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物語． - 《將逝之人 · 下》

《將逝之人 · 下》

Aug 30,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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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發一語、靜靜坐在我的身旁，深黑色長髮自然地垂落、正好遮住了兩側，讓我完全無法觀察她的表情、也無從得知她目前的想法，只能任由沉默的氣氛在我們之間流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像是放棄思考似地搖了搖頭，臉上不知不覺間又露出了如小惡魔一般、充滿惡作劇的笑容，接著她用開玩笑的語氣開口：

　　「耍甚麼帥，你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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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這個樓層也就只有我們兩個病人了，」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準備站起身離開這裡：

　　「不滿意的話也沒辦法囉。」

　　她並沒有阻止我離去，只是孤單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孤伶伶的身影、以及用盡全力擠出笑容，對我揮手道別的模樣，讓我不禁又停下了腳步、默默坐回了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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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也沒有不滿意，」

　　看見我又坐了下來、她臉上露出了微笑，接著又用有點不高興的語氣繼續說：

　　「只是很忌妒而已。」

　　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是和她剛剛一樣、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半空，逐漸入夜的醫院散發著一種詭譎的氣氛；位於醫院頂樓的長廊上更是異常幽暗，我幾乎都能聽見自己和她的心跳聲、以及電子儀器的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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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忌妒你還有繼續活著的動力。」

　　似乎已經完全看淡了一切，她不帶任何情感地說：

　　「不像我每天都只能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自言自語。」

　　「妳難道沒有甚麼想做的事嗎？」

　　我轉頭看向她逐漸失去生機的側臉，並稍微加大了音量，總覺得自己如果不在此時做些甚麼的話、眼前的女孩將會徹底失去自我、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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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可能沒有、想做的事情有一大堆呢。」

　　她突然站起身、誇張地張開了雙手，接著用手將長髮抓成了馬尾、繼續開口：

　　「雖然我是圖書委員、但其實我一直很想加入運動社團喔！網球、排球、劍道、弓道！」

　　她興奮地笑著，臉上綻放著認識她至今、最為真摯的笑容。

　　接著她又將雙手交握在胸口、用一副祈禱的模樣繼續說：

　　「之前還去過好幾次教堂，想像自己如果成為神職人員或許也不錯，能聆聽他人的煩惱、成為別人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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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她又做出了推眼鏡的動作、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拍打著掛在牆上的布告欄：

　　「但我想自己最適合的果然還是當老師吧，充滿知性的感覺、最適合聰明的我了！對吧、對吧？」

　　在她燦爛地笑容之下，我依稀看見她眼角逐漸掛上了淚珠，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淚水，充滿了不甘與悔恨、還有對這個世界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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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她沙啞地說出了最後一個願望：

　　「還有……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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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下去──明明是如此普通不過的事情，在我和她身上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求。

　　我將她扶回了病房，明明我也是病人，但此時的她看起來卻遠比我虛弱許多，雖然有考慮過按下緊急鈴、但這次仍然被她阻止了。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她的病房，平常我們的交流就僅止於剛剛的長廊，彼此都不會過問對方的事情，這是我們認識至今的默契，然而這條不成文的規矩已經在我踏入這個病房的時候徹底被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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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你看到丟臉的一面了，趕快忘掉吧。」

　　她的病床靠在窗邊，基本上是和我相同的配置，但明顯冷清了許多，既沒有親友探病時帶來的餅乾、也沒有被隨意丟在一旁的漫畫跟劇本、更不會有摺滿星星的許願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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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不了的，沒想到妳居然會想要當神職人員嗎，完全不適合呢。」

　　我試著開了個玩笑，想化解彼此間沉重的氣氛、卻一點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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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只是夢想而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乾脆地躺上病床、整個人縮進了棉被裡面，對我展現出了明顯拒絕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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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沒有意義的，」

　　我緩緩走到病床附近，桌面上放了一張合照，照片被仔細地框了起來，上面映著她和一位成熟的女性，照片裡的陌生女子背對著鏡頭、回眸露出了妖豔的笑容，然而最搶眼的還是在她背後、那張巨大的黑狼紋身，既高貴、又充滿壓迫感，以及讓人著迷的魄力與魅力。

　　我注視著照片、對著躲在棉被裡的女孩開口：

　　「即便是再怎麼不起眼的燭火，燃燒後都能替人帶來溫暖與希望的。」

　　她沒有任何回應，所以我又對她多補了一句：

　　「如果妳已經無法為自己而活，那就試著為了所愛之人、掙扎著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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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同時也是我對自己的告誡。

　　劇場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舞台正閃耀著光芒，演員們又一次開始了彩排。

　　我緊擁著最重要的戀人持續了數分鐘，我們炙熱的雙脣才逐漸分離、牽起了一道銀色的絲線、然後緩緩斷裂。

　　「我要上台了，這次我一定會贏回屬於我的舞台。」

　　她依偎在我懷裡，眼神直盯著前方閃閃發亮的舞台，我很明白戲劇對她的重要，因此我慢慢地鬆開了懷抱著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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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我會看著妳的。」

　　我輕輕推開了她，不再互相分享彼此的體溫、一瞬間就失去了對方的溫暖，而她沒有一絲猶豫地朝著舞台靠近，最終融入了耀眼的鎂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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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陪她多久，一年、兩年、十年或是二十年？

　　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會陪著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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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永遠，而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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