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臨,血紅色餘暉映在開封城牆上,映在官道上、也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又有風起,秋風如刀,風中寒意刮得人遍體生寒,隱隱作痛,一如茶棚中的氣氛,讓人心驚、膽寒。只是簡單一句話,飽含肅殺!
閩江法師沒等胡圖回答,也不需他回答。方才兩人的一次交鋒他就能知道,面前這人正是那夜破自己法術,然後重創自己的那人。閩江法師再次運起法力匯聚於單臂上,奮力朝向胡圖揮拳。
茶棚內眾人才剛恢復視線,就目睹了這驚險一幕。閩江法師拳如流星,閃電般就到胡圖面前,陣陣氣爆聲響散出,這一拳若是打的扎實,胡圖的腦袋可能會直接爆開。不少人已經轉過頭去不願看這一幕,只有一人出聲驚呼,「小心!」
咚!閩江法師決殺一拳打在胡圖額頭上,發出如同撞鐘般的聲響。
胡圖仍是捧著水盆不動,只是藏在水盆底下的雙手已經結出法印,「真要動手?」胡圖面色不驚地對著閩江法師說道。
閩江法師微愣,他這一拳使上有八分氣力,打在這人頭上居然沒留下半點傷?這怎麼可能!閩江法師不動聲色地收回拳頭,他怒視胡圖還能理直氣壯道:「你壞我大事,這筆帳我得討回來!」他那拳頭藏於身後,不住甩動,方才那一下沒打傷胡圖,反而讓他的手臂麻了。
胡圖也是暗驚,方才他匯聚法力於印堂來抵抗那一拳,本已經做好受傷的準備。誰知,效果出乎他之意料,他一點傷都沒有只覺得有點癢,顯然自己的道行整整往上提了一階。不過他知道現下不是歡喜的時候,他皺眉對閩江法師道:「你做的是大事?」他雖沒說明白,可他確定閩江法師能理解他話中含意。
「哼,我會討回的,你等著。」閩江法師知道胡圖不把話說明,是顧忌在場還有世俗人。修道人早有規定,不得擾民,所有恩怨需私下解決,違者視為道門公敵。這事他本就理虧,胡圖破他法術,放走了他千辛萬苦才抓到的鬼差,起因卻是因為他拘凡人魂魄。如今胡圖還惦記規矩,自己沒理由先把自己醜事抖出來。
所有茶客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人家的恩怨與他們無關,可誰也不願意見有人在面前見紅,這只是徒增穢氣。
老漢更是暗自謝天,兩人在他茶棚內打起來還算小事,倘若出了人命那可就是無妄之災,倒時官府查上門說不得要把舖子封個十天半個月,那他要去哪討活?
小慧穩穩躲在老漢身後,雙瞳秋波流轉盯著胡圖看,不知做何想法。
可這中間誰也沒注意到,在那閩江法師和青年步入茶棚時胡圖手裡的水盆震動了一下,這點震動一閃即逝就連胡圖本人也沒有發現,因為他正全心防範那閩江法師出手,以免波及其他百姓。
「法師,你怎麼了?」跟著閩江法師進來的那青年也是滿頭霧水,他不明白法師為何要對那人下手,更不明白那人挨了法師一拳居然沒死。
閩江法師湊到青年身邊,跟他咬了兩下耳朵。「原來是他!」青年面露恍然,他認真打量起胡圖。片刻後,他雙手一拍,直呼道:「原來就是你!」
『原來是他』指的是原來是胡圖壞了他的大事,『原來就是你』卻是他認出胡圖正是那夜再汴河夜市橋上,跟著那白嬌嬌的可人兒廝混的人。他一直想不通那晚自己怎會無故落水,如今他都明白了,定是這人搞的古怪!
胡圖早就認出那青年,向著青年眉一挑,朗聲道:「的確是我。」
那青年又拍起手來只是節奏拖得很長,連拍了三下才開口道:「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你可知道本人姓什名誰?」他面斜朝天,神情高傲似不把胡圖放在眼裡。
早在汴河夜市橋上胡圖就不喜這青年,如今看他跟閩江法師一路又是這般模樣,他氣就不打一處來,譏諷道:「什麼?你不知道你是誰?那你還不快快回去問你爹,看他知不知道你是誰。」
這話逗得眾人哄堂大笑,就連閩江法師都差點笑出聲來。小慧躲在老漢身後也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青年臉色頓時一陣青紫,他憤恨地緊盯胡圖。就是這人,屢次讓自己的獵豔計劃失敗,現在還敢讓自己出糗,遲早我會讓他跪下來向我認錯!不過他還是強自鎮定道:「本人蔡若基,乃是朝廷六家之一菜家子弟。」他相信報過名號後這班人肯定不敢繼續恥笑自己。
果然,在聽見朝廷六家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發青,他們開始後悔今天來這裡喝茶了。當今朝廷有六大權臣,合稱六家,分別為:蔡、王、童、朱、李和梁。最有權勢的是蔡家,沒想到在這喝個茶還能遇到蔡家子弟,只是堂堂蔡家子弟又怎會跑到這城外的茶棚?所有茶客紛紛結了帳往外走,生怕一個不小心被蔡若基給惦記上了,倒時候那可真是被對方手拿軟蛋,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了。
老漢和小慧倒是顯得鎮定,瞧他們模樣好似早就知曉這青年的來歷。
「菜弱雞?早知道你菜,但沒想到還是隻弱雞啊。」要說現場真有不怕的就屬胡圖了,先不說蔡家的威勢對他沒什麼用,他自己一個修道人還會怕你這凡夫俗子?再說了,六家很有權勢?我可是認識當今官家呢。再不濟自己就要遠離開封,到時山高海闊讓你找都找不著。
不少往外跑去的人聽到這話都差點跌倒,這是把蔡若基往死裡得罪啊,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麼來頭,居然敢這般和蔡家子弟叫囂。
小慧聽到這話又忍不住「噗滋」笑出聲來,老漢趕緊給孫女使眼色,示意她莫要添亂。
蔡若基沒想到自己報出家門還會被這般羞辱,他最恨別人拿他的名子做文章!他看向閩江法師,用眼神指示他要有所動作。
閩江法師很是為難,要是平常他早就替蔡若基出這口氣,可這對象握有自己把柄,這一交鋒若殺不死胡圖,到時候自己的日子可就難過了。他嘆口氣,無奈地走到蔡若基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上幾句。
蔡若基聽的直皺眉,他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麻煩的關係,不過又聽到閩江法師後面那幾句,他的眉間才舒展開來,對著胡圖說道:「今天本人來此有要事,就不跟你計較了。」他望向老漢身後的小慧,又恢復那謙謙君子的模樣,道:「小慧,這麼久了不知道你考慮得怎麼樣?」
小慧從老漢身後移到胡圖身後,從方才的情形他就知道蔡若基不敢對這人動手,只要躲在這人身後就能夠平安。躲好之後她探出腦袋,道:「蔡若基,你死心吧。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你!」
胡圖不明白小慧這麼一頭潑辣的母老虎,居然會害怕這個看起來風吹就倒的大少爺?不過他更是好奇,怎麼這蔡若基到處找女人?先是柚兒,然後是侯靈素,現在又是這小慧,要女人窯子青樓不是挺多,何必多廢這麼多手段?
可胡圖哪能明白這些大少衙內的心思,窯子是有姑娘,可那些怎麼夠刺激?他們出來獵艷求的是刺激、是征服,有什麼能夠讓一個孤傲的美人屈服在自己跨下更讓人有所成就的呢。
胡圖還在思索就聽小慧從身後輕聲道:「他會妖法,小心。」這是他第二次聽見小慧要他小心,胡圖轉過頭去,看見小慧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眼裡滿是憂心。不久前這姑娘還像頭擇人而噬的母老虎,怎這會兒就變成了隻乖巧的小花貓。不過他留意到小慧說到妖法時眼裡閃過一絲可怖,他回過頭將視線放在閩江法師身上,冷冷道:「又是你?」
沒有切身體會過不可能了解法術的奇異,小慧害怕妖法可見她有見識相關的法術。不過要說蔡若基懂法術胡圖不可能相信,唯一的問題肯定就出在那閩江法師身上。
閩江法師感受到胡圖話中的寒意,他隱約有些膽怯。他雖還有手段能可施展,但那些手段需要提前做些準備,眼下硬拼照他計算他的勝算不足五成。心念一轉,他暗自祭動咒語,後背藏於衣內的一處圖騰微微發亮,只要胡圖出手他立刻就會發動圖騰帶蔡若基離去,他自認就憑他這一手胡圖肯定沒法阻攔。
老漢夾在兩方中間非常為難,他既不希望得最蔡家這種權貴,卻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寶貝孫女嫁給蔡若基當妾。對蔡若基的提親他本打著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打算,可這幾日老伴無故染病,一連請上幾個大夫都看不所以然,只有蔡若基送上一服湯藥服用後才有好轉。從那之後蔡若基就用老伴的病來脅迫自己,他心疼老伴這把年紀還受病魔折騰,可若將孫女嫁入蔡家那他又怎麼捨得,所謂一入豪門深似海,他這家子無全無勢嫁,過去還不是任人欺凌揉捏。他看了孫女一眼,雙拳一握已然有所打算。
「蔡……」
「事不過三,別讓我遇到第三次。滾。」老漢話剛出口就被人打斷,胡圖最厭惡這種倚仗法術為惡之人,他這次是動了真火。若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他也不會說什麼,可這等害人傷命的惡行就無法容忍,至少他不能。
蔡若基冷哼一聲,往前站出跨步,他咬牙道:「你……」他本想指責胡圖不是好歹,順便利用自己家族的權勢羞辱胡圖一番,不過話剛出口他就感覺有人在扯他的衣袖,回頭望去,閩江法師頭搖若浪。他最大的倚仗就是閩江法師,如今閩江法師都表示不行蔡若基馬上明白今天這虧是吃定了。他只好趕緊改口,「你厲害,這局我栽了。我們走。」他才跨出半步就又調頭走出茶棚。
見蔡若基走遠老漢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向胡圖謝道:「這位客官,還真是多謝你了。只不過你又何必得罪蔡家,這蔡家勢大開封內外哪個不曉,老漢我看你這下可難過了。」雖然胡圖把蔡若基嚇跑,不過他知道蔡若基肯定不會就此甘休,他搖搖頭嘆口氣,心裡邊為這位年輕人擔憂。
胡圖放下水盆,向老漢拱手道:「店家客氣了,這等惡徒只怕不會善罷干休,還請您老以後多上點心。」他正要捧起水盆離開時恰好瞥見小慧,他這才想起還有件事沒解決。於是他有起身向老漢說道:「店家,我現下身無紋銀,待明日我一定會將茶錢送上。」說罷低腰捧起水盆走出棚外。
「等等。」老漢從茶棚內追出。胡圖聞聲也停下腳步,他回頭對老漢道:「老漢還有事嗎?還是說真不能賒帳?」胡圖心裡打算假如這老漢真要討茶錢,倒時候自己只好和他上官府劃押備案,如此他總該放心。
老漢搖頭,他道:「客官,你嚇跑了蔡若基,這茶錢我看就免了,也不過幾個銅板的事。」老漢知曉胡圖得罪蔡若基得罪的不清,恐怕這會回開封不久就要受到蔡家的脅迫而逃亡。雖然這兩人看上去早有恩怨,不過終究是在自家茶棚發生的事,他還感激胡圖打發走蔡若基,不然他也是得開罪蔡家,那時逃亡的就變成自家人了。基於這點考量,老漢也不好意思跟胡圖計較這點茶錢。
「那就多謝店家了。」胡圖點頭致意,捧著水盆朝城門方向行去。
可老漢不計較有人計較。
小慧也跟著追出棚外,他朝胡圖喊聲道:「喂!你……」她剛要說話就被老漢摀住嘴,老漢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乖孫女,算了吧。」
夕陽墜,最後一絲餘暉映在胡圖身上,寬廣的官道上只於他一人孤身行走。官道上有一條拖的老長的倒影,胡圖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邁進,就向是踏上一條無邊黑暗的道路,那背影有些淒涼卻又帶著倔強。看著胡圖走遠老漢才放下手,他又嘆口氣,自己孫女這般潑辣脾氣,他也不知道還能為她操多久的心。
小慧的嘴總算自由,她埋怨老漢,「爺爺,我話還沒說完你怎就不讓我說。」她倒也不是要追討胡圖的茶錢,只是她覺得這人很怪異,那神情分明有心事加上眉間有份決絕,卻又要裝個沒事人一般。到底是不願讓人知曉,亦或不便讓人知曉?只是人已遠去她問不出答案。
老漢還以為孫女還惦記著那點茶錢,他露出一抹慈愛的微笑,摸摸小慧的腦袋,和藹道:「先收拾吧,晚上我們一樣去逛夜市。」
踏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胡圖一時千頭萬緒。他初進城時也是走這條街,那時候自己身邊還有柚兒,如今卻是只剩一條魚。念及此,他又不禁苦笑。
夜幕垂降,家家戶戶紛紛點起燈籠蠟燭,萬燈齊耀,耀的開封街道一如白天般熱鬧、繁華。「大爺是你啊!真是好久未見。」胡圖不知不覺走到了豐樂樓門口,見到那店伙計一如往常的笑容,他硬是讓自己看上去輕鬆、精神些,朝那店伙計打招呼,「是啊,都快個把個月了。你們這豐樂樓都裝修好了呢。」樓內傳出琴聲悠揚、鶯聲艷唱,不時還夾雜掌聲和叫好,顯然這些時日豐樂樓的生意又更上層樓。
「是啊、是啊,多虧上面英明,如今店裡生意可說是翻倍上漲,掌櫃的每天打算盤都打的手痠。」雖然胡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不過他看胡圖孤單一人,猜想肯定是夫妻吵架心情低落,於是道:「客官,這下店裡頭的可是王姑娘在唱曲。雖然不如李行首那般有名頭,不過聽起來也挺有味道。要不要進去聽聽,聽曲對解悶很有幫助,要不我幫您安排位置。」伙計還沒忘記胡圖當初一出手就是一年房錢,要是能讓這等貴客進去聽曲,打賞錢還能少了?
不過胡圖的回答讓店伙計失望了,「不了,我還有事。」垂下頭繼續往前走去。怎知走沒兩步路,胡圖又被人叫住,「小弟,這陣子都忙些什麼,到處都不見你的人。」楊大二剛從豐樂樓出來就看見胡圖,他上前搭上胡圖的肩,道:「這豐樂樓少了你還真是少了點趣味,裡頭都是些窮酸鬼,讓大兄我很想念小弟你的大方啊。」
胡圖看見楊大二指頭上那只金燦燦地戒指,知道楊大二最近肯定過的得意,所以他先向楊大二恭喜道:「大兄最近吃得很開啊,都換上了金戒指,想必不久後就要換上大房子了。」兩人各自打趣了一句,隨後楊大二又被裡頭的人叫去,他走前向胡圖告罪一聲,承諾來日定會請他一桌酒菜。
景依舊,人依然,變的是心。
有清風夜扶,吹去滿地惆悵。秋風的涼意讓胡圖稍稍清醒,他知道此時不該沉溺離愁,他得先跟城裡的朋友道別,然後盡早取得六爻書,如此一來自己的心願才能達成。思緒清晰後胡圖忽然「哎呀」一聲,方才他遇到楊大二居然忘了話別,晃晃腦袋,心裡道:「只好要離開時在親自上門道別了。」他挺起胸重新邁動腳步。
神霄觀的外觀依舊很簡陋,或許是太上道君住膩了金碧輝煌的宮殿,想嘗試一下不一樣的生活。胡圖第二次踏上神霄觀,出乎他之意料,在這裡不僅僅遇到常和師兄弟三人,還遇上侯家姐弟。
侯靈素一見到胡圖就要上前行禮,胡圖趕緊阻攔。他救人但憑本心並不是為了這些,不過侯靈素相當堅持,胡圖見此只好勉強受她一禮。侯平易在一旁好奇打量起胡圖,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胡圖,雖然他從自家姐姐和與常和口中大略得知胡圖的樣貌,不過見到之後他還是難免吃驚,這個捧著水盆,身上衣服破爛到不行的人是石劍仙?他雖有疑問但見自家姐姐這般恭敬他知道並沒有認錯人,只是心中不免小小失望。
侯靈素行過禮後就提議要去汴河遊河逛夜市,常和師兄弟三人與侯平易當場附和,推著胡圖就往汴河方向去。胡圖搖頭無奈苦笑,從踏進神霄觀後他都講沒三句話,這下馬上就被拖去逛夜市,為了不掃大家興致他也只好把道別的事往後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