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里斯從混沌中醒來,頭顱彷彿被戰錘擊碎般劇痛。他下意識觸碰臉頰,指尖陷入腫脹的皮肉,記憶隨之浮現——鐵牛那記足以擊碎岩石的重拳。他咬牙撐起身子,一陣冷風倏地掠過,帶著異域的濕冷。
陽光從木柵間斜射而入,塵埃在光柱中浮沉。他猛然驚覺,自己正被困在一座粗木搭建的牢籠內。
「這是……哪裡?」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目光掃視四周,驟然凝滯——遠處另一座牢籠中,亞歷山大頹然倚坐,兩名持矛士兵如雕塑般守衛在側。少年王者側影孤絕,昔日昂揚的氣魄蕩然無存,只剩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伯里斯心頭一緊,卻又暗自鬆了口氣。至少他還活著。
十六歲的少年,本該在宮廷中研習詩文與戰術,如今卻淪為權謀的祭品。這就是王座繼承者的宿命——成則君臨天下,敗則萬劫不復。
「必須救他出去……」伯里斯強迫自己冷靜,目光穿透牢籠縫隙,霎時血液凝固——帳篷。
數以百計的軍帳如巨獸鱗甲般鋪展至地平線,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這竟是一座龐大的軍營!
他瞇眼細看,守衛亞歷山大的士兵手持月牙盾,盾面繪有詭譎的「彎月之眼」紋章。色雷斯人。但色雷斯部族林立,這究竟是哪一支叛軍?
腳步聲驟然逼近。
鐵牛魁梧的身影從營帳間浮現,身旁跟著一名身披希臘輕甲的中年男子。那人背負雙柄逆刃斬刀,精瘦如淬火鋼刃,與鐵牛的蠻橫截然不同。伯里斯瞳孔微縮——當夜那名「黑豹」面具的刺客並未隨行。
「大哥,腓力的崽子到手了。」鐵牛嗓音粗礪如砂石摩擦。
「幹得好,布巴爾斯。」男人冷笑,「馬其頓現在該亂成一鍋沸粥了……好戲才剛開場。」
「直接宰了不是更省事?何必大費周章擄人?」鐵牛皺眉。
「活著的王子,可比屍體有用得多。」男人指尖輕叩刀柄,「腓力正被拜占庭和雅典夾擊,我們只需在他心口再插一刀……」
「可我們兵力不足他一半,怎麼包圍——」
「天時地利。」男人打斷道,目光轉向亞歷山大的牢籠,「這就是那小子?」
鐵牛咧嘴一笑:「如假包換。」
男人端詳片刻,忽然嗤之以鼻:「腓力的種?連半點王者之氣都沒有。」
「畢竟只是個毛頭小子。」鐵牛聳肩。
沉默半晌,男人拍了拍鐵牛肩膀:「這次多虧你。若非你在黑市找的那個僱傭兵,恐怕破不了亞里士多德的『星劍陣』。」
「原來那「黑豹」只是雇來的刀!」伯里斯暗忖。
鐵牛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卻強笑道:「大哥明智。那傢伙說過幾日來取酬勞,『那東西』備妥了吧?」
「自然。」男人頷首,「對了,雅典的德摩斯梯尼(雅典反馬其頓一派的政客)來信了?」
「剛到。」鐵牛從懷中抽出一卷莎草紙,「那老狐狸……」
「無妨。那個該死的政客。」男人冷笑,「為復仇,暫且與虎謀皮又何妨?」
他轉身欲離,卻在經過伯里斯的牢籠時驟然駐足。四目相對,空氣如弓弦繃緊。
「這人是誰?」男人瞇起眼。
鐵牛戲謔地戳了戳伯里斯腫脹的臉頰:「一條追著主人鑽過『裂空』的蠢狗。」
「有趣。」男人輕哼。
「過幾日賣去『地下城』當角鬥士。」鐵牛突然猛拍木柵,獰笑迸濺,「小子,我會親自去看你被野獸撕碎——哈哈哈!」
男人不置可否地離去。伯里斯盯著他們消失在帳幕間的背影,指節在暗中攥得發白。
伯里斯凝神傾聽,心中暗忖:「這男人必是部族首領無疑。觀其軍營規模,遠不及馬其頓大軍,難怪要挾持亞歷山大為質……但他們究竟還有何詭計?」 轉念一想,「至少短時間內,亞歷山大性命應無虞。」
正午時分,遠處驟然揚起塵煙。兩名騎兵疾馳入營,神色倉皇。不過片刻,號角聲撕裂寂靜,士兵們如蟻群般從各營帳湧出,迅速列成森嚴方陣。
首領在十餘名戰士簇擁下邁出大帳,來到廣場前。伯里斯目光如刃,掃過那群人——除了「玄鐵魔牛」布巴爾斯與首領,其餘人皆面目陌生。若這些戰士皆如鐵牛般兇悍,救人之事恐怕難如登天。
「兄弟們!」首領聲如雷鳴,「眾神庇佑,馬其頓的王儲已落入我們手中!」
「斯巴達克斯!斯巴達克斯!」士兵們舉矛頓地,吼聲震得帳幕簌簌顫動。
斯巴達克斯一揮手:「帶上來!」
亞歷山大被粗暴拖上高台,金髮沾滿塵土。台下瞬間爆出怒吼:「殺!殺!殺!」
「馬其頓人貪婪如豺狼!」斯巴達克斯刀鋒般的目光掃過人群,「他們屠戮我們的親族,踐踏我們的土地,掠奪我們的黃金,玷污我們的女人!你們說——該不該死?」
「該死!該死!」聲浪如潮,長矛森林般豎起,恨不得當場將少年王子撕碎。
斯巴達克斯卻突然高舉雙臂:「但此刻,我們要的不是一顆頭顱——」他猛然握拳,「而是摧毀整個阿吉德王朝!」
「雅典與拜占庭已結盟!」斯巴達克斯佩刀出鞘,寒光劃破烈日,「無論腓力戰或退,都是我們復仇的良機!可笑其他部族畏懼馬其頓長矛,就像喝奶的嬰兒要躲在母親懷中」眾兵隨即發出嘲諷的笑聲,又大喝倒彩。
「就只有我們!只有我們!唯有我們密底勇士敢直面鋒芒!」眾兵以矛擊盾,發出了鐺鐺鐺的響聲,場內氣氛迅速上揚,戰意不住提升。
歡呼聲中,伯里斯脊背發寒:「竟是色雷斯密底人!」 這支山區部族以悍勇聞名,雖勢單力薄,卻如野火般難以撲滅。
「鐺——!」矛盾撞擊聲如雷鳴,戰意沸騰至頂點。
「現在!我就領你們去攻破他們的軍隊,奪回我們的城池!」斯巴達克斯刀尖直指亞歷山大,「押他上囚車!我們要用他的血,祭戰旗!」
號角響起,眾兵士紛紛上馬,廣場上蹄聲雜遝,人頭攢動,台上的將領也各自歸回自己所帶領的部隊。
當號角聲再次吹起時,眾軍跟隨著斯巴達克斯離開了營地。
大軍開拔的煙塵中,伯里斯瞇眼望去——營地僅剩寥寥守衛,牢區防備驟鬆。「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他指尖撫過木柵,師父的教誨倏然浮現:「萬物皆藏靈力,枯木亦存餘燼。」
「天眼」驟開!數根牢木內竟閃動著微光。伯里斯掌心白焰暴起,靈力如油遇火,木柵瞬間焦黑成炭。他輕推斷木,裂隙無聲洞開。
自由!
夜風灌入肺腑,伯里斯卻無暇貪婪呼吸。「先尋回火劍,再追大軍——先從最大那個營帳開始吧。」
伯里斯身形晃動,悄沒無聲地在營帳中穿插。他避過巡邏的哨兵,搶到中間那座最大的營帳之外。伏在地下,揭開帳幕一角,往裡面張望,見帳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張甚有氣派的大椅子,幾個木櫃和中間那張木制的大圓桌。
伯里斯小心翼翼地爬進帳中,一眼便看到了他的火劍,她與其他華麗的刀劍一起放在大椅旁的圓桶之中。他拿起火劍,笑道:「真有你的,看來你被那個斯巴達克斯看上了呢。」他把劍繫回腰間,側眼卻見圓桌上放著一幅大地圖。
伯里斯好奇一看,見地圖上畫有各種標記,地圖上面還擺放著不同顏色的木制人隅,模樣有的像騎兵,有的像步兵,分佈在地圖不同的位置,立知是密底人的佈防和這次行軍的路線。
眼前放著這麼重要的軍機,如何能夠錯過?伯里斯於是細閱地圖上的符號和敵方軍隊的佈局,愈看愈是心驚。原來他所處的營寨位於斯科米烏斯山南部的山區,靠山而立,不但易守難攻,而且位置相當隱密,不易被敵人察覺,對善於在山區作戰的密底人來說,可謂無往而不利。
但最令伯里斯驚訝的,卻是那代表著密底人騎兵部隊的紅色人隅,其矛頭所指竟不是現正慌亂無主的馬其頓首都佩拉,而是指向正遠征拜占庭路上,由馬其頓國王腓力親自率領的主力部隊!
伯里斯冷汗直冒,心道:「這樣的話,如果雅典和拜占庭結盟,加上這支密底人的奇兵...馬其頓大軍將會腹背受敵...還有亞歷山大這個人質作為密底人的擋箭牌...」他愈想愈是心驚,正要再看下去,忽聽得耳邊傳來錚錚幾聲,似有人在彈琴。1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sMuVrW1sU
伯里斯心下一驚:「軍營裡怎會有人彈琴?」他四周張望,以為觸碰到甚麼機關。
卻聽琴聲不絕傳來,音色甚是優雅,伯里斯深怕被人發見,卻又忍不住注足傾聽。琴聲的曲調溫雅婉轉,柔和之至,猶如無助的少女在輕輕歎息,以琴聲訴說心事。
伯里斯的心忽然沈重,一陣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他的腳不奇然地隨著琴聲的方向走,尋到了帳中的一個人立般長的木盒。
聆聽片刻,琴聲確實從這盒子內傳出來。伯里斯把盒子打開,突然轟隆一聲雷響,琴聲立止,盒子內平放著一柄弓箭,雅致的琴聲變成了嘀塔嘀嗒的吵耳聲,原來外面竟突然下起了大雨來。
「這是...」伯里斯茫然半晌,輕輕把弓拿起,見上面刻著這張弓的名字「雨弓。琴音」。他隱約間感到這柄弓的來歷一點不簡單。那悅耳的音律,還有這拿在手中的質感,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這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喝道:「甚麼人!」伯里斯一驚回頭,見兩個衛兵各挺兵刃,擋在帳門前。
這兩人不知是避雨還是聽到琴聲,竟然闖進了主帥的營帳。但伯里斯心繫亞歷山大安危,無心戀戰,他拔劍把營帳劃破,一搶而出,發足疾奔而去。
伯里斯幾下晃動,片刻間穿過影影綽綽的營帳,在戒備的號角聲下隱身於密林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