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大雨滂沱,部落廣場一處,放置一組高矮不同,開口朝天的淨水瓶。雨滴落在不會鏽蝕的瓶子內,發出高低不同的音階,譜出聲色清脆卻不成調的曲子。
那是上一任繆芙茲公爵為了慶祝部落豐收,請工匠特別鑄造的贈禮。可將溪水和雨水倒入漏斗型的瓶底後,會透過下方管線內的火山岩、碎石細沙與木炭過濾,將乾淨的水瀉至底座的蓄水池,以作為儲備用水。
城堡裡也有同樣的儲水設備,而材質是用更好的合金,為的是讓雨天音色更加響亮;據聞亞曼埃爾的貴族及商賈,認為這種獨特又結合實用的設計,能彰顯品味不凡。
可現在那叮咚聲響混合嘈雜雨聲,吵醒了布萊克,讓他必須面對昨晚的遭遇,思考同族人為何要襲擊他們?
昨夜,史貝羅尼頭目領著三人住進這棟叫帕達旺的舒適木屋,布萊克推測意思應該就是給賓客使用的屋子。
帕達旺的木地板中央有座圍爐,周圍則舖著刺繡精細的地毯與枕頭,供他們躺臥。牆邊幾張長矮桌上放著盛裝在大盤裡的水果,予他們享用。
濕涼微風夾帶泥土的氣味,從玄關屏風的兩側吹入屋裡。這場雨讓布萊克精神越漸抖擻,似乎是當下溼度讓他體內竄流的魚人之血開始活躍。他猛然起身,望向早已起床正拿著小刀將棗子切片放入口中的喬達利頓說:「雨下這麼大,夏格那這小子居然還在睡。」
「他快天亮時才睡著,我想昨晚的經歷讓他輾轉難眠。」喬達利頓回道。
「我以為他看那麼多英雄傳記,加上師傅長年訓鍊,應該不會受到影響。至少他斬殺敵人實屬自我防衛,不需要那麼糾結。」布萊克回憶昨晚睡前,夏格那看似愜意的吃了幾粒棗子後,便抱顆枕頭,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之後就像黏在地毯上一樣,動也不動;想不到實際並非自己所見。
「雖然他看起來好鬥又愛與人競爭,但實則心思細膩。」喬達利頓依多年觀察徒弟的性格說道:「你突然起床,應該不是要像小時候那樣跑出去淋雨吧。」
「我比較想拿鏟子回昨晚的營地,把那個魚人刺客從土堆裡叫醒,質問他為何要攻擊我們?」布萊克盤腿坐直,捶打膝蓋向師傅回道。
「你自己認為原因為何?」喬達利頓也坐向布萊克反問。
「首先撇除歧視我和夏格那的血統,因為同族攻擊彼此,這點無法成立,所以我認為他們受雇於人。」布萊克說:「有可能是雇主不滿新頒布的法規,侵害到自身權益,所以想出口氣或恫嚇父親。」
「只有這樣嗎?」喬達利頓繼續追問。
「還有……,雖然不太可能,但我認為是內戰叛賊的餘黨想向父親復仇,雖然攻擊繆芙茲家族的人,傷害效果比較顯著,但並非易事。」布萊克謹慎思考邊回答:「因此像昨晚那些刺客所說,他們認為師傅老邁,我和夏格那又構不成威脅,只要能夠掌握我們的動向,更容易打擊家族。」
「這話非同小可,把它記在心裡,我們回到鳶翼城再詳細調查。」喬達利頓聽完思量片刻說道。接著他聽見門口傳來聲響,目光立刻從布萊克身上移到玄關。
他們見一名身著黑色上衣與褲裙的女孩,手中拎著竹籃,從容又婀娜地走進來。她衣服的前襟、袖口與褲管皆用許多顏色的絲線,繡上花草圖騰,其中還能認出隼鷹的圖案穿插其中,成為一幅精美的刺畫。
布萊克雙眼發亮,顧不得夏格那的起床氣,用力搖醒他。
「如果不是有人要襲擊我們,就不要叫我起來。」夏格那從毯子裡露出雙眼,就像圖畫書中被吵醒的巨龍,內層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線狠狠地瞪向布萊克。
「夏格那,主人要招待我們吃飯囉。」喬達利頓語調祥和地提醒道。
夏格那無奈拉下毯子,揉揉臉頰,視線從圍爐慢慢向前延伸。他看見圍爐另一側,女孩用淡藍色的雙眼凝視自己。
霎時他察覺到,在他倆對看的瞬間,外頭吹進的風,師傅與兄弟的動作,全部靜止下來。究竟這一刻是有魔法將時間停滯,還是剛睡醒,對外界反應沒有那麼敏銳?
這段暫停的時光裡,對方的眼神讓他聯想到貓咪對事物好奇時,會緊盯著目標,端詳片刻,接著才決定是否靠近、迴避或不予理會。
「昨晚睡得還好嗎?」女孩放下竹籃,從裏邊拿出食材問。
「托您的福,住得像家裡一樣舒服。」喬達利頓不掩飾的讚道。
「讓人想等會兒繼續睡回籠覺。」布萊克應和笑說,並欣賞女孩如蜜般閃亮的長髮隨姿搖曳。她有一張小巧又十分對稱的臉蛋,稍稍翹起的唇尾,像是微笑,並帶著淡淡甜韻。
不過,想起剛才喬達師傅是說托您的福,這使布萊克再細瞧女孩一眼。他注意那乳白色的肌膚與透藍雙眼,這些鷹族人的特徵,立刻令他聯想起沒血緣關係的義姊。下一刻他才意識到,對方是史貝羅尼的頭目。
「太完美了。」夏格那眨眼說道。布萊克餘光瞄過去,心裡暗暗地想,這小子肯定是一語雙關,既回答帕達旺舒適外,順便稱讚露斐兒的容貌。
「那就好。」露斐兒帶著淺淺笑容,升起圍爐的炭火:「我有派人出去,騎士快抵達的時候會通知你們。」
「您設想得真周到!」喬達利頓致謝說:「我們也得向您的祖母和母親道謝啊。」
「不用客氣,這是我們的義務。」露斐兒把一片烏黑石板放到炭火上燒熱:「大雨天我就讓老人家待在屋子裡。另外,我母親的事沒通知繆芙茲大人,她在半年前生病去世了。」
露斐兒自小的記憶裡,母親總在她們睡下後,向祖靈祈禱讓父親平安歸來,可最終繆芙茲家族讓她心碎。因此不論去世前還是喪禮上,母親應該都不想再看到遠房的堂叔一眼。
「我非常遺憾。」黑鳶劍客聽完大致猜想得到原因,不再繼續追問。
「別讓氣氛弄僵!我們習俗裡,若族人生病去世,大夥兒要開晚宴慶祝,讓亡者痛苦的靈魂感受到歡樂。回到祖靈身邊時,才不會有任何遺憾。」雖然習俗如此,可露斐兒記得記得那段日子,每日早晨一醒來,想起與母親永別,淚水仍會不自覺地流下。但她想到妹妹與族人,離開被褥後便不容許自已繼續難過。
她將肉排舖在烤熱的石板上,趁著一面煎熟的空檔,拿出煮熟的糯米塞入綠辣椒裡,並向布萊克問道:「聽說你很多東西不能吃,但可以吃這個嗎?」
「不會很辣吧?」布萊克反問說。他不曉得是純種魚人,還是自身的問題。所有食物裡,唯獨麥類,像是麵包、麵條等..,過量都會造成他腸胃不適,上吐下瀉。
「籽去掉了,應該不會辣到吃不下。」露斐兒將辣椒用竹籤串起,放到爐火邊慢慢烘烤:「你們要喝酒嗎?」
「你們這裡習慣起床就喝酒?」布萊克推測是對方好客,他知道父親與姊姊喜好飯後小酌,但也是在用完晚餐後。
「沒有,可是我看你們太拘謹了。」露斐兒說著,雙眼盯向正襟危坐的布萊克與喬達利頓:「也許喝點酒你們不會這麼緊張。」
「禮多人不怪,不是嗎?」布萊克雙手放到膝蓋上回道。餘光瞄見旁邊有兩條腿伸在火堆前烤著。他轉頭看夏格那像大爺般,獨自霸佔了幾個枕頭舒服地靠著。且惺忪的雙眼透露出一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模樣。
「你太認真了。這兒的裝潢擺設,就是要你放鬆。」夏格那發現兄弟的目光,拿顆枕頭丟到他懷裡說道。
「難道經歷昨晚之後,你決定開始及時行樂?」布萊克皺起眉頭回應,又見露斐兒壓根沒理會他們,自顧地從竹籃裡拿出深色的矮酒瓶,給他們與自己都倒上一杯。
他接過酒杯,盯著裏頭米黃色的液體,聞起來有淡淡甜味。同時,眼角則偷瞄師傅與露斐兒,瞧他們都一口飲盡,自己才放心跟著喝。
他意外發現,那甘醇的滋味從口腔流入胃裡,回韻清甜並帶著酒香,這味道應該連小孩子都會喜歡。
「多麼順口,完全沒像烈酒那般燒灼,也不像啤酒讓人吞進一大口泡沫。」喬達利頓驚豔的說:「是今年釀的卡卡酒嗎?」
「沒錯,除了用紅粟外,還加了蜂蜜。我小時候就很喜歡,早上起來偷喝,被祖母發現還會被大罵一頓。」露斐兒笑說並將煎好的肉排切成一片片放入大盤中,率先遞給喬達利頓。
「妳喝完把瓶子蓋好放回原處,怎麼會被發現呢?」夏格那從身後的矮桌撈了顆棗子啃著問。
「因為她看我醉啦。」露斐兒回道。
「原來如此。」三人噗哧一笑,再向她續杯。
當露斐兒煎熟第四塊肉排時,外頭雨聲轉小。玄關傳來青年的聲音喊道:「頭目,星辰騎士在古道上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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