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咕嚕」鼻尖好不容易探出水面，又猛地沖垮下去，菲希在水底拼命掙扎，伴隨一長串飛升的氣泡。

    我…不會游泳。頭好痛……

    我，是不是會死？

    一句句無意義的痛苦宣言，伴隨著絕望的深淵，將要攫住菲希的魂與意志力。無論她如何拼命，試憶、回家、救人，迎向的永遠是無解結局。

    菲希終究累了。原本試圖攀住巨岩、四處刨抓的手無奈的垂下，雙眼輕閉，心想這輩子注定找不回失蹤的記憶了。

    她不僅沒法向L確認各種原因，也沒法回幻世界吃最愛的點心。

    一切都要在這片異地終結了…這潦潦草草的一生。

    連冰冷的水壓都失去感覺，菲希就要沉了。這一沉，按照擬真人的規矩，她會被水逐漸侵噬而幻滅，再也沒有人能找到她或她的屍體。

    清淚落下的瞬間，一股強壯的支撐力道將菲希的後背撐起，她彷彿投身於某人的臂彎裡，輕靠著又回到水面。所有感官慢慢地恢復，洪水的冰，淚液的鹹，及她心中的痛，點滴浮現。

    恍然間，那人似乎正拍著她的臉，刺麻的小臉蛋迫使她緩緩睜開眼。

    那一頭濘濕糾結的短髮，是碧藍色的。一雙大而圓瞠的深眸，是栗棕色的。還挺標誌的不是嗎？又有點熟悉，會是誰呀。

    「你……難道是人魚嗎？」

    他搖了搖頭，一頭藍髮輕甩，嘩啦濺出水滴。

    「可你會游泳啊？擬真人通常怕水的。」

    「妳曾經見過的，我怎麼學會不怕水。」話音微微顫抖，還摻著濃濃鼻音。

    「L呢？你有看見他嗎？」菲希似乎照樣把對方當成傳說中的人魚。

    護在身後的雙臂忽而縮緊，對方冷冷的說：「這裡是蠻幻，菲希，醒來吧。」

    蠻幻？是某個家的東西嗎…菲希又是……

    隨著思考，眼前朦朦朧朧的景象逐漸清晰，一湧一湧的水勢是浩浩蕩蕩的洪水，擁著她的藍髮男子她怎可能不認得？正是那沒入黑暗、一去不回的傢伙。

    「賢守！怎麼是你？」菲希一激動忍不住托住賢守兩頰，認真的問。

    「妳全記起來了？」賢守驚訝的語尾上揚，定定瞅著菲希。

    菲希沒聽清楚賢守問了什麼，只是把手放下，呆看前方。就只是如此微小的舉動，下一瞬，賢守的臉卻側了過來，然後輕輕的，吻了菲希。

    菲希的雙眼瞪到不能再大，全身僵直無法反應，腦袋仍是一片空白，只有那股濕潤感是當下無法關掉的東西。當賢守一離開，她就快要有所反應，身後卻忽然有陣狂風逆襲。

    「那是…鳥王？妳跟牠建立心電感應了？」賢守的問話才剛落定，菲希的腦袋卻又刺麻一陣，緊接著有股中性的回音自腦內響起。

    「我要先離開一會，心電感應耗能大，妳就先睡吧！要找我時我自會到妳身邊。還有，那盆淨水可以當作妳朋友們的獻禮吧？我族類將欣然接受，也會如實消弭洪水，請放心。身為鳥王我想另贈予一份大禮，到時妳就知道了，不喜歡的話，小心我再啄妳腦袋喔！哈哈哈——」

    當聲音終於退去，所有煩擾冗雜的思緒也一哄而散，全數沉寂。菲希唯有撐著兩張難以維持的眼皮，一眨一眨後，便毫無留戀的闔了上去。

    今早幾乎是被熱醒的，拜託！裹了那麼厚實的毛毯，又被外頭的豔陽火烤，除非真凍成冰棒了，否則誰會想繼續賴在床上啊！

    奇怪的是，包括床之類的傢俱為何還那麼乾燥？不是才剛洪水過境嗎？走出岩洞口，菲希望著面前景色一派祥和寧靜，每處岩洞的大門都敞開著，裡頭休憩的村民如常幹些雜事，而室外的岩丘一樣乾熱綿延，在上頭行走的村民各個談笑風生，手提禮品準備拜訪鄰居。

    「你好，請問你知道洪水退去多久了嗎？」正巧有位哼哼唱唱的村民走過，菲希便趕緊上前詢問，確認一下昏迷期間有無大事錯過。

    「一個晚上，昨天才退的。」村民好心應答，後再度哼歌走遠。

    菲希留在原地傻愣。這麼說她才昏迷一個晚上囉？那跟睡著有什麼兩樣，看來鳥王真沒騙她啊！菲希現在覺得神清氣爽，開心到在腦子裡蹦跳兜圈起來。

    心情好的菲希繼續上路，雖然起伏不定的岩丘依舊逼得菲希爬上爬下，有幾次就快跌跤，但她現在精神可好，體會到多流汗也是人間一大樂事啊！

    陽光明媚，照耀在巨岩上都不禁閃爍起來。岩丘的分佈經現在仔細一看，原來還挺規律的。每小碎岩過後，是中型岩帶，再來就會有一兩個岩洞人家。菲希這還是第一次逛，前天來時早已入夜，昨天又是吃不消的鬼日子，能在一大清早悠閒走訪實在難得。

    要不去更偏遠的地方探險好了。菲希十分好奇那廣闊無垠的另一端是否還有人家，或質變為更蠻荒酷熱的地帶，只有流沙和螃蟹在當地玩耍。

    「這種事當然只有暴力狂菲希姊幹的出來啦！」

    於幾乎不見岩洞的幽靜角落，喜樂的聲音從一塊相當高聳的巨岩背後傳來。

    菲希於是湊上前躲於岩身後，翹首窺視正圍在下方窸窣討論的三人。

    「呵呵，是啊。要打動鳥王那惡脾氣可不是那麼簡單呢，少說被五馬分屍都有可能。」婆婆身著斗篷的背影微微抽動一下，想必她現在正笑得合不攏嘴。

    「呃…那她昨晚昏迷的時候，手為什麼要握得那麼緊，好像很煩躁的樣子。還有賢守帶她回來的時候，也都不吭一聲的，感覺好可怕……」佳音不停來回端看其餘二人，盼他們能替她解答。

    「我哪知啊！人不都妳在照顧的嗎？還有賢守哥可能覺得菲希姊太重了，才不想講話的嘛。」

    菲希看到這心裡暗下決定，到時絕對要趁喜樂睡著時，用火烤他的屁股。

    「賢守到底要在那待多久啊？我真怕他到時想不開就跳下去，快去勸他回來啦好不好，婆婆……」

    「呵呵……」婆婆好像一直都沒在管這群年輕人，菲希不住猜想。

    「賢守哥才沒那麼笨嘞！倒是我們趕快回去啦，不知菲希姊醒了沒？」

    佳音一聽喜樂這麼說，馬上就先行起步，還不忘往後叨念著天氣這麼熱，他們又離開這麼久，菲希會不會……什麼什麼之類。

    菲希因為從旁溜走，而漸漸遠離三人方向，她知道佳音和喜樂很關心自己，但打從她一出岩洞，就沒打算跟他們會合，她只想好好靜心一下。

    於是一路放空、直管向前的菲希，果真離蠻幻基地越來越遠，到最後目所能及連一處岩洞也找不著，唯有中型岩帶橫亙整片大漠，她走起來相當吃力，眼看體力也快用完了。幸虧皇天不負苦心人，岩帶的末端似乎就在前方不遠了。

    那是一整排碎石爛泥地，像隆丘般劃出地界，菲希一踏下岩帶，不顧腳下浸滿爛泥，只得先大口喘氣，撥撥額前汗水，繼續向前深入探尋。

    這兒的地更不營養，到處都龜裂了。菲希驚嘆的前後回望，完全沒注意正後方的路況，不停倒著走，寬闊的地貌顯現，所有裂痕全都一致劃向某個中心點。

    「小心！」正當菲希腳跟即將後退，一旁傳來賢守的聲音，她驚覺往賢守那方看去，只見他邊比劃著菲希背後那塊地，邊快步走來。

    菲希這才轉頭望去，忽地眼睛瞪大，因為一面映藍的水鏡就橫在眼前。

    離菲希腳下僅有數公分，那座湖靜靜地炫耀它天藍色、乾淨無波的水面。

    賢守這會已走到身後，菲希刻意大聲而不屑的說：「頂多再被你救一次。」

    賢守沉默不語，菲希因提到救這個字，恍然想起那個受困的小女孩，暫且拋下昨天被救的種種怒氣，語調放緩的問：「那你和喜樂之後有找到那個孩子嗎？」

    「有，才走幾公尺就發現她了。她因為拿著油燈，又看到我們靠近時的影子，馬上嚇得放聲大哭。幸好喜樂跟她同年紀，用根棒棒糖就打發她了。」

    「那真是萬幸啊。」菲希頭轉向賢守，用很假的祝詞說道。

    接著兩人又一同尷尬的眺望湖水，看著它美麗的姿態，賢守忽而低語：「這就是鳥王看在妳情面上送的大禮，姑垂鳥昨天引洪退去的時候，好像跟雲獸做了場交易，讓牠變回去後主動下了場雨，集中在這片地，然後今早一看就變成這樣了。」

    「嗯。」菲希只有冷漠的附應一聲。

    「妳不要只會傻應和，昨天要進地道前妳就是不說話，然後一回來就鬧失蹤了。」賢守話音微顫，聽不出來是生氣還是憂傷。

    「你才鬧失蹤嘞。」菲希明顯怒道。一想到昨天在洞窟裡，千等萬等，等這個音訊全無的傢伙回來，她才苦嘞！

    「難道要我放那孩子不管？」賢守似是有點被激到了。

    「根本沒人要你管。」

    賢守此刻兩手微叉胸前，以從未顯露過的冰冷語調說：「當初還真不該救妳。」

    只見菲希紅著眼眶，把頭一下轉來，氣鼓鼓的開罵：「我才真不該被你救，乾脆沉下去死了算了！才不會沒事被你這傢伙亂親！」

    「對對！我亂親，亂親才會親到妳這失憶的瘋女人身上去！」

    「沒錯！我就是無聊到只會失憶！！」一瞬吼罵完，菲希當場蹲坐下去，頭摀到膝上，指甲陷入雙臂，彷彿就快滲出血跡。

    她好恨！恨自己不爭氣總是想不起來，只會鬧頭疼。恨賢守無故揭她的瘡疤，害她好傷心。她恨著，恨這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恨到骨底。

    忽然，有股熟悉難以抗拒的力道將她一把拉起，拼了老命硬是把人帶離湖邊，往來時路走去。

    她一雙淚眼望著賢守的側臉，不知他是否要拿她當眾處決？但那溫柔如常的嗓音靜靜飄來，還是一樣令她安心。

    「走，我帶妳去恢復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