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曾以為他會永遠困在升降機裡。
阿初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只知道時間過得很漫長。升降機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的環境。封閉、狹小的空間,粗暴地扯出腦袋裡那段火車上的陰暗記憶。不同的是,這次四周非常明亮、耳邊傳來通風系統的聲音,還有曉東陪著。
阿初在升降機裡找到糧食和水。在不知道還有多久才到達地上世界的情況下,他粗略地替自己分配了每餐的糧食。原先阿初也想替曉東準備食物,但牠死也不碰,於是他放棄了。頭幾天阿初心想著時間應該不長,於是吃了不少。但後來他覺得很不對勁,升降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阿初開始覺得恐懼,他會不會在這裡餓死呢?他減少進食的次數和分量,即使肚子在瘋狂叫囂也堅決不吃。
真正嚴峻的是水的分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曉東不進食,牠喝的水比平常還要多。眼看水漸漸變少,阿初只好限制曉東喝水的次數。但當沒有水時,牠總是顯得病懨懨的,無精打采得令人同情。阿初懷疑,曉東體內有某種機制,能把水自動轉變成能量。
大部分時間他都和曉東窩在角落裡。他們靠在一起,彷彿回到從前在家裡睡不著的日子。阿初想念詩,沒由來地,他知道曉東也一樣。有時候阿初會看到幻覺,以為詩在這裡。當幻覺消失後,他會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失落。這種時候,只有曉東溫暖的皮毛才能令阿初平靜下來。
至少詩還活著,阿初安慰自己。他沒有失去她。
漫長的等待過後,終於迎來終結。有一天,一直病懨懨的曉東忽然變得很有精神。尖尖的耳朵豎得高高,鼻翼震動著。曉東抬起頭,像是在尋找甚麼似的狂瞪著天花板瞧。
「腫樣了?」阿初含糊地問,正把最後的食物塞進口中。吃完後,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但他已經餓了很久,再也忍不住了。
忽然,四周響起一陣「隆隆」聲。升降機的速度減慢,然後停下來。
門打開了。
阿初睜大眼睛,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得飛快。外面一片黑暗,甚麼也看不見。冷風逼不及待地灌進升降機裡,帶來刺骨的寒意。阿初瑟縮在曉東身旁,慶幸自己有個免費大暖爐。他想起夏沙婆婆說過很羨慕他的話,而他開始同意了。
阿初的聲音落在黑暗裡。「有人嗎?」
回答他的就只有「呼呼」的風聲,以及一些從沒聽過但非常嘈吵的聲音。
旁邊的溫暖一點一點離去。曉東步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曉東?」阿初叫喚道,睜大眼睛努力瞪著前方。身旁空盪盪的,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曉東?」阿初又叫了一遍。恐懼包圍著他,他不能呼吸了!
一點金光從黑暗中浮現出來。那是曉東的眸子,牠就近在咫尺。
阿初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抬起腳。他輕輕踏出一步,腳下傳來柔軟的觸感。這裡是甚麼地方?除了火車上的牢房外,阿初從沒到過這麼黑暗的地方。但這不是牢房,牢房是硬邦邦的。是因為鋪了地毯嗎?他不應該出來的,他應該回去他應該⋯⋯
升降機的門在阿初身後關上,最後的光明消失不見。
阿初僵在原地。黑暗裡燃燒著兩團金色的火,像明燈一樣牽引著他。阿初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久後便碰到溫暖的毛團。阿初緊緊依靠著,感覺到曉東動起來。那雙金眸眨了眨,然後不見了。
牠在等他。
憑著記憶,阿初雙手環著曉東的脖子。他感覺到自己的腳離開地面,剎那間便趴在曉東的背上。
曉東四肢著地,開始奔跑。風很寒冷,緩慢又堅定地帶走阿初的體溫。阿初縮成一團,四肢麻木。他緊緊地貼在曉東身上,嗅著令人安心的氣味。很快地,阿初暖和起來。
眼睛漸漸適應四周,他這才發現包圍自己的不是純粹的黑暗。正確來說是深藍,深得近乎吞噬所有色彩的藍。樹在兩旁飛逝,留下模糊的剪影。阿初抬起頭,視野裡遍佈灑滿整個天空的白光燈碎屑。為甚麼天空看起來這麼遙遠,好像沒有盡頭?白光燈很小,好像⋯⋯
一個詞忽然出現在阿初的腦海裡。
「星星」
剎那間,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充斥在他的胸腔裡。阿初熱淚盈眶,連他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敬畏油然而生,阿初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他想起那些在圖書和電視上看過的星星圖片。他一直以為它們已經夠漂亮了,想不到還有更耀目的景物。眼前壯麗的銀光氣勢磅礴,阿初腦海中的星星圖片頓時黯然失色。
那就是真正的天空嗎?這裡是地上世界?
他是不是要死了?因為骯髒的有毒物質?
阿初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一想到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不在人世,阿初便恐懼得寒毛直豎。他緊張地檢查自己的呼吸,留意有沒有忽然變得急速;他又小心翼翼地空出一隻手,偷偷摸了自己一把以確定沒有奇怪的傷口。
阿初既沒倒下也沒感到痛苦,一切都很正常。這就怪了,為甚麼人們會說地上世界很危險呢?
他嗅到謊言的氣味。
忽然出現的亮光一下子吸引了阿初的注意,他花了些許時間才認出那是火光。誰會用這麼落伍的照明工具?隨著亮光漸漸飄近,阿初不自覺緊張起來。
曉東發出警惕的「嘶嘶」聲。
火光消失,然後再次亮起。熱氣撲面而來,在阿初眼前劃下一道紅線。曉東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
糟了!阿初想,一頭摔進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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