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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陸伊緹雅的邊境,坐落著一幢獨棟的洋房,遺世而獨立,一百年來從沒有過任何訪客。該處陽光充足,居住在房內的人,皮膚卻都蒼白得毫無血色。
花園中的一棵大樹樹蔭之下,一名皮膚尤其白皙,有妖精般尖耳的少年正在低頭閱讀,樹蔭遮擋了陽光,帶來清涼。
他細細的手指停在「血鞭」的段落處,抬頭望花園裡嬉戲的人影,他們不時傳出打鬧的嘻笑聲,和他們在一起,令他感到自在而愜意。
「喂!希歐多爾,過來玩啊!」
那蒼白而纖細的少年,名叫希歐多爾。
不遠處,少女笑著向他揮手。與她玩球的少年,比希歐多爾的年紀更小,將皮球拋到希歐多爾的腳邊。
希歐多爾將書籤夾在版心,闔起黑色燙金的書皮,站了起來,伸手往後拍去屁股上沾黏的草屑,朝他們揮揮手,便把球拋給了少女。
「希歐多爾,過來──」
這時,自不遠處的房內傳來男主人威嚴的呼聲。希歐多爾上前,向他的兩位同伴道:「姊,弟,我先去找爸爸。」
姊姊牽起希歐多爾沒抱著書的那隻手,撒嬌道:「等一下跟爸爸講完事情,過來陪我們玩啊!」
弟弟也跟著去拉希歐多爾的手,搖他的手,「對啊,我們喜歡你陪!來玩嘛!」
「真是的,都超過一百歲了,還這麼淘氣。」希歐多爾的笑容雖然有點無奈,卻又洋溢著幸福,「下次再陪你們玩,你們別等我。」
※
離開陽光四溢的花園,回到洋房之中,直到將書放回房間的書桌以後,希歐多爾才穿過重重迴廊,來到會客室。自微開的門縫中,希歐多爾能聽見室內的交談聲。
「修斯特,你說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叫『希歐多爾』。」
「『神賜的禮物』嗎?這名字取得不錯。」
那人道:「你為什麼會想把他託付給我?你也知道,我這樣的個性,不適合為人師長。」
「實不相瞞,那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從沒出過家門一步,個性又驕縱,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出門,希望能有位武藝高強之人,既能指導他生活上的道理,也能教導他防身的武藝,讓他能長成一個獨立的男子漢,而非是像現在這樣被呵護的千金少爺。」
那人謙虛道:「我才二十歲,有什麼資格指導他呢?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服氣。」
房中之人正在談論他的事情,其中一人是他的父親,修斯特。
另外一位是誰?
希歐多爾小心地隱去氣息,靠著門縫,欲窺視那口頭推託之人的容貌,只見那人有一頭深紫色的長髮,隨意披在肩上,身著由細細的軟鱗所織成,帶有防禦功能的背心,一側肩上繫著輕便的銀色肩甲,褲子則是不會拖累移動速度的緊身褲,腰間有一把入鞘的寶石雕花匕首,手腕覆著薄薄的皮甲。
「這人至少是個在外奔波的冒險者。他帶著匕首,穿著輕便,卻又不失防禦性,難道是個刺客?」
希歐多爾還在打量,室內那被他打量之人便出聲道:「我看見你的頭髮了。」
就見門縫外的人雖然躲得嚴實,一頭滑順的黑色長髮,卻有幾綹溢在門外,不時迎風晃動。
那人笑道:「進來吧,我想看看你的容貌。」
希歐多爾這才敲了門,低頭道:「打擾了。」
見狀,修斯特忙賠不是,道:「真是失禮,沒想到這孩子竟會在門外偷聽。」
「不妨事,我們講的這些終究要告訴他,這樣比較省事。」
希歐多爾走進門內,那人拍拍他的肩膀,道:「長得很高呢,有160公分吧?目前從外貌還有身高來看,都是人類的十六歲左右。」
「我們一族會生長,已是幸事,但還是比其他種族要來得緩慢些。」
「這對你們來說,是一件愉快的事嗎?」
「如果能一直過安穩的生活,得到親族的陪伴,便是幸事。倘若自己與親族皆遭逢意外,死於非命,有時還得不到世人的諒解,被迫過遭到追殺、顛沛流離的生活,便算不上是什麼開心的事。」修斯特緩緩道。
「我了解了。」
話鋒一轉,修斯特收起惆悵,向希歐多爾介紹道:「這位是錫亞,他是武功高強的冒險家,家鄉在北大陸,但是東西南北四塊大陸,他都已經去過了。爸爸已經和他認識很多年,還一起在外頭冒險過一陣子,知道他個性善良,見多識廣,才想把你託付給他,請他帶你出去遊歷一陣子再回家。」
待修斯特語畢,錫亞才低頭看著希歐多爾,柔聲道:「你爸爸想請我當你的老師,你願意嗎?」
希歐多爾對著爸爸說:「父親大人,我不是不相信您的眼光,但我畢竟不認識這人,不明白他做過什麼樣的功績,也沒和他相處過,怎能貿然答應此事,成為他的學生?他非常年輕,就算是人類,也還是該學習的年紀,您真的放心把我託付給他嗎?這和小孩子照顧小孩子,有什麼不同呢?」
聞言,本來好聲好氣的修斯特,臉色一變,低吼道:「希歐多爾,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那是你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你以為你可以在他手下撐過一分鐘嗎,你現在就跟錫亞道歉……」
錫亞卻忙阻攔修斯特道:「你都已經覺得他需要出去歷練了,為什麼還要跟他計較這些?你覺得我會放在心上嗎?好友,別對小孩子發脾氣。」
希歐多爾先是見到父親少見地對自己發脾氣,接著,被他蔑視的錫亞反而迴護他,這讓他頓時感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向爸爸道:「父親大人,這是一件大事,請容我再考慮幾天。」
他怕又讓爸爸不高興,轉頭向錫亞點了頭,道:「如果我說要再想想,請您在家中多住幾日,這會耽擱到您的行程嗎?」
希歐多爾本希望錫亞還有行程,不能久留,於是先行離去,豈料錫亞卻說:「這確實是大事,你慎重一點,考慮幾天也好。如果你有什麼事要問我,我在這裡,你也比較方便。不意外的話,我會在這裡住三天。」
這讓修斯特漸展笑顏,「好友,謝謝你願意賞光住在這兒,三天會不會太少了?」
希歐多爾從沒見到爸爸對家人以外的人如此親熱,不由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錫亞道:「三天已經很多了……你也知道,我身上有詛咒,就怕牽連了你們。」
修斯特默然,而希歐多爾心想:「詛咒是什麼?是這人自以為的,還是他真的受了詛咒?」
得到首肯,希歐多爾道:「請容許我先行告退了。」
修斯特並不是很高興,道:「真是失禮的孩子,平日裡我教你的那些禮貌都去哪裡了?見到客人,也不知道泡茶招待……」
錫亞按著修斯特的胳臂,「你讓他先回房間吧,小孩子都叛逆,你說這些沒意思。」
「好吧。」
希歐多爾低頭,向兩位行禮,就靜靜地轉身離開,他走出門口,掩上大門,卻一時沒離開,只是站在門外,聽兩人對話。
他輕輕打開一道門縫,站在門外,窺視著送走希歐多爾以後,重新分賓主坐下的兩人。
「哎呀,少爺,您怎麼在……」
女管家推來裝著骨瓷茶壺、茶杯與茶點的餐車,見到門口躲藏的希歐多爾,正要出聲,希歐多爾忙作「噓──」的手勢。管家會意,沒再說話,只是敲了門,朗聲道:「老爺,公子,打擾了。」
「請進。」是修斯特的聲音。
管家開門,希歐多爾怕被發現,便貼到牆壁上。
會客室內,管家將茶點端上,為二位斟茶,不久便推著空餐車出去了,離開前還向希歐多爾點頭致意。
希歐多爾打開一道細細的門縫,重新躲在門後偷聽。
就聽門內,修斯特道:「你最近怎麼有空過來?我聽說,你接下一件不小的任務,到南大陸去幫忙王國軍鎮壓民亂,國王還親自頒發爵士勳章給你呢。」
「是的,那裡民智未開,當地的土著非常野蠻,是滿需要被王開化,好好教育一下。我很高興自己還派得上用場,哪怕只是被當槍使……但是既能積累名聲,又能領到大筆薪俸,有何不可呢?」
希歐多爾離開以後,兩人之間的對話,氣氛顯然不同於先前,錫亞的態度更是大大轉變,眉目間皆帶有一股薄薄的邪氣,反而讓希歐多爾益發興趣,腦子裡兜兜轉轉,全是他身上所謂的「詛咒」是怎麼一回事?
修斯特道:「好友,你說的都對,但是南大陸究竟需不需要建立一個統一的政權?當地的土著,與受過王化的我們,究竟誰比較開明?我認為,你我可以各自有個答案,但是卻很難得出一個全南大陸的人都贊同的答案,我們也不該替他們得出結論。」
「修斯,你別想太多,那都是南大陸的事,一來不關你的事,二來,世上也不需要那麼多會想這些事情的人,你都已經活五百多年了,如果你總是像個哲學家、政治家一樣想這些,你難道不會覺得腦子裡裝太多東西,卻又忘不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嗎?」
「活得太久,能把更多的事情忘掉,終究是好事,可以的話,我希望連前朝那些舊事都一併遺忘,忘記我們一族瀕臨滅絕的歷史,忘卻我們一路自王國的首都撤退至此,忘卻我們一族曾榮光加身,享盡繁華……」
錫亞見修斯特面色凝重,伸過手去輕拍他的上臂,柔聲道:「你從來沒有跟我講過這些事,我若有這個榮幸的話,今日可以請問詳細嗎?」
「當然可以了,好友,這些本來就是要說給你聽的,這也是為何我會想將希歐多爾託付給你──他是我們一族未來的希望,總有一天,我這樣的老朽會凋零,可是日行者一族的血脈不能被斷絕。」
「倘若他不身負絕技,一離開家門的庇護,就遭人欺負,這樣的他,不但不能重新壯大我族威望,反而還可能重演當年的覆轍,成為被欺壓的那一方……」
「爸爸從來就沒有跟我講過這些,他卻全都告訴了錫亞……」
按捺下心中不快,希歐多爾蹲在門邊,以耳朵貼著門,聚精會神地繼續聆聽。
「那已經是發生在我爸爸一輩的舊事了,曾經,我也像希歐多爾一樣,只是個小孩子。」
「我不需要擔負一族的榮耀與恥辱,不需要保護家人,不需每天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只要開開心心地活著就好了,這些沉重的枷鎖,家人自然會幫我背負。」
他低垂著眼瞼,嘆息道:「如今看來,當時的我,是不是有些自私呢?可是每個人都是這麼自私過來的,不這麼做的話,根本就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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