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海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何時起旁邊多了一條鐵軌。根據珀斯所言,鐵軌是讓一種叫坐火車的交通工具前進的道路,不知道火車到底長甚麼樣子,只知道它壯大如同深夜裏的怪物一樣、奔跑時吵鬧、停滯時安靜。除此之外,還會吞噬大量的礦石作為動力前進。珀斯說,火車奔跑時會產生大量的黑霧,這種黑霧似乎就是黑雨的源頭,不過其他人則認為是核戰爭的緣故。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II3gn5bHr
我踏上鐵軌,上頭有一股金屬加雨水的味道。我抹了抹鐵軌上的污漬,聞起來讓人感到上癮,有點像捲菸。原本以為這荒涼的地方會出現雜草或者植物,但實際上甚麼都沒有,只有人工垃圾的碎屑。我的手指頭變成灰褐色的,嘗起來有點苦,很像在旅店曾吃到的味道。我感到幾分疲憊,乾脆就躺在鐵軌上睡覺,頭頂上的天空灰濛濛的,就好像身處夢中似的。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r3TgADtcv
我做了一個夢,是個很糟糕的噩夢。夢中,我正坐在一台火車上頭,明明沒見過火車卻能清晰描繪裏外的景色。在車廂內,有許多正在趕往其他城市的乘客,他們正在閱讀書籍、聊天、吃著某種黏稠的東西。除此之外,就是不斷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她們的儀態很像精靈小姐,但卻透露出一種莊重、令人尊敬的感覺。窗外,無數的綠色生命正在搖晃,那就是書中所描繪的樹木。除了樹木以外,我還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動物、人類、交通工具等等。正當我注視窗外的時候,外頭傳來很大一聲東西破裂的聲響,聲音之巨大使我的耳朵暫時聽不見任何聲音。緊接著,高熱、衝擊襲捲而來,整輛火車翻覆。最終,我看到了一個男人正在搖晃我,他說甚麼我並不清楚,只是用布將我的眼睛包紮起來。之後,我才知道玻璃碎片刺入了我的左眼,眼球應聲裂成兩塊並且掉了出來。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FQkMyTIyR
我在鐵軌上醒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夢境太過真實的緣故,我哭了出來並且能深深感覺到灼熱。我的身體好像被火燒盡一樣,就像他們對待屍體時一樣。我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花朵也因為這場夢境而變得脆弱,不知為何我總是能感受到花朵的痛苦。我摸了摸左眼上的花,它幾乎已經完全取代我的左眼了。現在,左眼已經甚麼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景還留在我的腦中。佔據左眼窟窿的花,是一隻鮮紅色的怪物,貪婪吃著我的身體以及精神。我無從對抗,只能任由它擺布。或許是經歷太多,我開始不相信我能得救。當然,這一點在希芙面前不會透露出來。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z9EYRSMab
我點燃捲菸,繼續往前行走。我的頭很暈,卻不知道原因為何,只能猜想花朵已經入侵腦袋了吧。我還是有點犯睏,但仍決定繼續前行。周遭的景色不像一開始那樣荒涼,逐漸有幾棟建築物出現在眼前。即便都是破敗的水泥建築,我仍能感受到這裡曾居住過人。或許,他們都搬走了吧,我如此心想。在走了很久的時間後,終於抵達了一座廢棄的車站。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2PPKqhqx0
車站是由不知名的礦石製成的,透露出一股冰冷陰森的感覺。我仔細看了看周圍,很乾淨並且沒有一絲灰塵或者黑雨污染的痕跡。往前走就是車站大廳,車站大廳偌大如同一隻怪物的巨口一樣,繞了一圈就花費了不少時間。除此之外,更別提不斷延伸出去的各個出口。車站中心有座白色的女神雕像,女神被布蒙上左眼的模樣讓我想到自己。女神的腳下佈滿石雕的花朵、枝藤、樹莖,以及草木的葉片,手上則停留著象徵和平的白鴿。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dN6VIWVqd
「據說,女神為了公平會將眼睛蒙起來。然而,這尊女神像卻因社會的不合理而將一隻眼睛睜了開來。一千年前,人們稱這座女神像為羞辱的象徵,引發許多爭議。」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告訴我這座雕像的名稱是「屈辱的女神」。此刻,我才意識到這裏有人,不禁嚇了一跳。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AwL6J1UC4
這男人沒有腳步聲以及氣息,甚至就連呼吸聲都沒有,就好像幽靈一樣。男人身穿破爛的衣著,有濃厚的怪異口音,根據他直言這是一千年前人的口音。我望向他的衣褲與鞋子,上頭有許多破洞但沒有修補的痕跡。他的手上都是奇怪的顏料,味道像是硫化物一樣。那些顏料的顏色很是鮮艷,不太會在圖畫以外的地方看見類似的顏色。他告訴我,他是名畫家,就住在這間廢棄車站內。我可以跟他逛逛這座車站,裏頭有許多上百年的古董。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Ne2mEp4YD
我們在大廳裏頭逛了一圈,頭頂上有許多造型特殊的礦火計,無一不發出光芒。此外,還有幾尊動物的雕像聳立在通往各個方向的入口處。不過,我沒看到白色雄鹿的雕像,倒是看見了野狼和熊的雕像。這讓我不禁感嘆,原來這些只聽過名稱的動物長這種模樣,跟老一輩人所說的相差甚遠。我告訴男人,在花街很多人聽過白色雄鹿的傳言,不知道他理解不理解甚麼是神明。隨後,他請我到一間小房間中,示意我可以慢慢聊。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AiXg8GZbi
小房間內有很多奇怪的機器,看不出用途為何,只知道有很多網狀的孔、線材,還有按鈕與礦火計等等。他從一旁的水杯中倒出一杯深褐色的液體,其被稱之為咖啡,味道苦澀且有某種異常的香氣,讓我有點上癮。據他直言,這是一千年前的人每天都會喝的飲料。雖然不知道以前咖啡的做法,但男人認為自己還原得很不錯。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htSDy1bg
「雖說很突然,但妳相信幽靈嗎?」男人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做亞特,已經生活在這座廢棄車站很久了。他示意我,這四百多年來他都沒有出去過,所以不知道外頭發生了甚麼事情。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l4l8oPccz
讓他守候在這座廢棄車站的原因,一切都要從四百多年前開始說起。四百多年前,神降街的金帶著兩名侍衛來到了這座廢棄車站,那兩名侍衛正是亞特還有其妻子潘特。那時,金聽到廢棄車站藏著治百病的萬能藥葬花百毒的傳聞,立刻就前來此地查看。然而,車站偌大如深淵,若要將其翻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於是金命令亞特與潘特兩人留下來繼續尋找葬花百毒。最終,直到潘特死前,金都沒回來過。過了好久,亞特接到了金的死訊,而他也無力離開這座廢棄車站了。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teQIH1iXf
「既然你已經知道金的死訊了,那為何不離開車站呢?」我想知道為甚麼,僅僅是因為我想不透,亞特是抱持甚麼樣的情感居住在這的?亞特示意我仔細聽,只要仔細聽就能聽見女人的歌聲,那正是他亡妻的歌聲,也是為甚麼他不離開此處的原因。他把這類現象當作幽靈一類的事物,並沉迷於此。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00JRBlZT
「然而,其實我知道世界上根本沒有幽靈,只是我不想面對罷了。在車站大廳的二樓,有台奇怪的機器可以複製聲音。潘特她一定是在死前搞懂了那台機器作用的原理,然後複製了自己的歌聲吧!」亞特點燃了一根捲菸,問我要不要去看看那台機器。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II5taIidR
然而,在那之前我們會先經過所謂的火車,雖然他們已經研究了許久,但還是搞不懂這輛火車運作的原理。我們跳下軌道,漫步在深灰色的隧道裏頭。此刻,整座廢棄車站都黯淡無光,只有礦火計正在徐徐發光。隧道的味道像是屍體以及方才的咖啡混合起來,有點難聞但還是能夠接受。我輕輕跟著潘特的歌聲哼唱起來,能感受到她的幽靈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隨著時間過去,我們看見了幾個巨大的倉庫,倉庫有輪子而門在側面。根據亞特所言,那些就是車廂,是載人的空間。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RBMMKoJWj
「載人?到底有多少人在這間車站?」當我看到無數的車廂,就認為這裏起碼能載上一百人。一百人幾乎就代表了我們花街整棟樓的精靈小姐,我吞了吞口水,無法想像有車子能夠載上一百人。我靜靜呼吸,看見淡淡的煙塵被空氣流動而捲起。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4jcUm5v8W
這裏的環境比車站大廳骯髒上一些,不過能夠清楚感覺到人曾在這裏活著。有一些垃圾、工具、捲菸代表了有一個人在這裏活了許久,顯然就是亞特。亞特帶我到一個巨大的鐵皮怪物前,他告訴我這是火車頭,後頭連著的車廂就是他住的地方。我緩緩看向火車頭,怎麼想也無法釐清為何一千年前的人將火車做成這副模樣。它看起來就像怪物一樣,不像圖畫書所描述的很恐怖且陰森,反倒帶了點獨特感。我將火車的樣貌用眼睛記了下來,雖然我只剩下一隻眼睛,但仍能感受火車雄偉壯觀的美。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Sbal2pb2W
我倆走進車廂,裏頭擺滿了無數的畫作,每幅畫都是女人的肖像畫,這讓我想起了那座廢棄燈塔。肖像畫上還記下了時間,最早的一幅距今約三百多年。亞特表示這些畫都是在妻子死亡後才開始繪製的,所以潘特其實也只在這裏活了一百年左右。我看向車廂的末尾,似乎是個小小的祭壇,肯定是用來紀念潘特的。我指向其中一幅畫,它的基底是深藍色以及深灰色,從人的臉到周遭模糊的景色都是這樣的色調,不知道其意義為何。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7hirEJbYv
「潘特她喜歡藍色,她特別喜歡附近垃圾堆中的一種藍色礦石。我將其磨成粉並用水調和成顏料,在她死後一年繪製了那幅畫。」亞特告訴我,藍色的背景是附近的海邊,加上灰色的天空後便成了一幅日常風景。最後,他指向角落的一幅畫。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bKXNp940Z
那幅小巧的肖像畫很有魅力,不只因為上頭有許多斑斕的色調,更是因為那幅畫的姿勢跟「屈辱的女神」一樣。亞特告訴我,他曾將女神像的意義帶入到潘特的死中。一開始,他告訴自己,潘特的死亡是一種心靈上的昇華,不應該悲傷。然而,即便這樣說,他也還是哭了許久,直到他重新擦拭外頭原本骯髒的女神像。他從那刻起就認為,潘特就是女神,是戴著面罩遮住左眼的女神。他曾相信,潘特的幽靈會回來帶他離開,而最終我出現在他的眼前。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2z1EUOHFQ
「同樣沒有左眼,對吧?」或許是巧合,他把女神像的單眼跟我的單眼結合在一起,並且認為我能夠帶他出去。我告訴他,我沒有這種能力,只能默默陪他走完最後一程。他點點頭同意,並且希望我能給他一個慰藉。我將懷中的生鏽小刀送給了他,並示意他生死都是他的自由,而選擇自由的權力我們稱之為勇氣。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ouUZwx1ZS
他拿著小刀看了又看並且問了我,是不是精靈小姐?我點點頭,卻沒有說甚麼話。他說,潘特曾想去花街看看,但直到死前這個夢想都沒有成真。他們兩人只是不斷在這座車站找來找去、挖來挖去,想知道葬花百毒到底在哪裏。他們沒有時間思考自己的人生,只能照著吩咐將事情辦妥。直到現在,亞特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為何。他長嘆了一口氣,希望我治好梅毒並且回到花街,告訴眾人這趟旅程的一切。說到底,亞特也只是希望自己夫妻倆有個依歸。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xBrD1Q7o
我點燃礦火計,替他將捲菸點上。此刻,捲菸淡淡的香味與苦味飄了出來。我們對此並沒有反彈,只是默默等待時間撫平傷痛。我們穿越過大廳、登上臺階,最終來到了二樓的小房間內。房間窄小且悶熱,能聞到一股灰塵的味道,讓我直打噴嚏。我們走向裏頭,有個帶有網狀鐵片的機器,似乎就是複製潘特聲音的東西。我摸了摸它,感覺不出甚麼特別的,但瞬間它就開始唱歌,這時我才意識到亞特說的是真的。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7RouUNFz
機器大概一手就能掌握,不知道動力為何,若是礦火石的話應該會發出光芒,但這台機器就只是放出歌聲,其它以外的功能皆沒有。我把玩了一陣子,之後放回原處。此刻,潘特悠揚的歌聲傳遍了這整座廢棄車站。問了亞特,為何會如此?他只是回答或許是管線造成的擴音現象,但能夠傳送到如此長的距離,他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YtlGNHpst
當我聽到潘特的歌聲時,我身上的花朵開始萎縮了起來。我能感覺到它們正在消失,但我想強度也不足以讓身上全部的花朵枯萎。我正在思考時,亞特驚了一下,他看到我左眼的窟窿,沒有眼球的樣子讓人感到有些許害怕。然而,我並不在意,只是默默專心聽這歌聲到底有何魔力,能夠讓我的梅毒減退許多。我問了有關潘特的過去,對方只回答他們以前一直住在神降街,沒有外出過,直到金找上他們才離開故鄉。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Zf6eRJflE
「以前的事情我記不得了,只記得這首歌是做給她未出世的孩子的。那孩子是具死胎,是她跟另一個男人存在過的證明。」亞特表示,直到潘特死前才把這個祕密告訴他。亞特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默默認為潘特獨自承受了這麼多,那憔悴的模樣很是可憐。他在潘特死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清楚自己在做甚麼,只是一個人默默掘土、探索未發現的領域、呢喃並假裝潘特還活著。他每天都會自言自語,就好像潘特還活著一樣,直到現在他也是還未完全走出來。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s5u73tHbm
「你願意將這台機器給我嗎?我用那把生鏽的小刀交換。」我知道這個交易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他肯定會拒絕。然而,才剛這樣想,他便點點頭表示同意。他告訴我,他已經下足了勇氣,等到我走後就會用這把小刀結束生命。這樣的勇氣或許是無知的一環,但卻不可否認,能夠掌握自己生命的人才是真正活著的。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BghIIwZS1
唯一感到可惜的是,直至現在我仍不懂金尋找葬花百毒的原因為何,難道他也有想要拯救的人嗎?或許,金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可怕的人,我在金與亞特夫妻之間看到了某種情誼。興許,那就是他們的友誼也說不定。在我離開廢棄車站時,亞特告訴了我一條線索:在不遠處有一棟很高的樓叫做五十大樓,那裏可以找到金以前的朋友,沃爾德。沃爾德一定知道有關梅毒以及葬花百毒的消息,接著亞特寫下了一封信,希望能夠讓我順利見到沃爾德。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DbhHDTbeo
最終,夜晚降臨整座廢棄車站。我問了亞特,在離開世界前還想做些甚麼?他只是搖搖頭並且表示,自己已經很滿足了。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將透過我傳回故鄉時,他就了無牽掛了。最後,他告訴我他只害怕這世界上沒有人記得他。即便擁有勇氣,那樣的孤獨也是無法戰勝的。我熄滅了捲菸的尾端,隨著光線消失,廢棄車站的燈火也不再閃爍。
ns 172.70.131.3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