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世界》 - 第一章：「莉亞乖，生日快樂」

和母親一樣。我很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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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不久，便從保溫箱搬進姨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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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母親來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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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半年，迎來我的七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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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褥像一朵棉花。忽然，鬆軟、鬆軟的謹慎，輕柔、輕柔的晃動，將我卷縮在安穩的泥濘裏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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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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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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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鐘乖巧在床頭櫃，提醒太陽早該出門。但烏雲在籠罩，寫滿抑鬱和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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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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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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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手臂一下子將窗簾拉起。房間於是再次恢復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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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今天是什麽日子？」清晨的風吹來，很冷。臥躺在床，望去母親，與黑暗自成一角的母親。我終究無法戒掉，在窗簾縫隙間偷窺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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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繼續吹。但吹不散結成一團的腦袋。早安世界。窗外的風景很寧靜。但太陽最痛恨孤獨的人兒。而我，還有母親和剛滿月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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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絕對是不懷好意的。對面的方格一直對我反光。那戶已經遷出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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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坐起身，望著母親的影子在幽黑裏不停忙碌。「媽咪，」母親的動作依然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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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雖然大，房間卻很小。我雖然小，但房間不怎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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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靠近母親。「我想吃一個沒有忌廉的生日蛋糕。」平靜的語氣殊不知是藏住多少份小心翼翼。站在母親背後，只到她的大腿。只差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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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會早點回來嗎，媽咪？」於是，我終於伸出小小的手。但她卻一手將我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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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母親。母親也看著我。空氣突然凝固，黑暗也無所作爲。還是母親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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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涼，不能赤脚。」語氣的不耐煩充斥著不自在。將我的脚抬起，粗暴地為我穿鞋。單脚站立使我失平衡。搖搖欲墜的不安，我還是會選擇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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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收藏母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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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會早點回來嗎？」母親的手摸過我輪廓，冰冷而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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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像一顆土豆躺在搖籃裏，翻身的動作最響。漆黑的房，看不見的母親，窗簾無法穿越的光，我的耳朵在聽。母親拍打著莉莉的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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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擁有最溫柔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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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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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開門，帶走熟睡的莉莉。「莉亞乖，生日快樂。」留下清醒的我，與這片黑暗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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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將被漆黑淹沒。但無論我多麽用力，卻似乎無法動彈。對面是道微弱的光、母親牽著剛學會走路的莉莉。莉莉的每一步笨拙。母親的每一下彎腰。我都看見母親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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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彷佛刻意要讓我看見。莉莉被自己絆倒，那生硬的墜落、一聲漫長的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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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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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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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存心要我看破這場戲。母親連忙抱起她，不時用臉頰碰她的臉頰，圓嘟嘟得的確有些可愛。她天真的燦笑，讓母親笑得更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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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光越來越亮，而我一直在場，充當你們的旁觀者，見證永遠不屬於我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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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開始冒煙、融化……那由始至終都被呵護的嬰兒，咯咯的笑聲反倒從沒安分過。

她在滿地的液體，爬來爬去。撿起母親的面貌，一邊玩弄，一邊大笑，壓根沒將母親放在眼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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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終於融入了她們的瘋狂。可是我的冷笑，無論如何也喚不醒母親。怎麽總能看不出那演技是多麽的錯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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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的黑正快速地褪色，這越來越燦爛的白，痛得我眯起雙眼。可我的眼皮卻很沉重，重得像被超能膠徹底黏緊。無法拉下眼簾的眼球，就像擱淺的鯨魚，乾渴得即將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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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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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試圖舉手擋住刺痛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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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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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嘴巴和喉嚨還沒被封，乾澀的眼球居然流不停熾熱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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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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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雪白裏，並不見母親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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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亞生日快樂。」母親的聲音卻在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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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就躺在那，她的頭，格外巨型。穿過一根根粗硬的床架，又像被它們狠狠插穿過，她在咯咯地笑。我疼痛的雙眼透出依然刺眼的光，更加清晰地，被莉莉那持續變大的頭嚇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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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白，是無盡頭的。這個地方快要被莉莉的頭擠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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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天真無邪的笑靨，正在無止境地放大。她在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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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放開我，婊子！」

我不甘示弱地盯過去，越來越大的瞳孔使她失去眼白。然而太專注凝望某處，便會發現我濕潤的臉原來佈滿了行行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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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驚慌失措地收回眼光，才發現莉莉已經膨脹得與我的鼻尖緊貼著。她那越來越彎的笑容，徹底變得越來越陰森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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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已經乾澀得逐漸麻木，她的一呼一吸，漸漸將這裏變成茫茫白雪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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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眼睜睜目睹，莉莉那副本該稚嫩的嬰兒臉，居然佈滿密密麻麻的皺紋。越看得仔細，紋痕便越細長，最後整張臉都碎落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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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

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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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在地上分裂成一塊塊碎片上，肆意地、狂妄地笑啊笑。怎會長成一道烈焰紅唇和白雪恒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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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你在哪裏！救我，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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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尖叫，試圖把這一望無際的白茫茫，喊破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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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反而笑得更清脆，卻感覺她的每一笑變得越來越長，就像鋒利的劍。終於，我發現母親就是那張床。她的臉就長在那床墊。膨脹不止的莉莉，正越來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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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臉，床墊的臉，愈來愈窒息，通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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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開始往無盡的角落快速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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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拔腿伸前。而地上那片呲牙裂齒依然譏笑著我，我的四肢彷佛被凍僵，無法動彈。卻眼看她們離我越來越遠，它繼續癡心狂笑著，笑得我實在心煩意躁，後悔沒將它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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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照做了。我與她們的距離越來越遠，我開始見不着她們，繼續朝她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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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追啊追……

不料眼前一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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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脚下一空便掉進一個漩渦裏。急速的墜落感，使我的心臟飛起。我無法呼吸。隱約地，我在沉重的暈眩之間，莉莉正在吃掉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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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的母親，噢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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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這場夢的未完待續。但我已經直接大汗淋漓，伴隨越發劇痛的腦袋，笨重得，連這本就看不透的世界也，一點點地瓦解。猛烈搖晃著的黑，彷佛一圈又一圈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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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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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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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重重地……就讓我跌落進谷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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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貓抱起我。挽他細軟的脖，凝望那雙發光的藍色與白瞳，看見安心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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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定他是一隻貓、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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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他始終沒有正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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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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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異色瞳漸漸往眼窩内凹陷，血流不止，一滴一滴，滴在我臉、流進我嘴。他痛得一爪子劃破我的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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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真的刺痛感，我無法不清醒。原來睡衣和床都已濕透，不自覺摸起我的左手臂。濕濕黏黏的痕跡，差點看不見一道細長而頗深的劃痕。它最後成爲值得紀念的乾净疤痕，凹凸不平的觸感，似乎在警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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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整理床鋪，便從上床鋪爬下。拖鞋就在脚邊。我小心翼翼而緩慢地開門，探頭一望。母親仍在緊閉的房裏。於是，我安靜地洗漱和裝扮後，便匆匆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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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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