好。大家遂決定將此事傳開,約定都在檜扇上寫下此句詩。」
清少納言聽完不禁冷汗直流,幸虧當時回信還回的令人滿意,如有不妥,豈不受眾男士的譏笑不成?
天皇大笑了幾聲,贊同伊周的說法,道:「對啊!太光彩的事兒了,何須害臊?瞧!我也有喔!」他也亮出手邊的摺扇,驕傲的環視眾人。這樣的一搭一唱,樂翻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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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至此,不久的將來,傳出雪子臨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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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傳說愛慕小野小町的男士,小野小町和他約好只要連續一百個夜晚到訪她的住所,就以身相許。但在第一百個夜晚,深草少將卻因路途遙遠加上風雪大作,凍死在路上。
(2)殿上人輪流留守皇宮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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