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接受愛人突如其來的不告而別。
張妍僅留下分手的字句,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果問她,為何可以做到這麼絕情,那個人可是妳的女朋友,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女人。二十歲的張妍說可以,因為會如此絕情,來自於心底深處對愛人最深的不捨-從過往人類的經驗看,不被祝福的愛情大多是痛苦悽慘結尾。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就讓這份痛到我這裡終結,其餘的幸福快樂,我會每天祈求上天,連同我的份都給妳。多動人的心願,自我犧牲。可惜張妍當時太年輕,想的太美好。現實人生不像看小說電影,能用上帝視角觀看全局,可以停下來思考,客觀評論分析。活著的當下,全憑主觀。
湯樂看見訊息的那一刻,她放下小提琴的不知所措、不去練團的驚慌失措,張妍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就像湯樂永遠也無法理解張妍的退出與害怕,違背所有承諾過的未來與感情,不是因為她的自私跟懦弱,是因為她太愛、太善良。
四年了,張妍第一次對人說了這件事,情緒崩潰,哭倒在地。明雋後退一步,她也慌了。不能說張妍跟湯樂的發展太像連續劇,要懷疑它的真實性,俗話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大部分戲劇的靈感都來自真實人生。而且說一個虛構的故事騙明雋的眼淚與同情,對張妍來說根本沒有好處。明雋站在原地,看張妍哭的撕心裂肺,哪敢再問車禍的經過,她就算少根筋,也不會這麼不識相。蹲下身,明雋輕撫張妍的背安撫,一句都不說,就安靜聽她哭。搬過來當鄰居的日子,張妍也時常陪她開導她,現在有機會回報,明雋自覺應該。蹲著累,明雋後來盤坐,本來今天晚上,她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可憐最悲慘的人,沒想她只是這座愛情冰山裡的一個小角。
兩人今晚的談話就到這裡,不只是因為張妍哭到泣不成聲,沒法再說。明雋其實也猜到了後來的走向。得知愛人為找自己而喪命,換作是她,她也無法原諒自己。雖說湯樂出車禍是意外,不能全怪張妍,但張妍的自責與歉疚可想而知。最終選擇遠離過去的一切,放棄夢想與前程,一方面是懲罰自己,一方面是不敢面對,只能逃避。那時候沒有一個人告訴張妍,這不是她的錯。就算有,她也不想聽。如今願意說出埋藏已久的祕密,從某個角度看,明雋幫張妍跨出了四年來的第一步。第一步總是最難。
給張妍獨處的空間靜一靜,明雋放了面紙盒在她身邊就默默回去。
「謝謝。」
臨走前不忘感謝。有人說過痛苦是被比較出來的,這句感謝表示明雋懂張妍。比起張妍失去湯樂的痛,她跟林璇的問題變得非常渺小。明雋回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徹夜輾轉難眠,還是心痛無聲流淚,但心裡已有最壞的打算。雖然非常非常非常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小雨沒必要欺騙主管那些事,所以明雋不得不接受事實-林璇沒有對她說實話。這一夜張妍跟明雋都不好過,但她們也在無形中一起挺過。
隔日,張妍照舊清晨五點半起床要去游泳池上班。經過昨夜的釋放,多年的壓抑、苦悶終於好了一點。開門發現門上貼的紙條,那是明雋寫的-消眼睛腫的方法。張妍輕笑,將紙條收好,也留了張字條貼在明雋家的門上,問她,妳喜歡吃巧克力蛋糕,還是草莓的。結果這姑娘還是不改她搞怪的個性,選了一個沒有出現的選項,張妍晚上回家被明雋堵在一樓的樓梯口。
「學姊,我可以報名烘焙教室嗎?」
張妍沒有問明雋為什麼想去烘焙教室的原因,就說了歡迎妳,兩人相視一笑。
那天晚上,第一次到烘焙教室,明雋睜大眼睛,看什麼都新奇。在烘焙老師來之前,明雋像隻愛玩的小狗,到處看到處翻,還差點把砂糖給打翻,幸好張妍動作夠快,幫她接住解決危機。
「謝謝。」
張妍沒說什麼,把砂糖罐的蓋子蓋好。從兩人再次遇見,明雋說了很多次謝謝給張妍,張妍每一次幫她都是出於禮貌,或想知道這女人的腦袋到底裝了什麼。可惜,過了這些時間,張妍仍然搞不懂明雋的頭腦是用什麼做的,只覺得有點似曾相似。
「給妳。」
張妍給了明雋一件褐色圍裙,明雋接過,以前跟家人住,總看媽媽穿著在廚房做飯。明雋對下廚沒有興趣,不過曾經有想像過,未來會為她的女人穿圍裙做菜,或相反,看她的愛人圍圍裙為她做好吃的料理。但從沒想過,初次的圍裙是跟高中學姊來學做蛋糕。
「大家晚安。」
穿好圍裙,烘焙老師來了,跟大家打招呼,開始介紹今天的課程。明雋那桌除了張妍,還有一個女大學生,跟一個修飛機的男人。明雋拿出擅社交的本領,一個晚上跟大家處得很愉快。兩個小時很快過去,雖然有點手忙腳亂,但還算順利。烘焙初體驗,成品做的還不差,烘焙老師最後給大家泡了茶跟咖啡,結束時,一夥人一桌邊吃邊聊天。聊了才得知,修飛機的大哥是想送給老婆親手做的蛋糕,她的生日快到了,正巧在聖誕夜。對此,明雋的表情有了變化,張妍看見了,果然跟她猜的一樣,明雋會來這裡,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林璇。
下課後已快九點,兩人一同回去,張妍騎腳踏車載明雋。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等紅綠燈,張妍回頭發現明雋認真的在看書-造型蛋糕作法的食譜。
「妳想做什麼給女朋友?」
聽張妍的問題,明雋愣了一下,看學姊的背影,街燈照亮張妍已經退色的頭髮,聽說所有染髮的終點都是咖啡色,所以明雋就染了個咖啡色,意思是不管這世界怎麼變,她都不會變,因為她比這個世界的變化還快,她就覺得自己不會被這個世界改變。
「我想做璇騎的那台藍白色的重型機車的造型蛋糕。」明雋闔上書。
賓果。綠燈,張妍的腳重新踏上腳踏板,繼續往前進。
「那可要花不少心思。」
「為她值得。」
明雋說的毫不猶豫,張妍糾結,回想那一夜目睹林璇跟周玥婷幾乎是「出軌」的場景,再想起明雋在黑暗的天台孤身一人悲傷流淚,張妍原本是不忍告訴明雋真相。可被蒙在鼓裡,張妍好像看見了湯樂的驚慌無助跟此刻的明雋重疊,也許這時候,她還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身為學姊,她有責任要告訴無辜的學妹,進入社會的第一步,就是過往在校園裡的天真單純,以及所有妳聽過、妳看過的童話故事都要被毀滅,妳有心理準備?
「明雋,前陣子有一天晚上,我看見林璇跟……」
「我知道。」
妳知道什麼?張妍驚訝。騎到公寓樓下,明雋下車。
「我知道我要做什麼,學姊,這已經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明雋異常冷靜,反而更惹人心疼。明雋握緊食譜,她不是故作堅強,是她只能堅強了。張妍不說完,雖然不知道明雋如何得知林璇的背叛,但顯然明雋的決定不會變了。妳怎麼這麼傻。
「我明天跟老師借烘焙教室,妳應該想趕在聖誕節送給她吧。」
張妍沒明說要幫明雋,但她的貼心卻從四面八方而來,明雋彷彿被人緊緊擁住,內心的柔軟處被深深觸動,明雋想哭,接近喜極而泣。寒冷冬夜的一點溫暖,傷心難過的人相互安慰,不同於學姊學妹的情感慢慢的、偷偷的滋長,不知不覺從心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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