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故事中的人魚公主,為什麼想上岸?
因為她愛上人類世界?
還是愛上王子,為了戀情不顧一切?
葉迦娣學院雙人寢室內。盤坐在床上的長髮女孩,放下手中的童話故事本,她冷豔的臉孔流露出一絲不解,她將心中的疑問拋給對側的短髮女孩。
雀兒喜問:「吶,李蘋柔。這本書的內容是真實的嗎?」她將內頁翻過去讓對側的短髮女孩可以看清。
「嗯?」那名短髮女孩就是我。
那天是週末午後,我沒有安排外出行程,留在宿舍裡用電腦逛網頁。那時對床的雀兒喜也留在寢室,她正津津有味翻看《安徒生童話集》,她似乎很喜歡那本書,連日來反反覆覆一直看。
「不知道。」我當時正在看藝文期刊的話題專欄,內容提到當前業界趨勢,非常具有參考價值,比雀兒喜的童話疑問有吸引力多。
雀兒喜見我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跳下床蹬到我旁邊,直接把書舉到我面前,像個要媽媽念床邊故事的小孩,說:「就是這本,裡面的故事是真的嗎?」
我瞥了眼書籍封面。
居然問我《安徒生童話集》內容是不是真實,她認真的嗎?
我耐著性子說:「童話故事就是給小孩子看的故事,都是想像出來的,就算有真實內容混在裡面,也已經分不清虛實了吧。」
「這樣啊......」雀兒喜聽上去很沮喪,「這篇『海的女兒(又譯:人魚公主)』也是假的嗎?」
我想了想,回答:「安徒生的人魚公主故事是創作出來的。不過原型的人魚傳說就很難講了。千年來世界各地都有人魚傳說,為什麼同樣的形象會在不同國家地區流傳呢?以前資訊可沒那麼發達,很多地方幾百年來都沒有與外界通聯,卻留下一樣的傳說故事。」
傳說故事因虛實交錯而美麗,浪漫的藝術家千百年來不斷將想像力灌注其中,賦予傳說生物豐厚的骨肉,有如德布西筆下的《賽蓮》一般,隨著時代傳唱,形象越來越具體,有時不禁讓人相信,傳說生物是真實存在。
雀兒喜眼神微變,一改方才的態度,變得有些謹慎,「李蘋柔,如果妳是人魚公主,妳會想上岸嗎?」
如果我是人魚公主,我會想上岸嗎?對人魚公主來說,人類世界是個完全陌生的國度,所有人事物都跟她認知的不同,在那裡沒有親人朋友,一切從零開始學習,甚至為了上岸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毀去美麗的魚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痛苦,如此沉重的代價換取在陸地世界生活,我會願意嗎?
我認真思考一番,回答:「我想......我的答案是不敢。毀去自己的身體,去適應一個全新的世界,這件事對我來說很可怕。故事中的人魚公主一開始只是出於對陸地世界的好奇心,後來卻愛上人類的王子,在愛情驅使下付出慘痛代價,只為了再見王子一眼,如果沒有像她那樣強烈的動機,我不會選擇上岸。」
「強烈的動機......」雀兒喜表情變得很複雜。
我很納悶她在感慨什麼,我們只是在閒聊童話故事,對吧?為什麼她的表情卻像在聊她自己的事情。
「李蘋柔,妳說的對,如果沒有強烈的動機,上岸是個非常可怕的選擇,要付出的代價很巨大,非常巨大。可換言之,一旦有強烈的動機,那麼上岸......就成了必然。」
我聳聳肩,說:「或許吧。」
雀兒喜闔上書本,美麗的眼眸凝視著我,她說:「我認為,人魚公主也許很想回海裡,可是她上岸以後,見到令她傾心的王子,她會不自覺想起王子的一顰一笑,想起王子對她的體貼,想起王子和她說話的語氣,想起王子牽起她手的悸動,想起王子於烈陽下的英俊身影。人魚公主對王子的喜愛越來越強烈,最後,她變得捨不得離開陸地世界。」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愣愣看著她。
雀兒喜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輕將我滑落的髮絲撥到耳後,她說:「如果我是人魚公主,我會選擇上岸。」
我當時,沒有把這段午後閒談放在心上。
現在想來,雀兒喜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嘗試對我坦承她的身分。
是我在抗拒真相,我還沒準備好接受真實的她。
*
幽暗的地下空間內擺了好幾台機器,每台機器都有風扇口,看上去像是抽風機,而且從進到雀兒喜所在的房間我就發現,這間房間的空氣特別乾燥,和我醒來時的房間截然不同,這間房間乾燥到我連呼吸都感到刺痛。
我乾咳幾聲,感覺嘴唇都快要龜裂。
這間房間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弄得這麼乾燥?
我抱起雀兒喜讓她靠在我身上,她全身癱軟無力,虛弱地讓人難受。我不忍看她這般模樣,我所知道的雀兒喜是校園內最閃耀的存在,是舞台上最美麗的女主角,誰都不該剝奪她的光芒。
我對她喊話:「想想妳的夢想,妳甘願就這樣倒下嗎?求求妳,振作一點!雀兒喜!」
在我叫她名字時,她的手抽動了一下。
我喜出望外,「雀兒喜!妳醒了嗎!」
她輕顫,艱難地說了一個字:「水......」才說完,她的身驅又軟了下去,彷彿有人暫時拉住她的操引線,但很快又斷裂失去聯繫。
我緊張地喃喃自語,「水......水......這裡沒有水......」得趕快把雀兒喜帶走,這房間太乾燥了,再繼續待下去會有危險。
我蹲下身將雀兒喜背起來,將她帶離那間異常乾燥的房間。
「得趕快出去。」我在黑暗的隧道內尋找出口,走了一陣子眼睛漸漸適應漆黑,我無法確認前進的方向正不正確,只能埋頭往前,走一步算一步,身上背著雀兒喜使我體力耗損得很快,我常常走幾步就必須停下休息,隧道內迴盪著我粗重的踹息聲。
我邊走邊唸:「我們快出去了......撐著點......就快到了......」與其說是對雀兒喜說,更像是對自己喊話。
雀兒喜現在就靠我了,我不能在這裡倒下。
我咬緊牙關,靠毅力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尋找出口。
我無法判斷走了多久,二小時?一小時?或許才十分鐘也不一定,腳下的路彷彿無限延伸般,儘管我努力往前邁進,卻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我走的真的是正確的方向嗎?會不會其實是反方向?
質疑聲在腦中響起,我甩甩腦袋強壓下懷疑的念頭。
靠在肩膀上的雀兒喜仍舊一動也不動,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照這樣下去,還沒找到出口,我的精神和體力會先撐不住。
「雀兒喜......我多少猜到妳和老師的身分了......」
就當我自言自語吧,我需要靠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那天對妳發脾氣我很抱歉,老師在我包包裡找到叫咆像的東西,他說是那東西讓我變得暴躁,儘管是受咆像影響,我對妳說出很難聽的話也是事實,對不起......」
停下來休息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如果我們能順利出去,讓我......呼......有機會......呼呼......」
我感覺體力快要耗盡,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辛。
「讓我有機會可以彌補妳......所以......雀兒喜妳要撐住......」
遠處的上方出現微光,我終於走到隧道盡頭了。
盡頭是一座向上的水泥階梯,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像動物一樣狼狽地爬上階梯。
接著,我聽到說話的聲音,這發現讓我看見希望,我加快動作往上爬,說話聲聽起來很激動,聽起來像好幾個人在爭吵,隨著我越往上走,聲音越來越明顯,與此同時我也看到階梯的盡頭是塊長方形的門板。
我在門板上摸索,找到一處凹格,我抓住凹格使勁往旁邊推,明亮的光照了進來。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我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強光,我閉上刺痛的雙眼,跪倒在地上。
舍監陳姐大吃一驚的聲音傳進耳中,「李蘋柔......妳怎麼有辦法出來!」
「妳閉嘴,把她壓好別讓她跑了!」我聽見皮埃爾老師的聲音來到旁邊,「做得好李同學!快!外面在下雨,快帶雀兒喜去外面!」
我眼睛還張不開,只聽見很多人的腳步聲往我們靠近,有人扳開我的手要帶走雀兒喜,我連忙將雀兒喜拉過來護住她,怕又有人要把她關起來。
我聽見皮埃爾老師的聲音:「李同學可以放開了,沒事,這裡都是我們的人,妳辛苦了。」他一改先前冷冰冰的態度,語氣出乎意料溫柔。
我趕緊對他說:「裡面......愛麗絲......把她帶出來......」
「好,交給我們。」我聽見有腳步聲穿過我,走進地下通道內。
我一手仍抓住雀兒喜的衣服不放,見我遲遲不肯鬆手,一群人乾脆將我也抱起來。
等我終於可以把眼睛睜開時,我們已經來到室外。
天空正下著雨。
冰冷的雨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涼意暫時驅散疲勞,使我獲得短暫的氣力。
抱住我的是位沒見過的金髮女人,皮埃爾老師抱著癱軟的雀兒喜走進雨中,他小心翼翼的扶著雀兒喜,老師將她的手腳攤開,將她死氣沉沉的臉龐對著天空,使她全身都能沐浴在雨水的滋潤下,我彷彿正在見證某種不可言明的儀式。
雨水打在雀兒喜無神的臉龐上,奇妙的事發生了。原本癱軟的身軀像被注入生命力,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她的雙眼逐漸聚焦,生命力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把雙手併攏在嘴邊,雨水落在她手中形成小水漥,她伸出舌頭拼命舔拭水,她實在太渴了,她等不及承接雨水,於是將手臂伸到唇邊,仔細舔拭沾在手臂上的水痕,一滴也不放過,她舔拭的模樣過於嫵媚,我幾乎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皮埃爾老師問她:「沒事吧?」
雀兒喜乾啞著嗓子回:「多虧蘋柔,即時趕上了。再晚一點我就連不回來這身體了。」
皮埃爾老師皺起眉頭,「沒想到舍監才是賽蓮,牠們氏族『離水』最久,行事也最謹慎,怪不得可以藏這麼久不被發現,她是怎麼知道我們必須靠水來維持『連軀』?」
雀兒喜注意到我很在意她的情況,她對我露出微笑,伸出一隻手撫了撫我的臉頰,讓我知道她真的沒事了,看到她的笑容我就安心了。2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QXtZZaR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