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又是清涼的早晨，從窗戶吹進室內的風柔得像是絲綢一般，躺在溫暖的床上，讓人幾乎不想動彈。
手臂上癢癢地，是小虹龍在舔她的手。發覺她醒了，擡起頭來朝她「嗚嗯」了兩聲。
雪燕摸著小龍帶有溫度的鱗片，有些無力地笑道：「你只會嗚嗯的叫……我叫你小恩好了。」
「嗚嗯……」小虹龍細聲地回應。
「……」雪燕看著小虹龍逐漸閉上的湛藍眼睛，努力用疼痛的頭緩緩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看見了燃燒中的城鎮，救助了差點被燒死的蘑菇。
在被燒毀的大宅前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胖蘑菇，還有將他弄成這樣的三個神秘人。三個人是拿斧頭的壯碩男子，使用召喚術的女人，還有一個使用魔法書的少年。
「那三個人……」雪燕捏緊了棉被，微微喘氣。
她記得斧頭男臨死前扭曲的臉，也記得短杖女的頭顱落下時殘留在臉上的驚恐身情。但就是不記得他們是如何死的。她也記得蘑菇鎮的居民們結構簡單的臉蛋上，露出的不協調的害怕神情。
但她還是不了解，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雪燕看著自己有些蒼白的雙手，某種奇異的感覺持續浮現。那三個人是被她殺死的，是嗎？
她也記得自己身上受過傷，但醒來後卻是什麽痛都沒有，只是有點累。
「我……究竟怎麽了？」雪燕用力抓了抓頭。
她回想起了很多少年漫畫或是熱血電玩內，主角體內潛藏神秘力量的爛橋段，當然她也曾經幻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現在似乎真的發生了，她卻只有覺得腦海一片混亂，及加上一點……淡淡的興奮感。
這種事情真實發生在身上的話，實在是很……
「啊……」
雪燕很快就想起，這只是個網遊，所以所有內容大概也只是虛構出來，為了讓玩家高興而已。
大概，真的是網遊吧。
但這種強烈的真實感是怎麽回事？難道每個網遊都是這樣，帶給玩家的沖擊如此之大嗎？但她沒玩過其他網遊也實在無法確認這一點。
「嗚嗯……」小虹龍湊了過來，舔她的臉。
「小恩……」雪燕摸摸小虹龍的頭。
觸摸這只小東西的感覺是真實的，至少現在是。其他的事情，她就暫時不需要多想了。
走出房間，走廊上的天花板就恰好是被燒毀的地方，屋頂穿了孔，幾個大蘑菇在忙著拿瓦片補洞。
走廊上堆積了不少瓦片，還有一個剛好可以攀到天花板處的長梯子。
熟悉的鷹人身影在屋頂上翺翔，似乎正在協助搬運瓦片。稍微飛低時，雪燕和他打了個照面，看見他臉上的貼布和紮在頭上的繃帶。
「托斯丁！」雪燕大嚷：「你的傷還好吧！」看見托斯丁的傷，雪燕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當然原因依舊不明。
托斯丁聽見雪燕的吶喊時是微微楞了一楞，然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其他蘑菇也在這時看見雪燕，卻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至少在雪燕眼中，他們仿佛是立即縮起了身軀警戒起來。
「……」
我究竟做過什麽？
雪燕現在不只是茫然，甚至還開始感到擔憂。
「我可以……幫忙嘛？」雪燕擠出了一絲苦笑，想要化解尷尬氣氛。
蘑菇們都遲疑了一陣，才有一個道：「幫忙將瓦片都搬上來就成，拜托你了深藍小姐。」
「嗯嗯！」
雪燕立即抱起了及片瓦片，動作敏捷地攀上了梯子。
無論發生過什麽事情都好，現在一切都還不是好好的。這樣就好了。
好不容易修好了天花板和屋頂，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刻。
蘑菇們對雪燕的態度似乎已經沒有之前那樣緊繃，一同敬禮感謝她和托斯丁的幫忙，但雪燕仍舊覺得，有道無形的距離立在她與他們之前。
這些和善的蘑菇居民不敢與她對視，只用眼角瞄她。
他們弄好了天花板就一溜煙跑掉，似乎完全不想與她接觸。
果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托斯丁。」雪燕茫然地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托斯丁剛剛著地，抖了抖褐色的美麗翅膀，道：「你幫蘑菇鎮打退了敵人，就這樣。」托斯丁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半點為雪燕感到喜悅的感覺。
「我有沒有……誤殺了幾個鎮民之類的？」雪燕努力壓制逐漸急促的呼吸。
「怎麽可能！」托斯丁居然有些慌張，道：「絕對沒有這種事情，深藍小姐，你想太多了。」
她是曾經差點殺了胖蘑菇，甚至還差點殺了他，但托斯丁實在不想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更不想要去回憶。
托斯丁的樣子不像在說謊，雪燕松了一口氣。
她看的漫畫太多了，很多主角在力量覺醒後就會發生發狂暴走的現象，在喪失理智後不慎殺死親友或毀滅村莊的例子大有人在，她還擔心自己也是其中一個，看來不是就好。
「那就好。」雪燕笑道：「我實在不想破壞那麽和平的地方。」
「嗯……」托斯丁微微低著頭，讓人無法理解他在想著些什麽。
「我去找大宅主人了。」雪燕轉身準備離去，卻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瑪格莉特呢？」
不知道為什麽，想起瑪格莉特的時候，雪燕有種忽然而來的緊張感覺，是因為一直沒見到她的關系嗎？偏偏在聽到了瑪格莉特的名字後，托斯丁的臉色變得有些僵，這點更讓雪燕確定自己的緊張感不是毫無由來的。
「她是不是發生事情了？」看托斯丁遲疑著不回答，雪燕慌忙追問。
「天花板掉下來時恰好砸中她。」托斯丁道：「她現在躺在另一個客房……我想她……大概會沒事的。」
托斯丁的「大概」說得很猶豫。
雪燕的背上掠過的涼意卻異常真實。
「客房在哪裏？帶我去！」雪燕有些激動。
一個昨日……不，剛剛才見面的人，居然一下子就被逼躺在床上養傷了嗎？她絕對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嗯。」托斯丁深吸了幾口氣，他無法否認，他實在有些害怕眼前這個隨時會狂化的人類少女。不過既然周圍都沒有出現什麽可怕敵人，她大概也不會又忽然變化吧。
托斯丁對人類不了解，對護龍使者更是幾乎一無所知。
但在他的認知中，無論是人類還是護龍使者，都不可能會忽然變出一只布滿七彩鱗片的可怕大手，或是陷入毫無意識的狀態殺人後、隔天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似地跟人打招呼的。
但雪燕卻違反了他所知道的知識。
不過，就算是這樣，托斯丁也不敢做什麽判斷。
他只是在沈默的胡思亂想中，將雪燕帶到了瑪格莉特休息的客房前。
「我一個人進去就成。」雪燕轉身道：「托斯丁，你還是去休息吧，你看起來快褂了。」
「咦，會嗎？」托斯丁忍不住扶了扶自己額頭。他當然看不到，他現在的臉孔蒼白如紙，簡單是只快死掉的鳥。
「嗯，去睡覺吧。」雪燕笑道。
「好吧。」托斯丁嘆氣。
小恩黏在雪燕的腳邊舔個不停，雪燕抱起她就走進了房間內。
這是一間比雪燕及托斯丁所在的更高雅的客房，天花板刻滿了精細的浮雕、地板鋪上了美麗地毯、兩扇窗口正對著院子裏的美麗花叢，就連唯一的一張大床，也裝飾了蕾絲床幔，像是屬於公主的房間。
「太誇張了吧……」雪燕東張西望了一陣，只覺得自己還是對蘑菇鎮太不了解了，任何看似不協調的物品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她和托斯丁被安置在很普通的客房，但瑪格莉特卻住在那麽高貴的地方，足於證明龍語翻譯員在這裏很被尊重。體型小的蘑菇卻建造擁有大床的客房，也許就是為了讓龍語翻譯員或是高級的護龍使者方便在這裏留宿。
不過雪燕也無暇欣賞這房間中的各種擺設，她只是很快走到了床邊。瑪格莉特就躺在床上，額頭上紮著染血紗布、身上抱著繃帶，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要不是微弱的呼吸導致她胸膛在微微起伏，恐怕任何人都會把她當死人看待。
「天啊……」坐到床邊的雪燕，看見瑪格莉特肩膀上那特別殷紅的繃帶，猜測那是被天花板碎片砸中的地方。她的肩膀看起來有些歪斜，或許還需要一些用具來調整骨頭的位置，而不是單純包紮就行。
但雪燕也不知道要怎麽做，她只是輕輕握了握瑪格莉特柔軟的手。
「抱歉……」
雪燕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要道歉。
大概是因為，要不是她將小恩帶進來這個鎮的話，就不會發生滅龍使徒來襲的慘劇，瑪格莉特也就不會受傷。雖然事情的發生不是雪燕的錯，但她必須負上一些責任。
「好好休息，一定要快點痊愈。」雪燕將瑪格莉特的手放下，嘆嘆氣轉身離開。
她還要去找胖蘑菇，弄清楚一些事情，像是滅龍使徒如何來襲，還有她如何發狂殺敵之類的事情。
可她才邁出了幾步，就忽然聽到了一陣微弱的叫喚聲。
「深……藍……」瑪格莉特張開了眼睛，緩緩挪動著放置在床上的蒼白小手，似乎努力想要接觸已經與她有一段距離的雪燕。
「瑪格莉特！」雪燕趕緊地來到她床邊。
「帶走……小龍……」瑪格莉特虛弱地道：「不帶走……的話……他們又會再來……」
「我知道！」雪燕用力抓住了瑪格莉特的手，斬釘截鐵地道：「我會將小龍送回家的，放心吧！」
察覺自己擁有會不定期爆發的戰鬥力，雪燕現在是十分有信心，並絕對相信自己能夠完成護送小龍的工作。
「黑流……逃了……」瑪格莉特又道：「滅龍使徒……會再來……」
「黑流？」
雪燕這時才忽然想起，三個滅龍使徒當中，有一個似乎逃了。雖然對於他如何逃走的那段記憶實在很模糊，但雪燕確定自己的確沒成功殺了他，讓他變成了漏網之魚。
那個逃走的家夥就是所謂從異界來的侵入者，黑流嗎？
「黑流……比滅龍使徒還可怕。」瑪格莉特道：「他們為了奪取龍只，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和別人的性命。」
「為什麽……究竟是為了錢，還是為了什麽？」雪燕見過了黑流和滅龍使徒，簡單來說只覺得他們是一群反派。但她還是對他們抓龍的動機充滿好奇。
「我也不知道……」瑪格莉特道：「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保護我們的龍只……不要讓他們得逞……」
「我知道，我會努力。」雪燕深吸一口氣，畢竟她還是菜鳥，又什麽不懂，瑪格莉特將如此重任托付給她，雖然不知道做不做得到，但也只有努力。
「他們還會回來的……所以……」
「嗯。」雪燕握握拳頭。
她明白瑪格莉特的意思。她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不然要是滅龍使徒或是黑流之類的家夥過來的話，不但會她和小恩有危險，甚至還會牽涉到這個蘑菇鎮上的人。
所以，她必須盡快離開。
「深藍……我……呃……」瑪格莉特似乎想再說些什麽，但吐出一點血絲，然後就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瑪格莉特，你還是休息吧！」雪燕替她將有些淩亂的被子蓋好，道：「總之，滅龍使徒還是黑流都好，我都會盡權力消滅他們！」
「嗯……」瑪格莉特輕輕閉上眼睛，辛苦地喘息。
「我先走了。」雪燕嘆道。
離開了瑪格莉特的房間，雪燕就直接去找胖蘑菇。胖蘑菇不像平常那樣懶洋洋地躺在大廳的大椅子上，根據其他蘑菇的說法，和瑪格莉特一樣受傷不輕的他也只能躺在房間的大床上呻吟。
雪燕在幾個蘑菇的指引下來到大蘑菇的房間。
這當然也是一間豪華的房間，只不過很多用具都小得只能讓蘑菇使用，就連那張裝潢誇張的床也像是玩具床一樣。躺在上頭縮成一團的胖蘑菇真的變成了一粒彩球，也像是一顆可口美味的彩色巧克力糖果。
「嗯，一早起來沒吃東西，我根本是餓了。」雪燕嘆氣。她居然又把胖蘑菇看成食物，真是太糟糕了。
大概是聽見了雪燕的嘆氣聲，胖蘑菇轉過身來，眼睛睜大了連續數秒，才擠出苦苦的笑容道：「深藍小姐，早安。」
「早。」雪燕點頭。
「昨晚睡得好嗎？」胖蘑菇笑道。
「……」
這個全身包著繃帶的蘑菇可以在發生大事後若無其事地如此發問，雪燕實在很佩服他。
「還沒吃早餐嗎？今天有烤靈芝大餐，很難得出現的昂貴大餐噢。」
「好，吃早餐前我想問問。」雪燕決定開門見山：「昨天我究竟怎麽了？」
「昨天啊！」胖蘑菇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問題一般，睜大眼睛，揮舞著大概因為疼痛而有些顫抖的手腳，道：「你忽然發揮了神力，一瞬間將兩個滅龍使徒都打倒了，很可惜最後一個還是逃走了，不過我看他們肯定不敢再過來啦！」
「神力？」雪燕蹙眉，「那我究竟怎了？」
白癡也看得出胖蘑菇企圖掩飾什麽，雪燕更加確定她昨日一定是做了些可怕的事情，而且說不定還和胖蘑菇有關。
「沒什麽，你就是……嗯，是『力量覺醒』！」
「……」
好吧。
看來在這裏時什麽也問不出來的，去跟問托斯丁或許還比較有機會問出東西來。
「其實，我進來是為了道別。」雪燕搔搔頭。
「噢噢，深藍小姐你終於走……不！深藍小姐你要走了？」胖蘑菇驚道：「怎麽那麽快？怎麽不多留一陣？」
「……嗯，我想帶小恩走。」雪燕抱起了一直舔她腳的小虹龍。
真是該死。
她看見胖蘑菇的臉色從驚訝迅速轉到驚喜，然後才緩緩轉為傷感，大概還是裝出來的傷感，她實在有些無言。
雖然她不是不體會他的感覺。畢竟現在這種時候，她的離開才是保護這個城鎮的最佳做法。由她主動提出這一點的話，在這城鎮中擁有重要地位的胖蘑菇會高興是理所當然、也是天經地義。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盡快離開。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深藍小姐你要小心。」
「我還好，小恩更加危險吧。」雪燕苦笑：「所以，我還是一陣子不要回去現實比較好。」
「什麽？」對於「現實」兩個字，胖蘑菇大概完全一頭霧水。
「沒事。」
回想起來，現實世界還真是太和平了，雖然有政治人物之間的糾紛，一些國家也有戰爭，但這些要牽涉到鮮血的戰鬥事件，一般國家內的社會實在很難發生。
結果是待在這裏比較有趣，又不需要擔心那流逝得超級慢的時間，所以她就繼續呆吧。
回到房間跟托斯丁道別時，雪燕才註意到了托斯丁頭上的傷十分嚴重，不像是摔了一跤，更不像是補屋頂時弄到的。
「那是被我打的，對吧。」
「……」托斯丁一楞。
「看來是的。」雪燕嘆道：「原來我發狂時會敵我不分，我知道了。」這個一定要記得，雖然就算記得了發狂時也沒什麽用處就是了。
「大宅主人叫我們全部守口如瓶。」托斯丁道：「他們是和平主義者，面對超越自己理解範圍的事情似乎寧願選擇逃避。」
「嗯，我理解。」雪燕苦笑，「真的很抱歉啊。」
「還好。」托斯丁摸摸自己實在疼痛的額頭，笑道：「我會在這裏留一陣子，不知道你離開後，我們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一定有的。」雪燕和托斯丁握手，「你好好養傷吧。」
和一只老鷹、還是之前和自己互鬥的老鷹握手，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過更有趣的是，接下來忽然有個物體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房間，朝著雪燕大嚷了一聲：「不要走！」
「嗯？」雪燕不必回頭，也認得那把聲音。
是聲音酷似可愛蘿莉的那只小蘑菇。
「深藍姐姐你要走了？」
小蘑菇緊張地問道。
「嗯。」
「深藍姐姐……為什麽要走？」小蘑菇擡起頭來，眼淚汪汪地道：「打跑了壞人的，不是你吧！」
「是我……沒錯。」雪燕嘆氣。
怎麽連蘑菇世界的小孩，都做出和人類電影的小孩一樣的反應啊，是電影表現得太真實了嗎？
「只是，我必須送她回家。」雪燕抱起了小虹龍。
「送她回家後，你還會回來嗎？」
「嗯。」
「那就……太好了！」小蘑菇歡呼。
「呼……」
的確，太好了。
在離開前還有一個人會為她感到不舍，真是太好了。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f4ZWi1f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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