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城很是驚喜，來不及多問，千萬般地謝過，先拿錢去繳費。到了耳鼻喉科，醫生花了五分鐘就把那兩枚硬幣取了出來，小東西沒什麼大恙，只是還要留院觀察兩天。這可傷腦筋了，又要錢。她剛跟醫生談完出來，小男孩已經在走廊上等她，又給她送來三張紅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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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讓汪雪城受寵若驚，她推說不需要這麼多，小男孩卻說是媽媽要給她的。於是跟著小男孩，來到一個三人病房靠窗的病床前。那床上半躺著一個吊點滴的女人，削肩鵝頸，一張臉只有巴掌大，一眼看去像二十來歲，可是靠近一看，卻能看出一些歲月的痕跡。雖然不年輕了，倒還保有幾分姿色。髮髻斜斜地盤在耳邊，見她來，朝她溫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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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小男孩撲向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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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走上去，「謝謝……謝謝你借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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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將兒子摟在懷裡，「東東見了你們，說不希望你的小孩因為沒錢治病而丟了命，要我一定幫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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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有些愣住，「可是，你們不認識我，不怕被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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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笑了起來，「我是這樣想過，但是東東一片善心，我怎麼忍心叫他難過？他出生時生過一場病，我沒錢給他治，就拿了一把刀去搶街口的麵店。東東大概是看到你，想到了當年我們孤兒寡母的遭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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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錢一定也來得不容易……」汪雪城內心有些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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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不到哪裡去，可也夠應付的了。」女人問：「你的寶寶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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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跟她簡單說明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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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幸好是有驚無險。」女人目光真誠，「我叫林鳥，雙木林，飛鳥的鳥，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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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汪……」雪城頓了頓，「城子，京城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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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子，能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嗎？」林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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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雪城遲疑了一下，「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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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神色一變，招手讓她坐到床沿。眼裡浮出一絲鬱色，壓著聲道：「我當年也是在你這樣的年紀懷上第一胎，自己偷偷吃藥打掉的。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沒能力生孩子了，可是三十歲那年，卻又意外懷上了東東……我認為這是天意，要我為了孩子，好好地活著。」林鳥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你真是像極當年的我。讓我看看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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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不敢讓她看手，藏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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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怕。」林鳥鼓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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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便慢慢把手伸出來，林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前後翻看著。「果然，我沒有猜錯，你是從梨雲路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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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吃了一驚，道：「你為什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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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林鳥的指尖抓住被角，顯然能看出她的情緒由晴轉陰，刺刺的恨意與畏懼在她的神情中交雜，「那裡專吃女人的魂，是女人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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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不敢相信，「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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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雖然身上那些痕跡都被我連皮帶肉刷下來了，可我的骨子裡還是流淌著那裡腐臭的氣味，這是我一輩子都沖洗不掉的。」林鳥說著說著，一臉神傷，望著連接她手背的那條輸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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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誓，絕對不要被吃掉。」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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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了什麼病？」雪城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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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黯然，「神經梅毒。也不知道要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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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感受到媽媽的脆弱，跳起來叫道：「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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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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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說，治起來有點複雜，得一直用藥。」林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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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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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突然問：「你念過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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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過……只念到初二。」汪雪城如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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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夠了。」林鳥道：「東東這些天說什麼都不肯回學校上課，一定要陪著我。我怕他功課會落下，你能幫我教教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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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聞言愣住，「可是我，我……」她禁不住低頭，「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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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著，你是一個受害者。被剪掉翅膀的鳥，只能靠喙去啄食他人嘴裡的食，離不開巢不是你的過錯。」林鳥抓住汪雪城的手，凝視她道：「但是，我可以給你一雙翅膀，現在正是你離巢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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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有癮，兩天吸不到都不行。」汪雪城抗拒地將手抽回，「我也沒錢，還沒成年，這個樣子到哪都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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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不要急著否定，你只要還有一條命，去哪都成。」林鳥抓緊她的手，不讓她有往回收的機會，「我也是一個過來人，我就是你的答案，為了自己，為了孩子的將來，我可以把毒戒掉，重新做人，你也一定可以。」視線緊扣她閃躲的眼睛，「你難道甘心每天睜開眼就只想到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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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的。」汪雪城使勁掙開她，不住搖頭，「離開那裡，我還能去哪兒？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我不能叫孩子跟我一起受苦，只有離了我，她才會得到幸福。而我，變成什麼樣子都不重要，只要把她送走，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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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歎了口氣，「你會慢慢明白的。」轉頭向兒子道：「東東，把你的作業本拿出來，到走廊上讓城子姐姐教你寫。我累了，想睡一下。你乖乖的，寫完了就回來，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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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跳下床，幾乎飛撲過去拿起林鳥腳邊的書包，對汪雪城兩眼放光，「城子姐姐，教我，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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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無奈，只好跟著東東到走廊上，走到護士站斜對的桌椅那兒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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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興奮地掏出數學和語文作業，先打開一本數學練習題，推到汪雪城眼前給她看，「這題我怎麼算都不會，你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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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拿起來看幾眼就明白了，給東東解釋了幾句，他顯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錯誤的答案擦掉，伏在案上重新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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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東東認真的模樣，倏忽間，汪雪城好像回到了那艘飄飄搖搖的雙拖漁船上。眼前的小男孩化成子俊的形象，而子君一個勁地在後面喊她，要她過去一起看從海面躍起的魚。誰能想到，人世悲歡，一剎煙雲，睜眼醒來，一切便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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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妳為什麼哭？」東東已經把題解完了，一臉天真好奇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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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都不知道自己想得那麼入神，連眼淚流下來都感覺不到。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隨手擦掉下巴的淚珠，拿過作業本幫他對答案。「你做得很好，東東，你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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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受到鼓舞，高興得手舞足蹈，「我會解這道題了，我會解這道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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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把作業本翻到封面，詫異道：「咦，你已經四年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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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現在是二年級。」東東得意洋洋地豎起兩根指頭，「可是我會寫高年級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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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聰明又用功，一定可以考上很好的初中。」雪城笑著摸摸他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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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跟她談起學校的事，說哪個同學不好，跟哪個同學打架了。但稱讚校長是個好人，因為校長常常問他學習有沒有什麼困難，還經常給他買好吃的。汪雪城笑咪咪地聽著，時不時回應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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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想到，自己已經許久沒像今天這樣跟人說話了，這樣輕鬆自在的家常話。可是再過幾個小時，她又會回到那個不見天日的籠子，在床上伺候那些臭不可聞又粗魯的男人，晚上還要忍受潮水一樣的鼾聲，以及阿吉懟到臉上的酸臭腳丫子。日復一日，直到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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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離開那裡嗎？如果失敗的話，會不會被抓起來打死？要是真的逃出去，她以後的日子又能怎麼辦，帶著一個孩子，可以住在哪兒，靠什麼討生活？她的手被狗哥和邱姐折斷過，再也不可能拿起畫筆了。毒癮怎麼辦，沒有毒品的話，就會被一萬隻螞蟻啃骨頭。她害怕這種酷刑，好難受，難受得她想要立即死掉。為什麼有人可以戒毒？這可能嗎？4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UpCMKAC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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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思緒在大腦裡亂飛，像一張網織成一個巨大的迷宮——她永遠都別想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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