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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鬧鐘還未響,我先被窗外的雨聲叫醒。天空下起陰雨,毛毛雨滴滴落,我換衣服時雨勢逐漸變大,到準備外出時,竟演變成大雷雨。
可惜雀兒喜不在,這是她最喜歡的下雨天。她離開前留下的紙條說會外出五天,今天已是第六天了,她仍沒有回來,撥打手機電話卻發現她把電話留在寢室內。
自從那天她留下外出紙條後,我無意間發現,學校內少了很多人,倒不是指認識的人不在,而是走在路上都能感覺到學生比以往少,我為此聯繫入學時認識的輔導員,想知道聯合徵選季之後學校有安排學生放假嗎,不然怎會少這麼多學生,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
輔導員在電話裡很疑惑,說:「經妳這麼一提,確實感覺少了很多人,職員辦公室也是,幾位老師不約而同請假,啊!該不會集體約去玩吧?討厭,害我工作量變多。」
連職員也少了,難道說......
我問:「請問路易皮埃爾老師也請假嗎?我有課堂功課想問他。」
輔導員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看職員班表,接著回答:「嗯對,路易老師也提出請假唷,不只是他,我們辦公室少了快一半的人,這是怎麼回事啊......真搞不懂大家都去哪了。」
我結束通話後陷入思考。
難道海龍族的人都離開學校了?這是怎麼回事?這麼說來早上透過窗戶往外看雨時,也沒注意到監視的人,之前雀兒喜都會安排一、二位學生在窗外盯著,現在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學生餐廳人潮變很少,座位緊鄰的落地窗外,強風雷雨吹得樹木沙沙作響。
我用筷子夾起餐盤上的高麗菜和控肉,一邊吃一邊看學餐內的電視機,期待電視新聞能再播報海上巨物的新聞,可惜午間新聞大多播放政治議題,再不然就是哪家的貓貓狗狗做出可愛表情,直到用完餐,我都沒有看到關於海上巨物的進一步消息。
結束今天的課程後,我回到寢室,打開筆記型電腦,把耳機調整到舒適角度,專心投入音樂創作中。
窗外的陰雨帶來涼爽天氣,自然的雨聲使人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偶爾這樣也不錯,許久沒有好好感受寧靜時刻了。自從來到葉迦娣學院以後,彷彿每天都在炙熱焰火上渡過,白天裡要留心同學的算計,深夜常常跟著雀兒喜到處跑,身體時時刻刻處於緊繃狀態。
雨聲讓人感到舒適,我將心情化作音符,寫下新的創作曲。
入夜後雨仍在下,稀哩嘩啦的雨滴敲在玻璃窗上,我躺回軟綿綿的床上,聆聽雨聲漸漸入睡。
叩叩。
我隱約聽見敲打聲,起先我以為是夢,沒有多加理會。
沉悶的女人聲音說:「李同學,開窗。」
我嚇得睜開眼,正眼對上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窗戶外有個全身溼漉漉的女人,正攀在玻璃窗上,不斷用手敲打窗戶,嘴裡陰森森喊著:「開窗」。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是來到葉迦娣以前的我,肯定會嚇到奪門而出,但如今的我已是見怪不怪了,我冷靜下來,仔細端詳女人的臉。
「陳姐?」我認出那是賽蓮族的前舍監,跳下床小跑步去開窗。
玻璃窗一打開,外頭的雨氣被強風吹進來,幾片沾上雨水的樹葉順風溜進來,室內一下子變得濕冷,窗台邊也被雨水打濕。陳姐全身溼透,一頭長黑髮緊貼在身上,和深色濕衣融為一體,分不清哪邊是頭髮哪邊才是衣服,她臉上帶著自然的微笑,她濕漉漉的模樣與其說是淋雨造成,更像是剛從湖水裡爬上岸,她笑得越是自然,就越顯得怪異。窗戶打開後,她像一條鰻魚一樣順勢滑進室內,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水痕。
陳姐直切主題,「雀兒喜有和妳說『艞覭鰗鱋』的事嗎?」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
陳姐看出我的困惑,「看來是沒有了。那妳知道世界各地出現海上城市的事嗎?」
這句我聽懂了,我回答:「新聞上說的海上巨物,和雀兒喜......和你們有關嗎?」
「雀兒喜都沒和妳說?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我來找妳是對的,我們明早出發,路上邊走邊談吧,如果妳對雀兒喜的『來歷』有興趣,妳應該走這趟。」
陳姐說的內容我似懂非懂,關於雀兒喜的來歷是什麼意思?
我想起雀兒喜脖頸上的接合痕跡。她為了夢想,捨棄掉自我,捨棄原本的生活,最後連臉孔都換成別人的樣子,從海底深處來到陸地。
她曾神色哀傷地要我「找到真正的她」,那代表什麼意思?成為瀅鎮之首前的雀兒喜是什麼樣的人?她原先的性格也是這般強勢嗎?她原本的面容是什麼樣子?
我似乎......從未好好思考過這些問題。明明我們如此親近,全校這麼多師生,只有我能與她同住在一間房內,我卻一點都不了解來到葉迦娣學院以前的雀兒喜。
或許一切的答案,都將與海上巨物相連結。
*
隔天仍是雨天,我撐開傘背上簡單行囊,來到校門口等候陳姐。
雀兒喜說過,我不能擅自離開學校範圍,如果沒在她允許下離開,她的族人會視我的行為為背叛者。不過現在狀況特殊,她會理解的吧,有賽蓮族的陳姐同行,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
如今站在校門口的,只剩下一位雀兒喜的「眼線」,而且那位「眼線」跟我一樣,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撐著粉紅色大傘的瑪莉和我在校門口相遇,她用怪異的表情看我,問說:「妳也是被賽蓮通知的?」
我點點頭。
瑪莉有些猶豫,「妳離開學校的話......」
我打斷瑪莉未盡的話,說:「雀兒喜留下訊息,讓我有事情的話去薰風湖求援,我認為這麼做不算違反協議。」或許是我態度堅定,也或許是瑪莉找不到理由駁回我的詭辯,總之瑪莉沒有再多說什麼,這話題就過了。
簡短交談後,我得知瑪莉的狀況和我差不多,皮埃爾老師走得很倉促,只大略說會和校內的海龍族人遠行一趟,具體回來時間並未交代。
交換完情報後,我與瑪莉不再交談。
我們各撐著一把傘在雨中並肩站立,沉默地任由時間流逝。
我們之間除了海龍族外沒有其他共通話題,我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麼,也沒有想拉近距離的想法,瑪莉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我能感覺到她始終用眼角餘光窺探我。
瑪莉這時突然開口,「我沒想到妳會走到這一步,妳確實和過往的孩子都不同。」
「我不懂妳的意思。」我裝傻,想看她會怎麼回應。
瑪莉說:「妳真的很喜歡雀兒喜。」
「嗯。」我回答得很快,幾乎是反射性同意了她的說法。
「雀兒喜自從妳來了以後改變了許多。」瑪莉感慨的說:「她變得更有野心了。」
「這算好的改變嗎?」
「雀兒喜剛上岸時什麼也不會,我和路易從頭教導她,說話方式、語氣、用詞、世界的常識......她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有時候我顧不到她能不能完整吸收,拼命灌輸知識給她。說來好笑,有一次我告訴她去麵包店可以買到食物,躺到床上後突然想起沒告訴她,付錢之前不可以提前吃掉食物,我跳下床摸黑到她的房間,想把她搖醒告訴她這件事,卻發現她還打開燈在苦讀書本,她說她正在了解麵包店是如何運作的,她當時背出所有麵包種類和其歷史給我聽。」
我起了興趣,「很像她會做的事。」
瑪莉的表情變得柔和,這是我第一次聽說瑪莉教導過雀兒喜,她說起這些事時,彷彿母親分享小孩子的成長過程。
瑪莉繼續說:「我始終很遺憾......普通的嬰孩尚有時間慢慢學習,從不會走路,到會爬行,接著是站立,最後學會走路和奔跑。但是雀兒喜卻不被允許慢慢來,她的一舉一動牽涉民族大業,她自己也明白肩上的擔子有多沉重。剛進葉迦娣學院時,雀兒喜很迷惘,她雖然沒有說,但我能看出來,她很疲憊,不清楚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這條路何時到盡頭。」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瑪莉說起雀兒喜的事,瑪莉她......原來是這樣看待雀兒喜的。
瑪莉說:「愛麗絲遭難後雀兒喜很受打擊,聽路易說,大概是那個時期開始,雀兒喜染上怪癖,像是喝泳池水之類的,我聽路易說泳池的氣味和他們家鄉一種飲品很像,我想這是她的紓壓方式吧。」
原來那是在愛麗絲出事以後染上的習慣,不知道她喝下有家鄉味道的水時,心裡在想什麼......
「後來妳出現了。」瑪莉突然看向我,「妳不在意海龍族會怎樣對吧?不用裝蒜,我從妳的眼神看得出來,妳只在意雀兒喜一個人。」
「嗯。」我本就沒打算隱瞞。
「雀兒喜需要像妳這樣的陪伴者,一位不會督促她行使種族大業的人,肯定她的藝術才華,能與她在台上並肩作戰的人,妳的出現讓她重拾前進的動力,我原本很擔心妳會讓她分心,結果正好相反,她變得更積極、更有野心,這些都是在妳出現以後發生的改變,這些改變對於她必須實行的責任,是好的影響,我很高興看到她的成長。」
沒想到瑪莉會和我聊這麼多。我想這代表,她認同我與雀兒喜的關係了。
其實換個立場想,瑪莉當時攻擊我也只是履行職責罷了,她很清楚雀兒喜需要什麼,她可以為此手染鮮血,執行最煎熬的清除任務,甚至為了幫助雀兒喜,冒著被海龍族人誤解的風險,與彼霧氏族達成合作協議。因為有瑪莉在,雀兒喜才能無後顧之憂一步步往上爬。
聽完她的話以後,我好像稍稍理解她的心情了。
一輛汽車恰好這時駛到校門口。
車窗降下來,露出陳姐的笑臉,她對我和瑪莉喊:「上車吧,我們要去港邊!」
瑪莉將她的粉紅雨傘舉到我頭上,說:「妳先上車吧,我替妳撐著,妳慢慢收傘。」
我沒有拒絕她的善意,開了後座坐進車內,我將濕透的雨傘輕甩後再拿進來,期間瑪莉都站在門旁幫我舉傘,因為有她的幫忙,我沒有淋到雨。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XCDGcsOC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