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嵐街的晚上,強風總是夾帶泥沙,味道聞起來像是硫化物混合鹽巴。我離開廢棄車站後已經走了好幾天,一路上沒遇到任何人,所以只能跟自己對話,避免發瘋。我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會碎碎念。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況是不是一種病,或者是因為梅毒的影響,讓我的腦袋變得不正常。我抽著捲菸,一個人坐在路邊看風景。天空出現奇異的色彩,綠與藍的光芒混雜在一起,看起來就好像末日的景色一樣。此刻,總覺得有一絲寒冷,我躲進了水泥建築物中,看起來很像花街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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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很沉重,即便播放了潘特的歌聲也無法好轉起來。我吐了出來,胃裏頭盡是一些無法消化的東西,除了毛髮外還有黏稠的碎屑、水泥攪拌物等等。我坐在水泥建築的柱子旁,倚靠在旁邊。半夢半醒之間,似乎看見了外頭有人在走動,根據他們整齊的服裝,可以確定應該是金的殘黨。他們手中拿著手槍,但似乎不是廢棄圖書館的那一型。我可以感受到大約五人的腳步聲,後頭還跟了一個小孩子。我無法確認那孩子是哪裏的人,她似乎受到金的殘黨保護,或者囚禁。雖然很想幫助她,但身體完全動不了,只能靜靜呼吸讓腦袋的疼痛感減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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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那台複製聲音的機器發牢騷,想知道潘特到底會不會回答我。我彷彿能感受到她的身影,抓不準眼前這個幻影到底是不是實體。不久,我又吐了出來,這次出現了很多綠色的片狀物體,上頭有無數的線。看來,這應該就是希芙常說的所謂的葉子吧。不過,她曾提過葉子在沒有光線的狀況下,應該會長得枯黃,但又想到了台北中心那棵梅樹,表示以前的知識可能不再適用於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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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起,我已經躺在地板上了。我默默抽著捲菸,數著天花板上的黑點。腦袋混亂,甚麼也無法思考,不了解為何我得頭被墊高了一截。有個女人坐在我身邊,並將我的頭放到她的腿上,輕輕唱歌。這首歌的旋律很是耳熟,就是潘特在機器中唱的那首歌,不知道其意涵為何,只知道是獻給小孩子的安眠曲。這首歌很是安詳,溫暖到腦袋開始補起了音樂的伴奏聲音。很神奇,對吧?明明沒聽過任何樂器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或許,音樂這件事也是刻畫在基因裏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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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眼睛的部分,覺得光線好強,明明是夜晚。老實說,我也不確定現在是不是夜晚,只是這樣覺得罷了。記得,老一輩的人都說當夜嵐街颳起強風時,那就是夜晚。而當夜晚時,吃人的怪物就會深霧中逃竄出來。他們會假裝作孩子的父母並將其抱走。沒有人知道那些不見的孩子去了哪裏,有人說他們都沉在冥河底部,有人說他們去了其它世界。但無論是哪個,都沒有人再看到那些消失的孩子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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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了許久,我還是不知道這位突然出現的女人是誰。想了又想,才憶起這女人正是潘特!她跟亞特所繪畫的模樣有些差距,但眼睛下面那顆痣還有微翹的嘴角,簡直就跟藝術品一樣。我有點疑惑但想了又想,我仍然認為這世界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我伸手碰觸了她那頭乳白色的秀髮,淡淡的汗味與苦味從她的髮絲間飄逸出來。此刻,我又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她繼續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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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有種魔力,讓人想要一直聽下去。我深呼吸並且用鼻子感受她的汗滴,明明現在很是寒冷卻還是不斷出汗,直到整個空間被熱氣給覆蓋住。我們的聲音在熱氣中被不斷反彈、迴盪,就好像在廢棄車站時一樣。那種回音大的像是怪物,將我們吞噬。最終,我的記憶也被黑色的天空給包裹住,某一部分則變成了小孩子。我平常的堅強、無所謂的態度被剝落下來。一瞬間,我覺得害臊與不安。不,應該說恐懼吧!我害怕自己被誰看透,那種感覺跟裸體被看見時完全不一樣。我,現在很是脆弱,一根頭髮就能將我的心臟刺穿出一個洞。此刻,我才了解到我是「一個人」,而不是大家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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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咳了幾聲,血液從我口中流下,味道有點苦鹹,不知道實際上到底是不是如此。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在這一刻就要消逝了,身體的氣力都不存在了,唯一還在勉強動作的只有那顆被花莖包裹住的心臟。我能聽見心臟跳動的微弱聲音,就好像希芙躺在我身邊時一樣。我深呼吸,把黑色的血液吐了出來,感覺好多了。雖然很想說些甚麼,但潘特只是要我安靜,聽她唱歌就行了。她的歌聲很動聽,即便是第一次聽見也能跟著哼唱。此刻,我能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四肢的末端進入體內,感覺好熱,就像礦火計的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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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特示意我,我就快死了,但她還能幫我撐一下子,直到有人經過。興許,我的屍體會被人找到,帶回去花街埋葬。當我聽到花街二字時,不知為何笑了出來,總感覺離開花街已經好久了,我特別想念那裏的生活。我的腦海中出現了珀斯的模樣、騎士,還有一路上見過的人們。或許,每一刻的記憶都是刻畫在基因裏的、無法改變的東西。最終,我看見了希芙。希芙由上而下望著我,她摸了摸我發燙的臉頰,並且告訴我好好休息。隨後,就沒有隨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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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進入到黑暗之中,那是沒有任何人事物的環境。我看不到自己的身體、聽不見聲音、觸摸不到地面,就好像在天空飄著但沒有氣流經過一樣。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即便將手放到面前也看不到手指頭。我靜靜感受心跳聲,才發現心臟已經停滯了,這代表我死了嗎?還是說,我正在睡覺作夢呢?我無法判斷,只能任由身體不斷往前,來到黑暗的盡頭。但其實,我就連自己是否在往前都不清楚,只知道身體似乎在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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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沒有上下左右之分,我能看見黑暗的後頭仍是黑暗。吸了一大口氣卻發現這裏似乎連空氣都沒有,身體只是隨著平常慣性一樣上下起伏,好似在呼吸一樣。到底過了多久?我不知道,只知道身體內的花朵不斷生長,但到了生長的盡頭卻是虛無。花朵從我身體竄了出來,被花莖捅破無數的孔洞,而就在時間最末尾的時候,花都枯萎消失了,只留下異常好聞的香氣。我在身體變成碎片之後,看到了一道光。跟著光移動,就能看到微小的希望。那微小的希望要我做選擇,它問我是否有活下去的勇氣,即便最終可能會在痛苦中死去,也想要掙扎的勇氣。我點點頭,進入了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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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天花板變成了亮白的面,不再有污漬與黑點。看來,我被某人移動到了其它場所。當我正想起來時,一旁的男人叫我先躺好,他要幫我敷藥。此刻,我才意識到先前被手槍打中的地方正在潰爛,蒼蠅繚繞在身邊,看起來十分可怕。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我輕輕叫了他的名字:奈特。隨後,又再度倒下而差點又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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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男人自稱沃爾德,並且已經看過了我包包中的信件。他和奈特似乎在爭吵甚麼,但我聽不懂。然而,我也依稀聽到了幾個關鍵字,神明、心臟、怪物、核戰爭。我努力想要爬起來,但卻徒勞無功。此時,我身上潰爛的傷口開始發疼,感覺又痛又癢的,很不自在。聽到他們的對話,我才意識到這裡就是五十大樓,其頂端似乎有個巨大的東西棲息在此。他們把那個東西當作是神明一般看待,甚至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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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母株可以治療她,等等就把她帶到頂樓去。」我聽到奈特跟沃爾德的對話,疑惑母株是甚麼東西,沃爾德表示那就是金一直在追尋的治癒百病的萬能藥。然而,奈特卻不同意使用母株治療我,他在廢棄圖書館翻閱了許多文獻,得知了母株並不能完全治療人體,只能暫時讓人從病情中脫困,並且帶有極強的依賴性。所以,他不同意沃爾德用母株治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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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也是因為離不開母株,才會一直守候在此嗎?」面對奈特的反駁,沃爾德沒有說話。他只是表示,若不是母株的力量,我已經死在外頭了。除此之外,他也指向我傷口上的敷藥,那也是母株組織的一部份。想要得救,就必須依賴母株的力量,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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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的孩子也是受母株力量活下來的例子,看就知道了。」沃爾德指向一旁躺著的女孩子,她是金唯一的孩子。四百多年前,女孩子曾染上怪病,所以金才開始找萬能藥。然而,怎麼找都找不到,最終在一百多年前死了。女孩子的怪病被稱為倒退病,當成長到一定程度時身體生長就會開始急速倒退,最終變成無法呼吸的肉塊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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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金死後,他們一行人才找到母株,利用母株的力量將女孩子的病治好,但她也因此無法再長大,無論是身體或者心智皆是如此。沃爾德告訴我們,母株是種藥,同時也是神明。我們必須尊敬祂,不然會遭受到報應。我靜靜聽著故事,總感覺身體好上許多了。不知道為甚麼,我能感受到身上的口子正在逐漸癒合。我的身體變得輕鬆許多,但還是有股嘔吐感正在發酵。隨後,我坐了起身並且道謝,緊接著問起有關亞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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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是個白癡,他只會遵照金的指令行動,其它甚麼都不會思考。然而,就是這樣白癡般的行動力,讓我如此尊敬他。」沃爾德告訴我,他已經不止一次跟金大吵過了,每次都是有關女孩子病症的事情。金把這件事排序第一,不管其他神降街的人民。每當金生氣時,就會跟亞特訴苦,而亞特也是唯一了解金心裏在想甚麼的人。簡單來說,亞特就是個情緒垃圾桶,沒有自主情感卻無限包容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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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亞特很早就知道了金會死這件事。金告訴他,珀斯跟普爾想要解決金,要他做好心理準備。緊接著,幾百年過去了,金果真死在珀斯和普爾手上。事情傳遍開來,亞特也知道了這件事,但他也只是繼續挖掘廢棄車站的泥土,直到現在。」簡單來說,亞特是個值得尊敬的白癡,沃爾德下了這個結論。隨後,表示金的殘黨一直在尋找金的孩子,認為只要有她就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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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殘黨想要控制金的孩子,以金的名號收穫更多的支持。所以,這也是為何我們不回去神降街的緣故。」我告訴他,金的殘黨被希芙剿滅了,但對方卻只是示意我,再過不久就會有新的殘黨出現,這樣的循環他們已經歷經過無數次了。每隔幾年,就會出現新的人自稱金的殘黨,真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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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起奈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告訴我,是希芙叫他過來的。希芙料到我差不多要經過五十大樓了,才會吩咐奈特過來此處。奈特表示是他找到奄奄一息的我的,並將我抱起帶來到五十大樓內部。奈特跟沃爾德是老相好,所以沃爾德才願意治療我。沃爾德表示,自己跟奈特認識好長一段時間了,但很少聚在一起,只是看到時會閒聊幾句、打聲招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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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很少,光是這樣的朋友就值得我拚上性命。」沃爾德下了如此的結論。緊接著,他看我的身體回復了不少,便邀請我往五十大樓的頂部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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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我們,五十大樓以前更高,是經過核戰爭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很多人估測五十大樓以前的高度,最終認為其大概有七十到八十樓才對。最高絕對不超過一百樓,他如此打趣說著。我在心中覺得這是廢話,怎麼可能有水泥建築物超過一百層樓,那根本是嚇人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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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大樓頂部有許多人持手槍,正在戒備周遭。他們看見我們時,還問了幾句。大致上問的都是傷口的狀況、睡不睡得著、有沒有出現嘔吐的現象等等,感覺大家都很關心我的身體。我表示,他們跟金的形象相差甚遠,這是怎麼一回事?沃爾德只表示,金那套讓人恐懼並且尊敬的想法已經過時了,沒人會跟著恐懼走,因為大家的拳頭中都飽含勇氣,唯有認識且了解每個人才是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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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一代的思考方式不適合現在了,所以趕緊放棄才好。」說罷,我們來到了母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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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株是一顆巨大的心臟,心臟有無數的網狀血管不斷向外延伸。整個五十樓都被無數鮮紅色的管狀物所覆蓋,看起來很是驚悚卻也很美。我吞了吞口水,抬頭看見如此大的生命,感覺很不真實。此刻,胃酸翻湧,就好像海浪一樣讓我的腦子很是暈眩。這顆心臟不斷跳動,跳動的震撼力讓我們無法太過接近,就好像無法接近神聖的神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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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們敬拜的神明:母株。母株是核戰爭創造出來的生命,同時也是治療一切的萬能藥。然而,當我們開始依賴母株時,就知道無法遠離祂了。若妳有選擇離開的勇氣,就儘管選擇吧!」沃爾德走向前去,拿出小刀將母株一小部分切了下來。他將其交給我並表示,這塊母株碎片應該能撐到我抵達台北中心那棵樹。若在此之前我撐不下去了,就吃掉它吧!興許,會有奇蹟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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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風颳了起來,我感到一震寒冷。隨後,出現的是包裹整個五十大樓的深霧。在深霧中,一個女人帶著歌聲現身,她正是之前看到的潘特的靈魂。她輕輕哼唱搖籃曲,那姿態就好像忘卻了苦痛一樣。我能感覺到,她正在開心微笑著,彷彿回到家鄉一樣。隨後,她走進了母株之中,身影消失在我們眼前,而當深霧退散後就只留下那台複製人聲的機器,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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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那台機器說完這個單詞後,便不再作用。我知道她完成了她的使命,所以消失了。我將機器檢了起來並交給奈特,希望他能把這台機器帶去豔陽街埋起來。或許,就埋在金的雕像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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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株有個傳說,當夜嵐街起霧時,母株會帶迷路的孩子回家。」最後,沃爾德告訴了我們這個傳說,無論真假都讓我們心情好上一點。那晚,夜嵐街的深霧直到我死前都不曾忘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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