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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22號祖塔拉奴隸一個月前如果沒有被救走,會被誰買走這件事。是直到柯柏和愛莉雅妮已經把整件事搞定了亞瑟才知道。
他在得知他的下個買家就是某次沒有交上數字正確的貨品拖運費的不夜城藥頭之王亞歷山大的時候,他只是皺起了眉毛。他的家族在老托斯格納還沒死的時候就很不喜歡和這個藥頭做生意,他總是喜歡從別人身上撈好處。亞瑟知道自己要是沒被救,落入他手中無疑是死路一條。
一個月後,亞瑟以"痊癒"為理由住進了伊姆斯對面的空房。伊姆斯聽到這個理由的時候也沒有說什麼,他只是灌了一大口啤酒,轉過頭笑著跟亞瑟說「好啊,反正對面空著。」亞瑟欣慰的微微一笑並向他道謝。結果那一天晚上伊姆斯躺在自己睡了一個月的簡床上翻來翻去就是他媽的睡不著。
隔天起床之後,伊姆斯把對面房間的鑰匙親手交給了他,因為回收人還沒有完全被清除,伊姆斯陪亞瑟出去買東西、告訴他這附近的生活機能。他們回來之後,伊姆斯還幫他整理房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條神經不對了,他為亞瑟做這麼多,並不意味著他不會走。
他說不定會走得更快。
一個月,他媽的一個月。現在他的床現在都是亞瑟的味道,連他自己都快搞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床了。他還記得頭三天亞瑟都睡不好,兩三個鐘頭醒來一次,不管是要吐還是要哭。伊姆斯都讓他這麼做,等他平靜下來,再抱著他好讓他睡下去。
伊姆斯坐起身,擰著眉心。他起初不認為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他覺得自己不會對亞瑟產生感情,他以為自己對任何人都已經無法再產生能稱之為愛的情緒。他仰起頭深呼吸,他在心理告誡自己,早走晚走亞瑟都會走,長痛不如短痛。
即便如此,伊姆斯還是睡不著。
清晨的港灣因為風的關係顯得有些冷,帶著鹽味的海風刮在臉上。亞瑟把自己裹在大衣裡,他本來不想讓伊姆斯替他買大衣的,但伊姆斯堅持--因為他會在港口工作,他必須要有件防風保暖的大衣。
亞瑟本來以為伊姆斯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情報商人,有時候兼做一些獵頭工作。但那幾天出門,亞瑟卻不得不對伊姆斯的形象進行大幅度的修正。因為伊姆斯幾乎都能跟街上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和任何商人寒暄。
伊姆斯走在他身後,他對著亞瑟的背影講話。
「托斯格納的舊勢力已經從港口消失了,但我知道還有幾個人留在特運港口。」
特運港在托斯格納還在的時候大多是替人運送違禁品的港口,亞瑟曾在那裏監過工。
「是他們在偷渡船上找到你的。」
「你保護了他們嗎?」亞瑟轉過頭問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伊姆斯。
伊姆斯只是砸砸嘴,咬了咬嘴裡叼著的牙籤。
「我幫他們只是希望酒吧在進貨的時候可以算的便宜一點。」
亞瑟只是點點頭,儘管他覺得伊姆斯沒有說實話,他仍然沒有追根究柢的問。伊姆斯看起來心事重重,亞瑟不太懂他為什麼變得這麼暮氣沉沉的。他們並肩走在港口,港口邊的洗石地彷彿沒有乾過似的潮濕。
在亞瑟開始長時間獨處的時候,他才漸漸注意到伊姆斯是一個多麼奇怪的人。他有試圖從茉兒、柯柏和愛莉雅妮身上挖掘關於伊姆斯的事情,像是他的到底是誰、從哪裡來。但他得到的都只會像是:不知道、不清楚、沒問過。或是他喜歡喝什麼口味的茶、啤酒罐會亂丟、蠻喜歡惡作劇之類的不是這麼重要的信息。
沒有過去,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不代表什麼,柯柏甚至絕口不提伊姆斯幹殺人勾當時的樣子。但亞瑟仍然好奇,他不確定自己這是雛鳥心態還是移情作用,只有伊姆斯可以讓他完全卸下防禦,甚至不介意他觸碰自己。更令亞瑟感到不解的是,他在搬離伊姆斯的房間之後作惡夢的頻率比睡在他床上還嚴重。
他不只一次告誡自己不要再想著回伊姆斯的床上睡覺,累死都不行。他給伊姆斯添了太多麻煩,儘管他願意這麼做,亞瑟仍然不能原諒自己這麼想。他曾經是個任人糟蹋的奴隸,即便自己已經幾乎脫離的這個身分,他仍然不能擺脫這些。
四個月可以改變一個人,他相信如果有人又拿起頸圈鎖住他,舉起拳頭威脅他聽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抵抗。恐懼已經沁入骨隨,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
走了一會兒,兩人到了特運港口的小船屋,裡頭住了四個人。伊姆斯坐在一邊讓亞瑟自己去跟他們四個交涉,他們之前都是托斯格納家族企業的基層船工,並沒有見過亞瑟。亞瑟告訴他們他是前托斯格納在東不夜城港口的管理者,他仍然想做港口運輸的工作,但東側港口已經被別的勢力挖走,托伊姆斯的福他才能在這裡找到他們云云。三十分鐘後,會談結束,亞瑟也順利取得了初步的信任。
事情的進展會很順利,亞瑟很快地就會離開迷失域酒吧在不夜城找到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而伊姆斯很快就能斬斷對亞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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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姆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夢見以前的事情了。
他那個時候十六歲,他替他的家族跑單走私,他做得很好。那一天下著雨,伊姆斯找朋友打了一場球,淋著雨回到當時他稱為家的地方。他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氣氛變得很怪,非常怪異。那天晚上他沒有吃到晚餐,因為他被人捆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掙扎,可是黑的像黑洞的槍管抵著他的頭,他不想死,所以他聽話。
那是他第一個刺青。
在手臂上,是個單調的條碼,底下刻著"0-1 E.Z."。伊姆斯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看著鏡子裡那青黑色的刺青,他覺得自己像雜貨店架子上的垃圾食物。很快的,他被拉上車,遮著雙眼並且帶著手銬。當他再度看見光的時候,他被關在一個很大的狗籠裡。一個男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跟帶著他來的人交頭接耳。直到他拿出一個裝滿錢的箱子,伊姆斯才發現自己已經永遠的被賣掉了。
中間的時間像連拍相機的快門,毫不停留的閃瞬而去。十八歲那年他第二次出現在拍賣會上,那時候的他幾乎忘記自己是誰,虐待和痛苦已經變成一種遙遠的概念,他隨時隨地都在承受這些。那一次的拍賣會,他被一個像狼一樣的男人買下。
那個男人是一個殺手。
男人沒有消除他的刺青,他告訴伊姆斯他是臨時起意買下他,因為他想退休了。如果伊姆斯不能成為殺手,他會把伊姆斯扔回拍賣會去讓某個有錢人買走他,那些人說不定會把他鎖在地窖裡或是房間裡,最後不明不白也不光彩的死去。
然而撐過一切的伊姆斯,再可以獨當一面成為一個殺手的時候,那個男人死了,因為他病得太重。那年,他二十歲。然後他開始逃,奴隸回收人他見一個殺一個。他逃進托斯格納在西班牙的勢力範圍,他在那裏安全的待了幾天。
夢的最後,是他在某個他記不起名字的港口狂奔,海風冷得要命,呼進肺裡的空氣冷的刺痛。他不敢回頭,拼命地跑。他爬上大型吊具,他知道那一艘要去不夜城的船已經要開了,他必須趕上,一發沒有命中的子彈擦過他的手臂,疼痛從手臂傳來。最後,他筋疲力竭的從不高的吊臂上一躍而下。
下墜感使伊姆斯醒了過來。
他疲倦的翻過身,衣服因為汗水而沾黏在身上,他瞄見地上扔著三四罐被捏扁的啤酒罐。已經三四天了,為什麼亞瑟的味道還在他的床上。
伊姆斯有些氣憤的把薄被甩在牆上,他不喜歡夢到以前的事情。儘管他已經忘記當時他究竟碰到的什麼,他記得的是那些該死的背叛、操蛋的拍賣會,還有威脅他要把他扔回拍賣會的男人的話給他的感覺。那些都他媽的太糟了。
接著他會想起再當奴隸的那兩年他被揍、被侮辱、重複的受傷。他被打斷了一條腿還得他媽的滿足某個欲求不滿的富婆想被人操的慾望。然而最令他感到恐怖的是,他曾經一度忘記自己是誰,在他成為奴隸之前的記憶彷彿都遠的好像一場夢似的。
伊姆斯不會自怨自艾,他被那個殺手買下的時候,沒有時間高興自己不用再被什麼人狂揍,或是對自己成為奴隸的處境表示自我厭惡。那個男人死的時候伊姆斯甚至覺得高興,他終於、終於自由了。
洗完澡之後伊姆斯再次對自己的床感到無力,於是他決定上去抽根菸,他還記得他在吧檯櫃裡放了一條菸。他走出倉庫的時候發現休息室外頭是亮的,已經有人先占了他的好位子。
「柯柏?」伊姆斯探出頭,他想如果是柯柏先跟他討一筆菸錢再說。
「不,是我。」
亞瑟坐在吧檯裡,他前面放著打火機,菸灰缸擺在檯子上。亞瑟看上去也不怎麼好,頭髮也有些亂,似乎也又洗過一澡的樣子。他剛來的時候頭髮大概長的可以遮住半張臉,畢竟沒有人會在意奴隸的樣子。上個禮拜亞瑟才要伊姆斯找人幫他理頭髮。
「看來有人找到我擺在吧檯理的菸了。」
「噢,抱歉,我以為是茉兒的。」
「沒關係,你抽吧。」
伊姆斯拿起一包菸往手背上敲,抽出一根因為撞擊而變得參差不齊的菸,叼在嘴上。亞瑟蹭開了打火機,替伊姆斯點上了菸。
「睡不著?」亞瑟問他
「嗯,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伊姆斯吐出一口灰煙,沒有再說下去。
伊姆斯站在他身邊,靠著櫃子下面的小料理檯邊,凝視著什麼。亞瑟坐在吧檯椅上看著伊姆斯,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問,一些關於他所說"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的問題。他想了解,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了解。
「感覺不是什麼好事。」亞瑟說。
伊姆斯聞言,嗤笑了一聲。「的確不是什麼好事,糟透了。」
殷紅的唇間緩緩爬出一縷灰煙,灰白色的流狀線條滾過伊姆斯長出鬍渣的臉頰,消散。亞瑟無法捉摸到伊姆斯現在擰著眉的情緒,看起來有一點脆弱,但更多的是某種恨意。
「那你呢?」伊姆斯問他。
「做了個夢,起床之後我把晚餐給吐出來了。」
亞瑟自嘲的扯起微笑,伊姆斯又吸吐了一口菸。
「別這樣Darling,遇到這種屁事不是你的錯,恢復不過來也沒人會怪你。」
沉默突然間就又取代了他們,伊姆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見這些,亞瑟的境遇和他太像。他們都莫名其妙的被賣掉,而那些加諸在身上的痛又太令人難受。他敢打賭亞瑟要不是因為還掛記著家族,他很快就會開始忘記自己是誰,像他一樣。
他換了個姿勢,靠吧檯的檯面上,挨著亞瑟。伊姆斯躊躇著,他已經開始不知道該不該把亞瑟留下來。
「你要留在這裡也沒關係,茉兒會很開心有人替她顧吧檯。」
伊姆斯笑著這麼說,往菸灰缸裡抖了抖煙灰。
「如果她真的希望的話。」
亞瑟模糊的說,同時看著他,笑得很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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