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開始聽見潺潺水聲,德恩能確定右前方是先前看到的溪流。隊伍移動的速度逐漸緩慢下來。他見著不遠的草坡隆起大小不一的黑影,起先誤以為是牛,但黑影滯留於原地不動,且有些好似巨人正俯瞰他們,注意久了反讓人心生恐懼。
「那些是什麼?」德恩小聲詢問狄肯。
狄肯拿著火把朝黑影走去,德恩的目光逐著光源,見照亮的黑影是傾倒的石牆岩壁以及殘破斷半的雕像。有些橫臥,有些不受時日影響依舊佇立。
「你覺得這裡荒廢多久?」狄肯輕拍一尊戰士石像的盾牌道。
「不會是魚人之戰後,殘存的城堡遺跡吧?」德恩端詳坍塌的石壁上,還留有模糊的浮雕,令他憶起劍士學院的穿堂壁畫。
狄肯解釋道:「建造的時間或許有幾百年,但衰敗的模樣是內戰造成的。」
「學院的歷史課有教嗎?內戰前普頓萊斯以北有許多封地,但領主們遭到離間,相同血脈的組成同盟攻打沒血緣關係的。當時這裡放眼望去都是軍帳,他們併吞各個小家族,最終還打算進攻普頓萊斯。」西戛爾盯向石壁述說:「假使繆芙茲家族被擊敗,托特你可能就變成另一個國家的人。」
「或許就不會遭遇這件事。」德恩說:「普頓萊斯也可能變成延續數十年的戰場,而我能不能活到現在這年紀都成問題。」
西戛爾呵呵兩聲,視線轉向他方,他手搭上腰際的劍柄,口裡模仿螽斯發出鳴叫。德恩見此大吃一驚,他沒想過人口可以發出像蟲翅摩擦的連續聲響。他聽見遠方的草叢傳來另一隻螽斯回應,而西戛爾的蟲鳴則瞬間歇止。
這時,從德恩與狄肯面前的石牆,耶格身旁的雕像與黎安後方的矮牆上,許多黑影倏然現身。火把的照耀下,可見身影肩披深色斗篷,手持武器。若以陣型而論,德恩都能明白他們遭到包圍。
西戛爾放開握住劍柄的手,想從這群看不清容貌的人裡頭,尋找開口的對象。他環顧一圈,最後選到站在矮牆上的人說:「肖溫和潔西卡到了嗎?」
矮牆上的人靈巧地躍下回道:「剛才的回應就是他們其中一人發出來,然而這片草原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螽斯的叫聲。」
「歷經多年,春風應會再度喚醒大地生息。」西戛爾笑說:「卡洛斯,先對這次救援說聲謝了。」
「能算賣你人情嗎?」名為卡洛斯的男人撥下兜帽,露出一頭紮起的黑髮。他臉型消瘦而凹陷,眼神滄桑,搭配下巴凌亂的鬍渣,有種說不上的悲苦。
「你本來就這麼打算吧。如果和我們接下來要完成的事情沒有牴觸,我必會償清。不過先讓這次的主角向你和你的同伴們致意。」西戛爾側頭喚道:「狄肯!」
狄肯走向他們之間,伸出左手對卡洛斯道:「久仰黑刃之名,感激各位冒險營救。」
卡洛斯沒與狄肯握手,他微微向後退了一步說:「不要謝,狄肯.魏勒。若不是凡諾開口,我們還希望你能移送希爾飛處刑。」
「你說什麼?」耶格在一旁認為對方說話不大動聽,忍不住粗聲喝道。
「耶格,沒關係。」狄肯阻止道:「能冒昧詢問,為何黑刃卡洛斯會希望我喪命?」
「都說到這勢頭,不如趁現在解決,尷尬更勝以命相搏呢!」西戛爾繞到卡洛斯身旁說。
卡洛斯裂嘴咬牙身子側向一頭。西戛爾則面露苦笑繼續說:「那我來說吧。卡洛斯來自安迪亞家族,是凡諾家的封臣,當初我那個死鬼大哥叛變,安迪亞家持反對意見,卻還是被王國一併視為叛黨。而安迪亞的位置在東境北方。」
「因此我父親進攻安迪亞家族?」狄肯聽到關鍵詞,立即反應過來道。
「你父親既不相信我們的誓言,也不經希爾飛審判,當場執行處決。短矛不分老幼,從背後貫穿他們的身體,將他們吊在城牆上任由烈日曝曬……。」卡洛斯雙眼泛紅道:「我不知道他們是流血過多而死還是被太陽烤乾,你能想像他們臉上的表情嗎?」
西戛爾想伸手安撫卡洛斯,卻被他避開。卡洛斯搖頭,好似甩去淚水向狄肯說:「我老早聽聞你的名聲,不斷告訴自己,不該父債子還,但現在親眼見到你,反而更加憎惡。」
「或許我說什麼都像在辯解,但我還是要為我父親毫無理智又兇殘的行為,向你致歉。」狄肯低頭無奈回道。
「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卡洛斯逐漸冷靜下來,將兜帽拉起。
「你們打算去哪漂泊?」西戛爾注意包圍他們的人馬全部移動到卡洛斯身後,不禁好奇追問:「莫非打算加入向希爾飛復仇的大軍?」
「如果斷刃之劍能助一臂之力,再好不過。」卡洛斯說完率領人馬沒入火光外的黑暗。
「斷刃之劍老早被繆芙茲折斷了!」西戛爾高聲回喊道。
狄肯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魏勒家族在處理叛徒的作風,今日再次聽聞,不免與可憎的御察士聯想在一塊兒。想到此狄肯心生反胃,只能慶幸卡洛斯還屬明理之人。他決定不繼續細想這件事,以免對父親產生過度的厭惡感並問道:「復仇大軍是什麼?難道內戰又要開打?」
「聽到消息是西境北方有人開始招兵買馬。不過能否成功,我個人抱持觀望態度。」西戛爾將火把遞給黎安,打算點起菸斗,忽然像又想到什麼事,轉頭朝著不遠處黑暗說道:「你們兩個是打算躲一輩子嗎?」
「剛才氣氛那麼凝重,好像隨時要打起來一樣,我們只好在旁邊見機行事囉。」前面兩句是相當標準的希爾飛口音,最後突然變成咬字隨意的腔調。德恩偶而在港口邊聽過,他見打從南方列島來的壯漢,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走進火把的光源內。
肖溫展開雙臂正要和狄肯相擁時,突然給從身後竄出的嬌柔黑影搶先:「好久不見啦,狄肯.魏勒。」窈窕女子雙臂勾住狄肯的脖子嬌喊道。
狄肯趕緊將火把拿高避免燒著人,他一手環住女子纖細的蜂腰,趁機轉半圈卸除重量,並將她輕放下來笑道:「好久不見,潔西卡。」
潔西卡有張鵝蛋臉,雙眼媚得讓人相視時會不經意臉紅。她瞄向面無表情的德恩,想趁機逗弄道:「你們怎麼老找男人組隊,不能為女性同胞設想一下,我孤家一人和你們幾個臭漢在荒野間不嫌不棄的遊盪,難道不該為我找個伴嗎?」
「人家也是逼不得已才和我們同路。」黎安與潔西卡快速相擁後說。
「若不是逼不得已,正常人也不會想和你們湊在一塊兒。」潔西卡繞到德恩面前,她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氣,隨動作勾入德恩鼻腔並歪著頭問:「聖諭劍士嗎?我是潔西卡.艾威。」
「德恩.托特。」德恩與她握手,假使以往他鐵定會害羞得滿臉通紅,但喪友的傷痛,使他沒有更多反應,僅能硬是揚起嘴角,好似微笑。
「你怎麼像靈魂被鬼怪吸走一樣。」潔西卡擠起一邊眉頭,露出雪白皓齒說:「希望我們熟悉後,你會開朗點。」
「肖普奧多拉德溫。」肖溫接在潔西卡後頭向德恩自我介紹。
「肖普奧……,不好意思。」德恩實在記不住後頭的字,搔起頭頂說。
「亞曼埃爾的名字你們奧特洛人不好唸,叫我肖溫就好。」肖溫將拳頭伸向德恩說。
德恩對這個動作有印象,他曾經看耐克示範過,這是亞曼埃爾跑船人的一種問候方式。於是他也伸出拳頭先與肖溫輕撞,接著上下各敲擊一次,最後兩人深握彼此的手腕:「你好,肖溫。」
「都打完照面,我們可以往堡壘移動,順便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走。」西戛爾已引燃菸斗,吐出一撮長煙說完,身子開始往暗處移去。
「我已經決定好了。」狄肯同樣待在隊伍最後決斷道:「我要去尋找沃德雷夫大師他們。」
「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德恩沒想過自己會如此乾脆接道,腦袋裡則出現了否決的聲音,可難道還有其他選擇嗎?
「因此我們得前往龍脊群嶺,途中順便打探大師夫婦身在何處。」西戛爾似乎開始規劃搜尋的路徑和方法。
「你有辦法得知御察士奪取石片的目的嗎?」狄肯接著問道。
「石片,哈哈。我有想過要不要挾持其中一位來問話,但記得他們嘴裡都會藏毒藥,隨時準備自盡。」西戛爾笑著狄肯如此稱呼星石,同時也想起那個稱自己是瘋狗的御察士說:「我可以幫你探聽消息,順便回久違的東境一趟。托特也可以跟著我,或許能最快得知真相,額外好處是我們多半會待在城鎮,不用露宿荒野。」
「這提議讓我難以抗拒,但我不單想知道答案。」德恩面有難色,他覺得嘴巴彷彿不是自己。
「咦,這味道。」肖溫挨近德恩嗅一嗅說:「莫非是報復的氣息?」
「狄肯,他真的是聖諭劍士嗎?」西戛爾一聽後仰大笑。
「無庸置疑。」
「德恩.托特,我打從心底佩服你下定決心,但結果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好比說最後認清了自己其實站在錯誤的一方呢?」西戛爾握著菸斗的手,指向德恩胸膛問。
「換成你們會怎麼做?」德恩深覺自己像誇下海口,可他的嘴仍然不受控制道:「我只能瀕死之際懊悔。若死後能見到耐克,也會和他好好說明前因後果。」
「真是如此,我會陪你一起去找耐克,並祈求他原諒。」狄肯在旁靜靜聆聽,他倏然慶幸自己能遇見德恩,並在心裡向對方發誓:我會看望你的背後,不讓任何人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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